述而第七

集解

凡三十八章

正義曰：《釋文》云：「舊三十九章，今三十八章。」所云「舊」，當(dāng)謂六朝舊本。所多一章，疑分「子路問三軍」為一章也。《釋文》又云：「『子于是日』以下，舊別為章，今宜合前章。『亡而為有』以下，舊為別章，今宜與前章合?！龟懺啤敢撕稀梗撈淅?，實(shí)未嘗合并也。若已合并，則為三十六章。盧氏文弨《釋文考證》以舊三十九章為《釋文》本，今三十八章為朱子本。則誤解陸氏原文為后人校語也。翟氏灝《考異》譏陸氏宜合者兩條，總題但減其一，以為失于點(diǎn)對(duì)，則是舊為四十章，不合言三十九也。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埂尽沧ⅰ嘲唬骸咐吓恚筚t大夫，好述古事。我若老彭，但述之耳?！埂?/p>

正義曰：《說文》云：「述，循也。作，起也?！故鍪茄f，作是創(chuàng)始?！抖Y中庸記》云：「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棺h禮、制度、考文皆作者之事，然必天子乃得為之。故《中庸》又云：「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灌嵶ⅲ骸附窨鬃又^其時(shí)，明孔子無位，不敢作禮樂，而但可述之也。」《漢書·儒林傳》：「周道既衰，壞于幽、厲，陵夷二百余年，而孔子興。究觀古今之篇籍，于是敘《書》則斷《堯典》，稱樂則法《韶舞》，論《詩》則首《周南》。綴周之禮，因魯《春秋》，舉十二公行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獲麟而止。蓋晚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為之傳。皆因近圣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故茄苑蜃铀隽囀乱?。故《中庸》云：「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箲棧ㄒ?。章，明也。堯舜文武，其政道皆布在方策，所謂古也。下章云「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shí)之；知之次也?！弧苟嗦劧嘁?，皆所學(xué)于古者。故又言「好古，敏以求之也。」若然，《孟子》云「孔子作《春秋》」，《春秋》是述，亦言「作」者，散文通稱。如周公作《常棣》，召公述之。亦曰「作《常棣》」矣。 「信」者，知之明，不信，必不能好。故言「篤信好學(xué)」也?！父`」者，《廣雅·釋詁》云「私」也。夫子謙言，不敢顯比老彭，故言私比也。老彭，殷大夫。夫子亦殷人，故加「我」以親之。

○注：「老彭，殷賢大夫」。 ○正義曰：《大戴禮·虞戴德》云：「昔老彭及仲傀，政之教大夫，官之教士，技之教庶人，揚(yáng)則抑，抑則揚(yáng)，綴以德行，不任以言。」《漢書·古今人表》列老彭于仲虺下，仲虺即仲傀，是老彭為殷初人。包氏此注當(dāng)即本《戴記》也。鄭注云：「老，老聃；彭，彭祖。老聃，周之太史?！挂岳?、彭為二人，與包義異?！稘h書敘傳》：「若允彭而偕老兮」，師古注謂彭祖、老聃，此老、彭為二人也。鄭語「彭姓，彭祖」，為祝融之后，滅于商。《楚辭天問》：「彭鏗斟雉，帝何饗？」王逸注謂彭祖以雉羹進(jìn)堯，而堯饗之也?！妒酚浳宓奂o(jì)》：「禹、臯陶、契、后稷、伯夷、夔、龍、倕、益、彭祖，自堯時(shí)而皆舉用?！箘t彭祖是堯臣也?！妒酚洝だ献禹n非列傳》：「老子者，楚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伯陽，謚曰聃。周守藏室之史也?！顾抉R貞《索隱》曰：「按，藏室史，周藏書室之史也?！褂帧稄埳n傳》「老子為柱下史，蓋即藏室之柱下，因以為官名?！箘t老子是周史也。既老子是史官，意彭祖在堯時(shí)亦是史官，故夫子欲竊比此二人矣。 《莊子音義》引世本云：「彭祖姓錢，名鏗，在商為守藏史，在周為柱下史?！挂耘碜鏋樯倘耍c鄭語及《五帝紀(jì)》不合。至入周為柱下史，則以彭祖為數(shù)百歲人，并恐傳聞之誤。高誘注《呂氏春秋》情欲諸篇，以老彭、彭祖為一人。邢昺疏《論語》謂彭祖于堯時(shí)封彭城，又云即老子也。以老彭、彭祖、老聃為一人，說與包、鄭又異，尤未是也?！独献恿袀鳌吩疲骸缚鬃舆m周，將問禮于老子?！褂衷疲骸咐献有薜赖?，基學(xué)以自隱無名為務(wù)。居周久之，見周之衰，廼遂去。至關(guān)，關(guān)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強(qiáng)為我著書?！挥谑抢献訌i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褂衷疲骸咐疃鸁o為自化，清靜自正?！埂稘h書·藝文志》：「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zhí)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人君南面之術(shù)。合于堯之克攘，《易》之嗛嗛，一嗛而四益，此其所長也。及放者為之，則欲絕去禮樂，兼棄仁義，曰獨(dú)任清虛可以為治?！拱福豪献又畬W(xué)，源出黃帝，故漢人多以黃、老并言。宋氏翔鳳《發(fā)微》云：「《老子》曰：『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無為而有事，不言而有教，非居敬而何？又曰：『圣人抱一為天下式。』一者，誠也。誠為敬，故抱一即居敬。又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患窜娐弥挛粗畬W(xué)也。又曰：『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挥衷唬骸荷平ㄕ卟话?，善抱者不脫，子孫祭祀不輟。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鄉(xiāng)，其德乃長，修之于國，其德乃豐；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患葱藜阂园舶傩?，非獨(dú)任清虛者之所及也。其書二篇，屢稱『圣人』，即述而不作也。又曰：『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jì)?！淮诵哦霉乓?。又曰：『象帝之先?！挥衷唬骸柑?，不知有之?！乖弧旱壑取唬弧禾稀?，此推乎古而益遠(yuǎn)者也。」又云：「《論語》不曰彭老，而曰老彭者，以老子有親炙之義，且尊周史也。至《三朝記》謂稱商老彭者，以老子雖生周代，而所傳之學(xué)，則《歸藏》之學(xué)，故歸之于商，尤信而好古之明征也?！拱福核尉l(fā)明老子之學(xué)，是也。其以彭祖為殷人，則沿《世本》之誤。而以《三朝記》老彭為二人，亦是彊經(jīng)就我。其他謂孔子贊《易》，多取于《歸藏》、《小戴》所錄七十子之記，皆為殷禮，則顯然違異，今皆刪佚，不敢著之以誤來學(xué)。

子曰：「默而識(shí)之，學(xué)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埂尽沧ⅰ赤嵲唬骸笩o是行于我，我獨(dú)有之。」】

正義曰：「默」者，王逸《楚辭·惜賢注》云「寂也」?！缸R(shí)」者，記也。詩書禮樂，士之正業(yè)，皆須諷誦，若博學(xué)無方，既非家有其書，則惟宜默識(shí)之也。下篇云「多見而識(shí)之」，亦謂默識(shí)也?！竻挕?，《說文》作「猒」，飽也。引申之，訓(xùn)足，訓(xùn)棄。夫子自彊不息，日有孳孳，不知年數(shù)之不足，故能不厭于學(xué)也。「倦」，《說文》作「??」，勞也?！稄V雅釋詁》：「券，勞也，止也?！埂负斡杏谖摇梗远咧?，我無所有也。下篇「子曰：『若圣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还魅A曰：『正唯弟子不能學(xué)也?！弧埂睹献印す珜O丑篇》：「子貢問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則吾不能，我學(xué)不厭而教不倦也?！蛔迂曉唬骸簩W(xué)不厭，知也；教不倦，仁也。仁且知，夫子既圣矣?！弧褂^彼文，則「學(xué)不厭，教不倦」乃夫子所自任，「何有于我」，乃辭圣仁不敢居之也。下篇《出則事公卿章》「何有于我」義同。

○注：「無是行于我，我獨(dú)有之?！?○正義曰：注有譌文，當(dāng)以「行」字句絕，「我」字重衍。鄭謂他人無是行，夫子乃獨(dú)有之，與上篇「為國乎何有」，「于從政乎何有」，「何有」皆為不難也。

子曰：「德之不修，學(xué)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埂尽沧ⅰ晨自唬骸阜蜃映Ｒ源怂恼邽閼n?！埂?/p>

正義曰：《說文》云：「修，飾也。」《廣雅·釋詁》：「修，治也。」五常之德，人所固有，當(dāng)時(shí)修治之，則德日新。《大學(xué)記》所云「明明德」是也?！笇W(xué)之不講」者，汪氏中《述學(xué)》云：「講，習(xí)也。習(xí)，肄也。古之為教也以四術(shù)，書則讀之，禮樂同物，誦之，歌之，弦之，舞之。揖讓周旋，是以行禮，故其習(xí)之也，恒與人共之?！簩W(xué)而時(shí)習(xí)之』，『有朋自遠(yuǎn)方來』，所謂『君子以朋友講習(xí)』也。學(xué)人習(xí)之，其師則從而告之。記曰：『小樂正學(xué)干，大胥贊之，籥師學(xué)戈，籥師丞贊之，春誦夏弦，大師詔之，瞽宗秋學(xué)禮，執(zhí)禮者詔之，冬讀書，典書者詔之?！辉粚W(xué)，曰贊，曰詔，必皆有言，故于文『講』從『言』?？鬃舆m宋，與弟子習(xí)禮大樹下，魯諸儒講禮，鄉(xiāng)飲、大射于孔子家，皆講學(xué)也。禮樂不可斯須去身，故孔子憂學(xué)之不講?！?「徙」，《說文》云：「迻[yí]也?！勾顺Ｓ?xùn)。下篇云「徙義，崇德也」?！盾髯印ご舐云罚骸妇又畬W(xué)如蛻，蟠然遷之。故其行效，其立效，其坐效，其置顏色、出辭氣效。無留善?！挂嘌跃幽茚懔x也?！兑住は髠鳌罚骸革L(fēng)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二者貴能力行，故有敢于風(fēng)雷。否則習(xí)為不善，而不復(fù)進(jìn)于德矣。故夫子深憂之也。汪氏中《經(jīng)義知新記》：「講字古音媾，修、講一韻，徙、改一韻。」皇本「修」作「修」，又每句下皆有「也」字。

○注：「夫子常以此四者為憂?！?○正義曰：《北堂書鈔·藝文部》四引鄭此注云：「夫子常以為憂也?！勾丝姿u。四者是夫子誨人之語，而云「吾憂」者，正恐教術(shù)或疎，致有斯失，能引為己責(zé)也。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尽沧ⅰ绸R曰：「申申、夭夭，和舒之貌?！埂?/p>

正義曰：《釋文》云：「燕，鄭本作宴。」案：《后漢·仇覽傳》引亦作宴。《說文》：「宴，安也。」宴本字，「燕」鳥名，蓋叚借也?！抖Y記》有《仲尼燕居》、《孔子閑居》二篇。鄭目錄云：「退朝而處曰燕居，退燕避人曰閑居?！勾嘶适枰嘣疲骸秆嗑诱?，退朝而居也?！?/p>

○注：「申申、夭夭，和舒之貌?！?○正義曰：皇疏引《詩》云：「『桃之夭夭』，即美舒義?！埂对鲁觥贰甘尕步B兮」，亦以夭紹為舒之姿也。《廣雅·釋訓(xùn)》：「妖妖、申申，容也?！埂秆古c「夭」同。胡氏紹勛《拾義》：「《漢書·萬石君傳》：『子孫勝冠者在則，雖燕必冠，申申如也。』師古注云：『申申，整勅之貌?！淮私?jīng)記者先言『申申』后言『夭夭』，猶《鄉(xiāng)黨》先言『踧踖』，后言『與與』也?！荷晟辍谎云渚?，『夭夭』言其和。馬注『申申』亦訓(xùn)『和舒』，失之矣?！拱福汉f是也。漢《安世房中歌》：「敕身齊戒，施教申申?！埂墩f文》：「??，神也。七月陰氣成體，自??束，從臼，自持也?！故巧暧屑s束之義?！干晟耆纭拐?，所謂「望之儼然」，「夭夭如」者，所謂「即之也溫」。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mèng)見周公?！埂尽沧ⅰ晨自唬骸缚鬃铀ダ希粡?fù)夢(mèng)見周公。明盛時(shí)夢(mèng)見周公，欲行其道也?！埂?/p>

正義曰：《呂覽·去宥篇》：「人之老也形益衰?！垢哒T注：「衰，肌膚消也。」《說文》：「?，寐而有覺也?！菇袷∽鳌笁?mèng)」。夫子日有孳孳，不知老之將至，至是血?dú)庖嫠?，力極罷頓，無復(fù)從前之精專，故有此嘆?！秴问洗呵铩げ┲酒罚骸干w聞孔子、墨翟晝?nèi)罩S誦習(xí)業(yè)，夜親見文王、周公旦而問焉。用志如此其精也，何事而不達(dá)？何為而不成？故曰精而熟之，鬼將告之。非鬼告之也，精而熟之也?！拱福褐芄晌?、武之德，致治太平，制禮作樂。魯是周公之后，故周禮盡在魯。夫子言「舍魯何適」？又屢言「從周」，故綴周之禮。其修《春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與周公制作之意同也。舊讀以「吾衰也久矣」為句，見翟氏灝《考異》所引《呂覽·不茍注》，張載《正蒙》、楊時(shí)《資吾院記》。今讀或以「久矣」屬下句?；时尽腹瓜掠小敢病棺??！夺屛摹吩疲骸副净驘o『復(fù)』字，非?！?/p>

子曰：「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埂尽沧ⅰ持荆揭?。道不可體，故志之而已。據(jù)，杖也。德有成形，故可據(jù)。依，倚也。仁者功施于人，故可倚。藝，六藝也，不足據(jù)依，故曰游?！?/p>

正義曰：此夫子誨弟子進(jìn)德修業(yè)之法。道者，明明德親民，大學(xué)之道也。德者，《少儀》云：「士依于德?！灌嵶ⅲ骸傅?，三德也。一曰至德，二曰敏德，三曰孝德?！勾吮尽吨芄佟熓稀分?。鄭彼注云：「至德，中和之德，覆燾持載含宏者也。敏德，仁義順時(shí)者也。孝德，尊祖愛親?！谷滤越虈?，故鄭注《少儀》依用之。《論語》此文，義當(dāng)同也。言「據(jù)」者，據(jù)猶守也?！吨杏埂费灶?zhàn)樱骸笓窈踔杏?，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辜磽?jù)德矣?！敢廊省躬q言親仁，謂于仁當(dāng)依倚之也?！赣斡谒嚒拐撸秾W(xué)記》云：「不興其藝，不能樂學(xué)?！褂衷疲骸腹示又趯W(xué)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灌嵶ⅲ骸概d之言喜也，歆也。游謂閑暇無事于之游?！谷粍t游者，不迫遽之意?！渡賰x》言「士游于藝」，鄭彼注云：「藝，六藝也。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shù)?！挂啾尽吨芄佟けＪ稀?，彼注云：「五禮：吉、兇、賓、軍、嘉也。六樂：云門、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也。鄭司農(nóng)云：『五射：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也。五御：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六書，象形、會(huì)意、轉(zhuǎn)注、指事、假借、諧聲也。九數(shù)：方田、粟米、差分、少廣、商功、均輪、方程、羸不足、旁要?！弧埂短剖?jīng)》「游」作「游」。

○注：「志慕」至「曰游」。 ○正義曰：《說文》云：「據(jù)，杖持也。依，倚也?！共⒊Ｓ?xùn)。道不可體，德有成形，皆清虛之論，不可以解此文也。禮樂不可斯須去身，故周公自稱「多藝」。夫子言藝能從政，而以為不足據(jù)依，亦異乎吾所聞。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埂尽沧ⅰ晨自唬骸秆匀四芊疃Y，自行束修以上，則皆教誨之?！埂?/p>

正義曰：「修」與「修」同，謂以修為摯，見其師也?！吨芄佟ど欧颉罚骸阜踩庑拗C賜，皆掌之。」《臘人》：「掌干肉，凡田獸之脯臘膴胖之事。」鄭注：：「薄析曰脯，棰之而施姜桂曰鍜修?！埂夺屆め岋嬍场罚骸父衷恍蕖Ｐ?，縮也，干燥而縮也?！埂肚Y》云：「以脯修置者，左朐右末?！灌嵶ⅲ骸盖性浑浴！勾说茏有惺抻谄鋷?，亦當(dāng)如置脯修之法，左朐右末執(zhí)之。稱「束」者，《少儀疏》云：「束修，十脡脯也?！挂苑且幻?，故須束之?？资蠌V森《經(jīng)學(xué)卮言》：「禮薦脯五職。凡作脯之法，皆以條肉中屈之，五職則為朐者五，為脡者十，故謂之束?！谷∑渑c束帛十端而五匹者同義?！侗笔贰と辶謧鳌罚骸格T偉門徒束修一毫不受?！埂峨S書·劉炫傳》：「后進(jìn)質(zhì)疑愛業(yè)，不遠(yuǎn)千里，然嗇于財(cái)，不行束修者，未嘗有所教誨。」是「束修」為摯禮。李賢《后漢延篤傳注》：「束修謂束帶修飾，鄭注《論語》曰：『束修謂年十五以上也?！弧估钜嵶?，所以廣異義。人年十六為成人，十五以上可以行摯見師，故舉其所行之摯以表其年。若然，則十五以下未能行摯，故《曲禮》云：「童子委摯而退?！埂肝瘬础拐?，委于地也?！逗鬂h·伏湛傳》：「杜詩薦湛曰：『湛自行束修，訖無毀玷?！弧埂峨`釋·謁者景君墓表》：「惟君束修仁知?！埂队闹葚菔分忑敱罚骸溉柿x成于束修，孝弟根其本性?！埂峨`續(xù)金恭碑》：「束修聰。」皆以「束修」表年，與鄭義同。若《后漢·和帝紀(jì)》「束修良吏」，《鄧后紀(jì)》「故能束修，不觸羅綱。」《鄭均傳》：「束修安貧，恭儉節(jié)整」，《馮衍傳》「圭潔其行，束修其心?！埂秳銈鳌罚骸甘拗列小?，《胡廣傳》：「使束修守善，有所勸仰」，《王龔傳》「束修勵(lì)節(jié)」，皆以約束修飾為義。而其字與「修」通用。后之儒者，移以解《論語》此文，且舉李賢「束帶修飾」之語，以為鄭義亦然，是誣鄭矣。至闕黨童子，則使將命，互鄉(xiāng)童子，與其潔己，并是夫子教思之廣，雖未行束修，亦誨之矣。鄭注云：「誨，魯讀為悔字，今從古?！拱仙餮浴稖毓输洝罚骸赴浮遏斦摗罚瑒t束修不謂脯脡。《易》曰『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又曰『震，無咎』者，存乎悔。圣人戒慎恐懼，省察維嚴(yán)，故時(shí)覺其有悔。自行束修以上，謂自知謹(jǐn)飭砥礪，而學(xué)日以漸進(jìn)也?？秩艘允藜纯蔁o悔，故言『未嘗無悔』以曉之?！拱福骸遏斦摗妨x不著，包說但以意測(cè)?！兑住た庌o傳》「慢藏誨盜」，《釋文》引「虞」作「悔」，二字同音叚借，疑《魯論》義與古同。叚「悔」字為之。鄭以《古論》義明，故定從「誨」也。

○注：「言人能奉禮?！?○正義曰：注義不明?！稌で厥恼x》引孔此注云：「束帶修飾」，當(dāng)是此注脫文，其義即李賢所本。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fù)也?！埂尽沧ⅰ赤嵲唬骸缚鬃优c人言，必待其人心憤憤，口悱悱，乃后啟發(fā)為說之，如此則識(shí)思之深也。說則舉一隅以語之，其人不思其類，則不復(fù)重教之?！埂?/p>

正義曰：《說文》云：「啟，教也。從攴，啟聲?！瓜乱宋?。又「隅，陬也?！埂痘茨稀ぴ烙?xùn)》：「經(jīng)營四隅?！垢哒T注：「隅猶方也?！挂挥缛?，合為四隅，故舉一隅則可知三隅。「反」者，反而思之也。《荀子·大畧篇》：「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以其本知其末，以其左知其右，凡百事異理而相守也?！故瞧淞x也。劉氏逢祿《述何篇》：「圣人之言，皆舉一隅，而俟人以三隅反，故文約而旨無窮。董子說《春秋》云：『不能察，寂若無，深察之，無物不在?！恢^不書多于書也。」皇本、高麗本、鼌[cháo]公武據(jù)《蜀石經(jīng)》「一隅」下有「而示之」三字，《文選·西京賦注》引同?；时尽竸t」下有「吾」字。

○注：「孔子」至「教之」。 ○正義曰：《方言》：「憤，盈也?！埂墩f文》：「憤，懣也?！苟?xùn)義同。人于學(xué)有所不知不明，而仰而思之，則必興其志氣，作其精神，故其心憤憤然也。下篇夫子言「發(fā)憤忘食」，謂憤于心也?！段倪x·嘯賦注》引《字書》曰：「悱，心誦也。」「誦」疑作「痛」。《方言》：「菲，惄[nì]悵也?！埂阜啤古c「悱」同?！稄V雅·釋詁》作「蕜」，《說文》無「悱」字，《新附》據(jù)鄭注補(bǔ)?；蛞伞搞辜础墩f文》「悲」字，當(dāng)?shù)弥?。《玉篇》：「悱，口悱悱?！勾吮距嵱?xùn)?！秾W(xué)記》曰：「時(shí)觀而弗語，存其心也?！棺⒃疲骸甘怪瓚崙崳缓髥l(fā)也?！埂队洝酚衷疲骸噶Σ荒軉枺缓笳Z之?！埂噶Σ荒軉枴梗士阢?。當(dāng)心憤憤、口悱悱時(shí)，已是用力于思，而未得其義，乃后啟發(fā)為說之，使人知思之宜深，不敢不專心致志也?！睹献印けM心下》云：「君子引而不發(fā)，躍如也?！挂?，引其緒也。又《學(xué)記》云：「故君子之教喻也，開而弗逮。開而弗逮則思?！棺⒃疲骸搁_謂開發(fā)事端，但為學(xué)者開發(fā)大義而已，亦不事事使之通達(dá)也。」并此「舉一隅」之義也?！覆粡?fù)重教之」者，言教之既不深思，則不復(fù)重教之?！秾W(xué)記》所謂「語之而不知，雖舍之可也?！埂兑住っ伞ゅ琛吩疲骸赋躞吒?，再三瀆。瀆則不告，利貞。」鄭注：「弟子初問，則告之以事義。不思其三隅相況以反解而筮者，此勤師而功寡，學(xué)者之災(zāi)也。瀆筮則不復(fù)告，欲令思而得之，亦所以利義而干事也?！?/p>

子食于有喪者之側(cè)，未嘗飽也?！尽沧ⅰ硢收甙荩柺秤谄鋫?cè)，是無惻隱之心?！?/p>

正義曰：《檀弓》云：「食于喪者之側(cè)，未嘗飽也。」注：「助哀戚也?！姑掀纨g《稽求篇》謂《檀弓》所記，即夫子事?；时具B下章，而以此注繋于后，與《釋文》所見本不合。

子于是日哭，則不歌。【〔注〕一日之中，或哭或歌，是褻于禮容?！?/p>

正義曰：《說文》云：「哭，哀聲也。歌，詠也?！埂睹姟@有桃傳》：「曲合樂曰歌?！怪^人聲與樂齊作也。何休《公羊注》引《魯詩傳》：「大夫士日琴瑟?！骨Y云：「大夫無故不徹縣，士無故不徹琴瑟。」注：「故謂災(zāi)患喪病?！勾说跞酥畣?，既以情親哀哭之故，一日之內(nèi)，亦不得歌也。《曲禮》：「哭日不歌。」《檀弓》：「吊于人，是日不樂?！姑掀纨g《稽求篇》謂《檀弓》所指夫子此事也。鄭注《檀弓》云：「君子哀樂不同日?！褂粥嵵敬鹋R碩云：「謂一日之中，既以哀事哭，又以樂而歌，是為哀樂之心無常?！寡匀思纫园驴蓿瑒t竟一日當(dāng)有哀心也。此惟吊哭在前則然。若已歌，而后聞他人之喪，則吊哭正禮所宜矣?；时尽溉铡瓜掠小敢病棺帧！墩摵狻じ蓄惼芬嘤小敢病棺?。《釋文》云：「舊以別為章，今宜合前章?！?/p>

○注：「一日」至「禮容」。 ○正義曰：皇本此注脫。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注〕孔曰：「言可行則行，可止則止，唯我與顏淵同。」】

正義曰：《新語·慎微篇》引此文說之云：「言顏淵道施于世，而莫之用。」是行、藏皆指道言。孟子謂「士窮不失義，達(dá)不離道?！褂衷疲骸腹胖说弥?，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dú)善其身，達(dá)則兼善天下。」即此義。案：下篇夫子言「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此明人出處之正法。若此云「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但言「用之」、「舍之」，不復(fù)計(jì)及有道、無道者，正是維世之意，欲易無道為有道也。此惟時(shí)中之圣能之。孟子稱孔子「可以仕則仕」，謂用之即可以仕也?！缚梢灾箘t止」，謂舍之即可以止也。顏?zhàn)雍戏サ拢史蜃友浴肝遗c爾有是」矣。

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埂尽沧ⅰ晨自唬骸复髧姟Ｗ勇芬娍鬃营?dú)美顏淵，以為己勇，至于夫子為三軍將，亦當(dāng)誰與己同，故發(fā)此問。暴虎，徒搏。馮河，徒涉?！埂?/p>

○正義曰：「好謀」者，好猶善也。《左·襄四年傳》：「咨難為謀。」《說文》：「慮難曰謀?！勾魇贤墩撜Z注》云：「王者行師，以全取勝，不輕敵為上。」《傳》曰：「善為國者不師，善師者不陳，善陳者不戰(zhàn)，善戰(zhàn)者不死，善死者不亡。」案：《逸周書·武紀(jì)解》：「謀有不足者三：仁廢則文謀不足，武廢則勇謀不足，備廢則事謀不足。」是行軍當(dāng)用謀也。焦氏循《補(bǔ)疏》：「好謀而成，成猶定也，定即決也?！度龂尽す蝹鳌罚骸涸喽斯岩?，好謀無決?！粺o決即是無成。好謀而成，即是好謀而能決也。」《釋文》：「馮，亦作憑。」皇本同。

○注：「大國」至「徒涉」。 ○正義曰：《夏官·序官》：「凡制軍，萬有二千五百人為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軍將皆命卿?！故谴髧娨??！阜蜃訛槿妼ⅰ?，即命卿矣。子路有治賦之才，故問夫子行軍將誰與。冀己有所能以自見也。「暴虎徒搏，馮河徒涉」，并《爾雅·釋訓(xùn)》文。郭注「徒搏」云「空手執(zhí)也」，「徒涉」云「無舟楫」?！墩f文》：「淜[píng]，無舟渡河也?！埂队衿罚骸竿缴嬖粶K。」今經(jīng)典作「馮」，皆淜之叚借?！格T」，《說文》訓(xùn)「馬行疾」，別一義。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注〕鄭曰：「富貴不可求而得之，當(dāng)修德以得之。若于道可求者，雖執(zhí)鞭之賤職，我亦為之。」】 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注〕孔曰：「所好者，古人之道?！埂?/p>

正義曰：《史記·伯夷列傳》引「富貴如可求」，此出《古論》，以「富貴」連文，「而」與「如」義通也。宋氏翔鳳《發(fā)微》云：「《周官·太宰》：『祿，以馭其富。』三代以上，未有不仕而能富者。故官俞尊，則祿俞厚，求富即干祿也?！焊欢汕蟆?，謂其時(shí)可仕，則出而求祿。孔子為委吏、乘田，其職與執(zhí)鞭之士同也?！翰豢汕蟆唬瑸闀r(shí)不可仕?！犊鬃邮兰摇费裕骸憾ü迥?，陽虎囚季桓子，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執(zhí)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yuǎn)方，莫不受業(yè)焉?！淮恕嚎鬃硬皇恕?，謂『不可求』，『修詩書禮樂』，為『從吾所好』?？鬃幼允龀鎏幹H，故以兩『吾』字明之?！拱福核握f與《古論》義合?！墩f苑·立節(jié)篇》引此文說之云：「故阨窮而不憫，勞辱而不茍，然后能有致也?！埂竸谌琛辜粗^「執(zhí)鞭」言，雖勞辱之事，亦不可茍，當(dāng)視可求，然后為之也。阨窮不憫，則從吾所好也。但言為「執(zhí)鞭」者，孟子云：「仕非為貧也，而有時(shí)乎為貧。為貧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惡乎宜乎，抱關(guān)擊柝?！菇翊搜浴父欢汕蟆?，謂時(shí)可仕，兼己亦為貧，故但可為執(zhí)鞭之士也?！夺屛摹罚骸副蓿蜃饔?，音吾孟反，非也。」「吾亦為之」，一本無「亦」字，「之」下有「矣」字?！溉绮豢汕蟆?，皇本「求」下有「者」字。

○注：「富貴」至「為之」。 ○正義曰：鄭以「富貴」連言，亦《古論》義也。修德以得富貴，即夫子言「寡尤、寡悔，祿在其中」，「學(xué)也祿在其中」之旨?！赣诘揽汕蟆梗^仕之道也。言己雖修德，仍視道可仕否也。孟子云：「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即此義也。「執(zhí)鞭」為「賤職」者，鞭是刑具。書「鞭作官刑」是也?！吨芄佟罚骸笚l狼氏掌執(zhí)鞭以趨辟，王出入則八人夾道，公則六人，候伯則四人，子男則二人。」又云：「凡誓，執(zhí)鞭以趨于前，且命之?！棺ⅲ骸岗叡伲叾傩腥?，若今卒辟車之為也。孔子曰云云，言士之賤也?！箵?jù)《序官》，條狼氏是下士，故稱賤矣。

子之所慎：齋，戰(zhàn)，疾。【〔注〕孔曰：「此三者，人所不能慎，而夫子獨(dú)能慎之?！埂?/p>

○正義曰：《說文》云：「慎，謹(jǐn)也。齋，戒潔也。從示，齊省聲?！菇?jīng)典「齋、齊」二文錯(cuò)見?！都澜y(tǒng)》云：「及時(shí)將祭，君子乃齊。齊之為言齊也，齊不齊以致齊者也。故散齊七日以定之，致齊三日以齊之?！褂衷疲骸讣捌鋵R也，防其邪物，訖其耆欲，耳不聽樂。故《紀(jì)》曰：『齊者不樂?！谎圆桓疑⑵渲疽病Ｐ牟黄垜]，必依于道。手足不茍動(dòng)，必依于禮?！埂俄n詩外傳》八：「?jìng)髟唬壕犹廄R則色姝，食飲齊則氣珍，言語齊則信聽，思齊則成，志齊則盈。五者齊，斯神居之?！共⒀陨鼾R之事也。《說文》云：「戰(zhàn)，鬬也。」慎戰(zhàn)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也。《禮器》云：「子曰：『我戰(zhàn)則克，祭者受福，蓋得其道?！弧勾酥^也?！干骷病拐撸允厣硪??！督饏T要畧》言：「人有疾，當(dāng)慎養(yǎng)，苦酸辛甘不遺，形體有衰，雖在經(jīng)絡(luò)，無由入其腠理」，即此義也。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注〕周曰：「孔子在齊，聞習(xí)《韶》樂之盛美，故忽忘于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埂尽沧ⅰ惩踉唬骸笧?，作也。不圖作《韶》樂至于此。此，齊?！埂?/p>

正義曰：皇本「韶」下有「樂」字?！妒酚洝た鬃邮兰摇费浴缚鬃幽耆澹压加邶R，魯亂，孔子適齊，與齊太師語樂，聞《韶》音」云云。江氏永《鄉(xiāng)黨圖考敘》：「此適齊為孔子三十六歲，三十七歲自齊反魯?！埂墩f苑·修文篇》：「孔子至齊郭門之外，遇一嬰兒挈一壺，相與俱行，其視精，其心正，其行端?？鬃又^御曰：『趣趨之，趣趨之，《韶》樂方作?！弧勾讼鄠鞣蜃勇勆貥分隆?「不知肉味」，猶言發(fā)憤忘食也?！墩f文》：「味，滋味也。圖，畫計(jì)難也?！埂覆粓D」者，言韶樂之美，非計(jì)度所及也。《釋文》：「為樂并如字，本或作媯，音居危反，非?！拱仙餮浴稖毓输洝罚骸笅偅愋?，夫子蓋知齊之將為陳氏，故聞樂而深痛太公、丁公之不血食也。」此就《釋文》所載或本為義。然此句承「不知肉味」之下，正以贊美韶樂，所以聞習(xí)之久，至不知肉味也。若以「為樂」作「媯樂」，「至于斯」為陳將代齊，則別是感痛之義，與上文不貫，似非是也。

○注：「周曰」至「肉味」。 ○正義曰：《文選·嘯賦注》引此注為「周生」，或當(dāng)時(shí)周與周生能識(shí)別也?！嘎劻?xí)」者，謂聞而習(xí)之?！犊鬃邮兰摇费钥鬃印笇W(xué)之，三月不知肉味」。「學(xué)之」二字即安國故也，亦即此注所云「聞習(xí)」也。

○注：「為作」至「此齊」。 ○正義曰：「為、作」，常訓(xùn)。注以「此」為齊，言此韶樂不意至于齊也。此王誤解?！稘h書·禮樂志》：「夫樂本情性，浹肌膚而藏骨髓，雖經(jīng)乎千載，其遺風(fēng)余烈尚猶不絕。至春秋時(shí)，陳公子完?duì)凝R。陳，舜之后，招樂存焉。故孔子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美之甚也?！挂浴覆粓D」句為美，義勝此注。上篇子謂「《韶》盡美盡善」。又《左傳》：「吳季札見舞韶箾[shuò]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dào]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詹盛德，故蔑以加于此矣，觀止矣?！弧故茄浴渡亍窐分撩酪病?/p>

冉有曰：「夫子為衛(wèi)君乎？【〔注〕鄭曰：「為猶助也。衛(wèi)君者，謂輒也。衛(wèi)靈公逐太子蒯聵，公薨而立孫輒。后晉趙鞅納蒯聵于戚城，衛(wèi)石曼姑帥師圍之，故問其意助輒不乎。」】 子貢曰：「諾，吾將問之?！谷耄唬骸覆?、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注〕孔曰：「夷齊讓國遠(yuǎn)去，終于餓死，故問怨邪。以讓為仁，豈有怨乎？」】 出，曰：「夫子不為也?！埂尽沧ⅰ赤嵲唬骸父缸訝巼瑦盒?。孔子以伯夷、叔齊為賢且仁，故知不助衛(wèi)君明矣?！埂?/p>

正義曰：《說文》云：「諾，??[yìng]也。」引夷、齊者，借二子以正衛(wèi)事也。蓋輒之立及拒蒯聵，是以王父命辭父命。然叔齊亦是父命立之，及父死，不復(fù)拘執(zhí)父命，而讓國伯夷，與衛(wèi)輒之堅(jiān)執(zhí)王父命而辭父命者相反；若伯夷又尊父命，而終讓國不受，與衛(wèi)蒯聵之棄父命而爭國者相反。故子貢于二子，詢其人為何如，蓋欲以知夫子為衛(wèi)君與否，而兼以明蒯聵之是非耳。云「怨乎」者，言伯夷不得立，叔齊或恐兄爭國，不得已而讓，皆不能無怨。惟夷齊之讓出于親愛之誠，其心無非求仁，而即得仁，尚何所怨乎？《公羊疏》解《論語》此文，以為夷齊適周，怨周王不用其言，非矣?！夺屛摹罚骸肝釋栔挂槐緹o『將』字?！埂冈还胖t人也」，皇本「曰」上有「子」字，「賢人」作「賢仁」?；菔蠗潯毒沤?jīng)古義》引下鄭注「賢且仁」，以為古本「賢仁」之證，不知鄭注乃隱括「古之賢人也」，「求仁而得仁」二句義，非本作「賢仁」。阮氏元《?？庇洝?、皇本、高麗本、《考文》引古本、足利本「又何怨」下有「乎」字?！蹲髠鳌ぐ暾x》、《史記·伯夷列傳》索隱、《文選·江淹雜體詩注》引并作“又何怨乎”，疑古本如此。

○注：「為猶」至「不乎」。 ○正義曰：《詩·鳧鹥》：「福祿來為」鄭箋「為，猶助也?！埂蹲蟆ざㄊ哪陚鳌费孕l(wèi)靈公太子蒯聵得罪君夫人南子，出奔宋。哀二年，「夏，靈公卒。夫人曰：『命公子郢為太子，君命也?！粚?duì)曰：『郢異于他子，且君沒于吾手，若有之，郢必聞之。且亡人之子輒在?！荒肆⑤m。」又《經(jīng)》書六月乙亥，「晉趙鞅帥師納衛(wèi)世子蒯聵于戚。三年春，齊國夏、衛(wèi)石曼姑帥師圍戚?！勾素崧槼霰技拜m立拒父始末也?！豆騻鳌罚骸笗x趙鞅帥師納衛(wèi)世子蒯聵于戚。戚者何？衛(wèi)之邑也。曷為不言入于衛(wèi)？父有子，子不得有父也。齊國夏曷與衛(wèi)石曼姑帥師圍戚？伯討也。此其為伯討奈何？曼姑受命乎靈公而立輒，以曼姑之義，為固可以拒之也。輒者曷為者也？蒯聵之子也。然則曷為不立蒯聵而立輒？蒯聵為無道，靈公逐蒯聵而立輒。然則輒之義可以立乎？曰：可。其可奈何？不以父命辭王父命，以王父命辭父命，是父之行乎子也。不以家事辭王事，以王事辭家事，是上之行乎下也。」《谷梁傳》：「晉趙鞅帥師納衛(wèi)世子蒯聵于戚。納者，內(nèi)弗受也。何用弗受也？以輒不受也。以輒不受父之命，受之王父也，信父而辭王父，則是不尊王父也。其弗受，以尊王父也?！苟魉?，自是衛(wèi)人當(dāng)日所據(jù)之義。鄭依為說，故此注言「靈公逐蒯聵」，又言「立孫輒」也。周人之法，無適子者立適孫，蒯聵負(fù)罪出亡，已絕于衛(wèi)，故輒得申王父之命。當(dāng)時(shí)臣民安之，大國助之，而夫子亦且為公養(yǎng)仕，故冉有疑夫子為衛(wèi)君也。夫子于哀公六年自楚反衛(wèi)，為衛(wèi)輒四年，此問當(dāng)在其時(shí)。

○注：「夷齊」至「怨乎」。 ○正義曰：《史記·伯夷列傳》：「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凰焯尤?。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yǎng)老，蓋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武王已乎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遂餓死于首陽山?！勾思炊幼寚?，終于餓死之事也。伯夷能順乎親，叔齊能恭其兄，孝弟皆為仁也?！蹲蟆べ野四陚鳌罚骸改芤試?，仁孰大焉？」

○注：「父子」至「明矣」。 ○正義曰：不言蒯聵爭國，而曰「父子爭國」，是兼絕之也。何休《公羊解詁》謂：「輒雖得正，非義之高?！辜匆宋恼f之。 】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尽沧ⅰ晨自唬骸甘枋?，菜食。肱，臂也。孔子以此為樂?！?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埂尽沧ⅰ赤嵲唬骸父毁F而不以義者，于我如浮云，非已之有?！埂?/p>

○正義曰：《說文》云：「飯，食也。疏，粗也。粗，疏也?！埂对姟ふ贂F》「彼疏斯粺」，鄭箋：「疏，麤也，謂糲米也?！苟问嫌癫谩墩f文》注》云：「糲米與粺米校，則糲為粗。」《國語》「食粗衣惡」是也?！葛⑴c黍稻粱校，則稷為粗」。《喪服傳》「食疏食」，注「疏猶麤也」是也。案：《論語》三言「疏食」，皆謂糲米，亦當(dāng)兼稷言之。稷，今之高粱，北方用為常食，比粱黍?yàn)橘v也。《釋文》云：「疏，本又作蔬。」皇本作「蔬」，因孔注致誤?！墩f文》云：「枕，臥所薦首者?！埂笜芬嘣谄渲小拐?，言貧賤中自有樂也?！秴问洗呵铩ど魅似罚骸腹胖玫勒?，窮亦樂。達(dá)亦樂，所樂者非窮達(dá)也，道得于此，則窮達(dá)一也。為寒暑風(fēng)雨之序矣。」斯其義也?！覆涣x而富且貴」者，謂不以其道得富貴也?！父≡啤拐撸墩f文》：「浮，泛也。云，山川氣也?！姑献又^「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孔子不為」。故孔子自言不義之富貴，視之如浮云然，明無所動(dòng)于心也。劉氏逢祿《述何篇》：「此因上章而類記之。不義之富貴，不特蒯聵與輒也，即石曼姑之受命于靈公，皆不義也?！?/p>

○注：「疏食，菜食。肱，臂也。」 ○正義曰：《說文》無蔬字。疑古菜食之字亦作「疏」?！抖Y記·月令》云：「有能取疏食?！棺ⅲ骸覆嗽皇琛！故且病Ｊ铻椴酥?，不為粗惡，孔此注誤也。《說文》「厷[gōng]，臂上也。肱，古或從肉?！埂稄V雅·釋親》：「肱謂之臂?！?/p>

子曰：「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矣?！埂尽沧ⅰ场兑住贰父F理盡性以至于命」。年五十而知天命，以知命之年，讀至命之書，故可以無大過?！?/p>

正義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繋》《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shù)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彼文作「假」，《風(fēng)俗通義窮通卷》引《論語》亦作「假」。《春秋·桓元年》：「鄭伯以璧假許田。」《史記·十二諸侯年表》作「以璧加魯，易許田」，是「加、假」通也。夫子五十前得《易》，冀以五十時(shí)學(xué)之，明《易》廣大悉備，未可遽學(xué)之也。及晚年贊《易》既竟，復(fù)述從前「叚我數(shù)年」之言，故曰「假我數(shù)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若是」者，竟事之辭。言惟假年，乃彬彬也?！妒兰摇放c《論語》所述，不在一時(shí)，解者多失之。 姚氏配中《周易學(xué)》云：「文王爻辭，惟九三言人事，《傳》則言行、言學(xué)、言進(jìn)修，無在非學(xué)也?！断蟆吩唬骸壕右宰詮?qiáng)不息』。子蓋三致意焉。子曰：『五十以學(xué)《易》』，而于每卦《象》《傳》必曰『以』?！阂浴徽?，學(xué)之謂也?！褂衷唬骸笇W(xué)《易》，學(xué)為圣也，非徒趨吉避兇已也。有天地即有《易》，既作《易》，而天地之道著，天下之理得，圣之所以為圣，求諸《易》而可知矣。」案：「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者，《易》之道，皆主中行，主變通，故學(xué)之而可與適道，可與立權(quán)也。《系辭傳》云「是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dòng)則觀其變而玩其占。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吉兇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無咎者，善補(bǔ)過也?！狗蜃邮サ?，既學(xué)《易》，當(dāng)無小疵。無過可補(bǔ)，而云「可無大過」者，謙言不敢自承無過也?！夺屛摹吩疲骸笇W(xué)《易》如字，魯讀易為亦，今從古。」此出鄭注?；菔蠗潯毒沤?jīng)古義》：「《外黃令高彪碑》：『恬虛守約，五十以??。』此從《魯論》，『亦』字連下讀也?！拱福呼斪x不謂學(xué)《易》，與世家不合，故鄭從《古論》。戴氏望《論語注》：「加當(dāng)言假，假之方暇。時(shí)子尚周流四方，故言『暇我數(shù)年』也?！何迨徽撸斓刂?dāng)?shù)。大衍所從生，用五用十以學(xué)《易》，謂錯(cuò)綜變化以求之也。《易說》曰：『《易》一陰一陽，合而為十五之謂道?！魂栕兤咧?，陰變八之六，亦合于十五，則彖變之?dāng)?shù)若一。陽動(dòng)而進(jìn)變七之九，象其氣之息也。陰動(dòng)而退變八之六，象其氣之消也。故大一取其數(shù)以行九宮，四正四維皆合于十五，五音，六律，七宿由引作焉?！洞筮^》于消息為十月卦，陽伏陰中，上下皆陰，故雜卦曰『大過，顛也。』顛則陽息，萬物死。圣人使陽升陰降，由《復(fù)》出《震》，自《臨》而《泰》，盈《干》生《井》，終《既濟(jì)》，定六位，正王度，見可不遇大過之世也。」此以『五十』皆《易》數(shù)，亦備一義。

○注：「《易》窮理盡性以至于命」 ○正義曰：「窮理」者，致知格物之學(xué)?！副M性」者，成己成物之學(xué)?！钢撩?，則所以盡人事而達(dá)天道也。

子所雅言，【〔注〕孔曰：「雅言，正言也。」】 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尽沧ⅰ赤嵲唬骸缸x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后義全，故不可有所諱。禮不誦，故言執(zhí)?！埂?/p>

正義曰：此承上章「學(xué)《易》」之言而類記之?！杆棺?，即指《易》言。乃不獨(dú)《易》也，若《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此略本焦氏循《補(bǔ)疏》說。不及樂者，方氏觀旭《偶記》謂「樂在《詩》、禮之中」是也。

○注：「讀先」至「言執(zhí)」。 ○正義曰：《詩》、《書》，皆先王典法之所在，故讀之必正言其音，鄭以「雅」訓(xùn)「正」，故偽孔本之。先從叔丹徒君《駢枝》曰：「夫子生長于魯，不能不魯語。惟誦《詩》、讀《書》、執(zhí)禮必正言其音，所以重先王之訓(xùn)典，謹(jǐn)末學(xué)之流失?！褂衷疲骸肝粽?，周公著《爾雅》一篇，以釋古今之異言，通方俗之殊語。劉熙《釋名》曰：『爾，昵也；昵，近也。雅，義也；義，正也?！晃宸街舨煌?，皆以近正為主也。上古圣人，正名百物，以顯法象，別品類，統(tǒng)人情，壹道術(shù)，名定而實(shí)辨，言協(xié)而志通。其后事為踵起，象數(shù)滋生，積漸增加，隨時(shí)遷變，王者就一世之所宜，而斟酌損益之，以為憲法，所謂雅也。然而五方之俗不能彊同，或意同而言異，或言同而聲異，綜集謠俗，釋以雅言，比物連類，使相附近，故曰《爾雅》?！对姟分小讹L(fēng)》、《雅》也亦然。王都之音最正，故以《雅》名；列國之音不盡正，故以《風(fēng)》名。王之所以撫邦國諸侯者，七歲屬象胥論言語，協(xié)辭命，九歲屬瞽史諭書名，聽聲音，正于王朝，達(dá)于諸侯之國，是謂雅言。雅之為言夏也。孫卿《榮辰篇》云：『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錯(cuò)習(xí)俗之節(jié)異也?！挥帧度逍吩疲骸壕映?，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積靡使然也?！蝗粍t『雅』與『夏』古字通?！怪?jǐn)案：《駢枝》發(fā)明鄭義至為確矣。周室西都，當(dāng)以西都音為正。平王東遷，下同列國，不能以其音正乎天下，故降而稱風(fēng)。而西都之雅音，固未盡廢也。夫子凡讀《易》及《詩》、《書》、執(zhí)禮，皆用雅言，然后辭義明達(dá)，故鄭以為義全也。后世人作詩用官韻，又居官臨民，必說官話，即雅言矣。《曲禮》云：「《詩》、《書》不諱，臨文不諱?！棺⒃疲骸笧槠涫抡??！灌嵰浴覆恢M」亦雅言之一端，故舉以明之?！付Y不誦，故言執(zhí)」者，禮亦有讀，但此執(zhí)禮是在行事時(shí)，故言「不誦」也?！独W(xué)記聞》引葉夢(mèng)得曰：「蓋古者謂持《禮》、《書》以治人者，皆曰執(zhí)?！吨芄佟ぬ贰反蠹漓?，宿之日，讀《禮書》；祭之日，執(zhí)書以次位常；凡射事，執(zhí)其禮事?！埂墩撜Z駢枝》曰：「執(zhí)，猶掌也。執(zhí)禮，謂詔相禮事?！段耐跏雷印吩唬骸呵飳W(xué)禮，執(zhí)禮者詔之?！弧峨s記》曰：『女雖未許嫁，年二十而笄，禮之，婦人執(zhí)其禮。』」諸文皆言「執(zhí)禮」，與此經(jīng)同。翟氏灝《考異》云：「古者學(xué)禮行禮，皆有詔贊者為之宣唱校呼，使無失錯(cuò)。若今之贊禮官，其書若今之儀注，于此而不正其言，恐事亦失正也?！?/p>

葉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duì)。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埂尽沧ⅰ晨自唬骸溉~公名諸梁，楚大夫，食采于葉，僭稱公。不對(duì)者，未知所以答?！埂?/p>

正義曰：「發(fā)憤忘食」者，謂好學(xué)不厭，幾忘食也?！笜芬酝鼞n」者，謂樂道不憂貧也?！覆恢现畬⒅痢拐撸酝碇?，自彊不息也?！盾髯觿駥W(xué)篇》：「真積力久則入，學(xué)至乎沒而后止也。故學(xué)數(shù)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故欠蜃油现庖??！犊鬃邮兰摇费浴庚R景公卒之明年，孔子自蔡如葉。葉公問政」云云，「他日問孔子于子路」云云。計(jì)夫子時(shí)年六十三、四歲，故稱老矣。又《世家》「其為人也」句下有「學(xué)道不倦，誨人不厭」二句?；时尽钢痢瓜掠小敢病棺帧?/p>

○注：「葉公」至「以答」。 ○正義曰：《左·定五年傳》：「葉公諸梁之弟后臧從其母于吳?！埂栋Аな陚鳌贩Q沈諸梁，《莊子釋文》云：「姓沈，名諸梁，字子高」。杜預(yù)《左·宣三年傳注》：「葉，楚地，今南陽葉縣。」其故城距今縣治二十里。據(jù)《左傳》葉公是縣尹，非食采之邑。故鄭注《禮緇衣》云「葉公，楚縣公」是也?！多l(xiāng)飲酒禮注》：「大國有孤四命，謂之公?！埂妒繂识Y注》：「公，大國之孤四命也。」若然，則諸侯臣得稱公，故《左傳》有邢公、棠公、商成公、白公。此葉公亦是四命之孤，非因僭稱也。然高誘注《呂覽察微篇》、《淮南·覽冥訓(xùn)》并云：「楚僭稱王，其守邑大夫皆稱公?！箘t以公為僭稱，漢儒已有是說，不始于偽孔矣?！肝粗源稹拐?，子路以己之知不足知圣人也。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埂尽沧ⅰ赤嵲唬骸秆源苏?，勸人學(xué)。」】

正義曰：敏，勉也，言黽勉以求之也。說本朱氏彬《經(jīng)傳考證》。皇本「敏」下有「而」字。

○注：「言此者，勸人學(xué)?！?○正義曰：生知者，不待學(xué)而能知也。夫子亦是生知，特以生知為上，謙不敢居，且恐學(xué)者自恃聰質(zhì)，將懈于學(xué)，故但以學(xué)知自承，且以勸勉人也。

子不語怪、力、亂、神?！尽沧ⅰ惩踉唬骸腹?，怪異也。力，謂若奡蕩舟、烏獲舉千鈞之屬。亂，謂臣弒君、子弒父。神謂鬼神之事?；驘o益于教化，或所不忍言?！埂?/p>

正義曰：「不語」，謂不稱道之也?！洞蟠鞫Y·曾子立事篇》：「君子亂言而弗殖，神言弗致也?！辜创肆x。

○注：「怪怪」至「忍言」。 ○正義曰：《說文》云：「怪，異也?！勾顺Ｓ?xùn)?！稌鴤鳌费苑蜃颖婺尽⑹?、水、土諸怪，及防風(fēng)氏骨節(jié)專車之屬，皆是因人問答之非，自為語之也。至日食、地震、山崩之類，皆是災(zāi)變，與怪不同，故《春秋》紀(jì)之獨(dú)詳。欲以深戒人君，當(dāng)修德力政，不諱言之矣?！笂S蕩舟」，《憲問篇》文，說具彼疏。「烏獲」見《孟子·告子下》趙岐注：「古之有力人也，能移舉千鈞?！埂蹲蟆ば迥陚鳌罚骸该穹吹聻閬y，亂莫大于弒父與君?！构逝e以釋之?；适琛冈啤簾o益于教化』者，解不言怪、力、神三事也。云『或所不忍言』者，解不言亂事也?！?/p>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埂尽沧ⅰ逞晕胰诵?，本無賢愚，擇善從之，不善改之，故無常師?！?/p>

正義曰：「三人」者，眾辭也。「行」者，行于道路也。錢氏坫《后錄》：「《左傳》子產(chǎn)曰：『其所善者，吾者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弧古c此文同義。案：如錢說，是善與不善，謂人以我為善不善也。我并彼為三人，若彼二人以我為善，我則從之；二人以我為不善，我則改之。是彼二人皆為吾師。《書·洪范》云：「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勾酥^也?；适枰趵试唬骸赣跁r(shí)道消俗薄，鮮能崇賢尚勝，故托斯言以厲之。夫三人之行，猶或有師，況四海之內(nèi)，何求而不應(yīng)哉？」《釋文》：「我三人行，一本無『我』字。必得我?guī)熝桑净蜃鳌罕赜小??！埂短剖?jīng)》及皇本、高麗本《攷文》據(jù)古本，足利本「三」上并有「我」字?！赣小棺鳌傅谩?，與《釋文》本合。馮氏登府《異文考證》：「案何注、邢疏并云『言我三人行』，《谷梁范注》亦云『我三人行』，至『有』作『得』，《史記·世家》亦如此。」

○注：「言我」至「常師」。 ○正義曰：注似以「行」為「言行」之行。三人之行，本無賢愚，其有善有不善者，皆隨事所見，擇而從之、改之，非謂一人善，一人不善也。既從其善，即是我?guī)?，于義亦可通也。下篇子貢曰：「夫子焉不學(xué)，而亦何常師之有？」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注〕包曰：「桓魋，宋司馬。天生德者，謂授我以圣性，德合天地，吉無不利，故曰其如予何?！埂?/p>

正義曰：《書·召誥》云：「今天其命哲。」是人之知愚皆天所生，夫子五十知天命，知己有德，為天所命，故此復(fù)言「天生德于予」也。《史記·孔子世家》云：「孔子去衛(wèi)過曹，去曹適宋，與弟子習(xí)禮于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鬃釉唬骸禾焐掠谟?，桓魋其如予何！』」是此語為夫子答弟子之辭。《世家》云：「是歲，魯定公卒?！篂槎ㄊ迥辍Ｓ衷疲骸缚鬃铀熘陵?，主于司城貞子家?！埂端问兰摇穭t以孔子過宋在宋景二十五年，當(dāng)魯哀三年?！蛾愂兰摇芳啊妒T侯年表》又以孔子至陳在湣公六年，當(dāng)魯定十四年。傳聞異辭，未知孰是。

○注：「桓魋」至「予何」。 ○正義曰：桓魋，即向魋。稱桓者，向是桓族也?！甘バ浴拐撸献右詧蛩礊樾灾?，性成自然也。夫子圣性，是天所授，雖遭困阨，無損圣德。故曰「吉無不利」也。此夫子據(jù)天道福善之理。解弟子憂懼之意，若微服而過，則又知命所宜然矣。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注〕包曰：「二三子謂諸弟子。圣人知廣道深，弟子學(xué)之不能及，以為有所隱匿，故解之我所為無不與爾共之者，是丘之心?！埂?/p>

正義曰：《學(xué)記》云：「教人不盡其材?！棺⒅^師有所隱也。夫子以身教，不專以言教，故弟子疑有所隱也?！感小拐撸^所行事也?！概c」猶示也，教也。下篇《予欲無言章》義同。趙氏佑《溫故錄》：「『乎爾』與《詩》之『俟我于著乎而』，《孟子》『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俱齊魯語辭?！够时咀鳌敢晕覟殡[子乎」，又「吾無」下有「所」字。

○注：「圣人」至「之心」。 ○正義曰：圣人知廣道深，弟子學(xué)之，既不能及，故夫子亦不教之。所謂「中人以下，不可語上」也。乃弟子則疑夫子有所隱匿，故夫子復(fù)以「無隱」解之，明我之心，凡所為學(xué)，無不欲與二三子共之，但二三子未能幾此耳，疑我為隱，不亦過乎。注此義亦通?！鸽[匿」者，《爾雅·釋詁》：「隱匿，微也?！埂墩f文》：「隱，蔽也?！古c乚同?！竵]，匿也。象??[qì]曲隱蔽形，讀若隱。」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尽沧ⅰ乘恼哂行钨|(zhì)，可舉以教?！?/p>

正義曰：「文」謂詩、書、禮、樂，凡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皆文之教也?！感小怪^躬行也。中以盡心曰忠，恒有諸己曰信。人必忠信，而后可致知力行，故曰忠信之人，可以學(xué)禮。此四者，皆教成人之法，與教弟子先行后學(xué)文不同。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注〕疾世無明君?！?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埂尽沧ⅰ晨自唬骸鸽y可名之為有常。」】

正義曰：《大戴禮記·五義篇》：「所謂圣人者，知通乎大道，應(yīng)變而不窮，能測(cè)萬物之情性者也?！故茄允ト藷o所不通，能成己成物也?！抖Y記·哀公篇》：「子曰『君子者，人之成名也?！弧埂俄n詩外傳》：「言行多當(dāng)，未安愉也；知慮多當(dāng)，未周密也。是篤厚君子，未及圣人也?！勾耸ト司又忠??！干迫恕拐?，下篇夫子答子張言善人之道：「不踐跡，亦不入于室?！埂溉胧摇拐?，入圣人之室。言踐跡，然后入室，是善人為圣人之次也?！赣泻阏摺?，有常也?！兑住は髠鳌罚骸咐罪L(fēng)恒，君子以立不易方?！狗怯泻?，無以為君子，即無由為善人，故有恒為學(xué)者始基也。兩加「子曰」者，言非一時(shí)也?！柑摗拐撸独m(xù)漢·五行志》：「虛，空名也。」「盈」者，《說文》云「滿也。」「泰」者，《易·序卦傳》「通也?！雇?、有、虛、盈、約、泰，以淺深取義。李氏光地《箚記》說：「有恒，是篤實(shí)之人。若不篤實(shí)則虛夸，虛夸之人，必不能有常心而久于事?！兑住吩弧嚎：阒畠?，以求深也。』始而求深，在賢者尚有進(jìn)銳，退速之過，況其下者乎？夫子有川上之嘆，而亟稱于水曰：『水哉，水哉!』為其德至實(shí)，不舍晝夜，盈科后進(jìn)也。故學(xué)者始但求小德，得一善，則拳拳服膺如水，雖未出中而涓涓不息也。終則其中未大有若無，實(shí)若虛，如水之既平而終不盈也。惟如是，是以能常德行而習(xí)教事，久于其道，而忽不知人于圣賢之域，此夫子之思有恒意也。」案：《中庸》云：「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咕邮怯泻?，故能暗然而日章。小人是無恒，故雖的然而日亡。的然，即亡而為有諸象也?！端问?jīng)》避諱「恒」作「常」。《釋文》云：「亡如字，此舊為別章，今宜與前章合?！拱福夯时菊c前章合，不為別章，或如盧氏文弨《考證》，謂《釋文》所云為后人校語也。

○注：「疾世無明君?！?○正義曰：注以圣人、君子、善人有恒，皆指當(dāng)時(shí)天子、諸侯言之，所謂「上無明天子，下無賢方伯」也。

○注：「難可名之為有常?！?○正義曰：《爾雅·釋詁》：「恒，常也?！埂墩f文》：「恒，心之常也?！埂兑住ゅ鑲鳌罚骸负憔靡??！咕谩⒊?，義同。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注〕孔曰：「釣者，一竿釣。綱者，為大網(wǎng)。以橫絕流。以繳系釣羅屬著綱。弋，繳射也。宿，宿鳥?！埂?/p>

正義曰：《御覽》八百三十四引鄭注云：「綱謂為大索橫流屬釣。」案：《說文》：「綱，維纮繩也?！埂犊脊び洝纷ⅲ骸妇V，連侯繩也。」皇疏云：「作大綱橫遮于廣水，而羅列多鉤，著之以取魚也。」即鄭義也。王氏引之《經(jīng)義述聞》謂「綱」為「網(wǎng)」譌，此不解綱制；欲改經(jīng)字也。《釋文》：「綱音剛，鄭本同?！埂妇V」字本可不音，陸氏之意，亦恐后人誤作網(wǎng)矣。物茂卿《論語征》云：「天子諸侯為祭及賓客則狩，豈無虞人之供，而躬自為之，所以敬也。狩之事大，而非士所得為，故為祭及賓客則釣弋，蓋在禮所必然焉。古者貴禮不貴財(cái)，不欲必獲。故在天子諸侯則三驅(qū)，在士則不綱不射宿?！?/p>

○注：「釣者」至「宿鳥」。 ○正義曰：《說文》：「釣，鉤魚也。」以鉤取魚謂之釣，故釣亦名鉤?！稄V雅·釋器》：「釣，鉤也?！故且?。鉤以細(xì)鐵絲為之，以繳繋于竹竿之首，《詩》云：「籊籊竹竿，以釣于淇」是也。注言「一竿釣」者，對(duì)大綱有多鉤言之?！缚庒灐巩?dāng)作「繋鉤」?！段倪x·西征賦》注引此注正作「鉤」?！噶_」者，列也，言非一鉤也。「繳」者，《說文》：「繳，生絲縷也?！箓慰状俗⒁嗍怯绵嵙x?！高U射」者，《說文》：「隿，繳射飛鳥也。從隹，弋聲?！惯措c省?！吨芄佟に竟浮罚骸赋D矢茀矢，用諸弋射?！棺ⅲ骸赋D矢，弓所用也；茀矢，弩所用也。結(jié)繳于矢謂之矰。矰，高也。茀矢象焉。二者皆可以弋飛鳥?！贡俗⒀浴赋D矢」為「結(jié)繳于矢」，即此注云「矰射」矣?！墩f文》：「宿，止也。」言鳥棲止巢中也。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尽沧ⅰ嘲唬骸笗r(shí)人有穿鑿?fù)髌?，故云然?！?】 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shí)之，知之次也?！埂尽沧ⅰ晨自唬骸溉绱苏撸斡谔焐??！埂?/p>

正義曰：「不知」者，不知其義也。無所聞見，必不能作。惟聞見未廣，又不能擇善而從之識(shí)之，其于義違失，即為不知而作矣。「擇善」貫下「多見」。故邢疏云：「多見，擇善而識(shí)之」是也?！豆颉ぐЧ哪陚鳌罚骸浮洞呵铩泛我允己蹼[？祖之所以逮聞也。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閱異辭。」《春秋繁露·楚莊王篇》：「《春秋》分十二世以為三等：有見，有聞，有傳聞。有見三世，有聞四世，有傳聞五世。故哀、定、昭，君子之所見也。襄、成、宣、文，君子所聞也。僖、閔、莊、桓、隱，君子所傳聞也。所見六十一年，所聞八十五年，所傳聞九十六年。于所見微其辭，于所聞痛其禍，于傳聞殺其恩，與情俱也?！勾朔蜃有蕖洞呵铩罚C之于所聞所見者也。又夫子言夏、殷之禮，皆能言之，但以文獻(xiàn)不足，不敢征之，此可見圣人慎審之意?！稘h書·朱云傳贊》：「世傳朱云言過其實(shí)，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怪^世人傳述云事多失實(shí)，則為不知而作?！缸鳌?，是作述解者，或?yàn)樽魇?，誤也?！稄V雅·釋詁》：「次，近也?！埂秲x禮·特牲饋食注》：「次猶貳。」

○注：「如此者，次于天生知之?！?○正義曰：下篇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xué)而知之者，次也。」夫子自居學(xué)知，故言「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故谴斡谏?。

互鄉(xiāng)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尽沧ⅰ赤嵲唬骸富ムl(xiāng)，鄉(xiāng)名也。其鄉(xiāng)人言語自專，不達(dá)時(shí)宜，而有童子來見孔子，門人怪孔子見之。」】

正義曰：《說文·辛部》：「男有辠曰奴，奴曰童?！埂度瞬俊罚骸纲祝垂谝?。」是僮、童義別。今經(jīng)典俱叚「童」為「僮」。《禮雜記注》：「童，未成人之稱?！埂秾W(xué)記注》：「成童十五以上?！够适枰展f：「此鄉(xiāng)有一童子難與言，以『互鄉(xiāng)難與言童子見』八字為一句?！狗墙?jīng)旨。

○注：「互鄉(xiāng)」至「見之」。 ○正義曰：互鄉(xiāng)不知所在?！对涂たh志》謂滕縣東二十三里有合鄉(xiāng)故城，即互鄉(xiāng)。顧氏祖禹《方輿紀(jì)要》謂在今嶧縣西北，當(dāng)即滕縣東之合鄉(xiāng)。又《太平寰宇記》徐州沛縣、陳州項(xiàng)城北一里，并有互鄉(xiāng)。又《困學(xué)記聞》引王無咎云：「鹿邑之外有互鄉(xiāng)城，前代因立互鄉(xiāng)縣?！褂置鳌兑唤y(tǒng)志》謂在陳州商水縣。方氏以智《通雅》謂互鄉(xiāng)名古??里，今在睢州。諸說不同。閻氏若璩《釋地續(xù)》云：「余因《新、舊唐書》、杜氏《通典》、《隋地理志》鹿邑名縣始隋開皇十八年，此后未見有析置互鄉(xiāng)事?！箘t無咎之言，閻氏已深斥之。地理家好牽附，恐他說亦多類此矣?！秆哉Z自專，不達(dá)時(shí)宜」，謂其俗鄙固，不信人言也。言「怪孔子見之」，明非怪童子來見。

子曰：「與其進(jìn)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注〕孔曰：「教誨之道，與其進(jìn)，不與其退。怪我見此童子，惡惡一何甚。」】 人絜已以進(jìn)，與其絜也，不保其往也?！埂尽沧ⅰ赤嵲唬骸竿q去也。人虛已自絜而來，當(dāng)與之進(jìn)，亦何能保其去后之行?！埂?/p>

正義曰：注：何休《公羊注》：「去惡就善曰進(jìn)?！雇觼硪娛乔筮M(jìn)，故宜與之。與孟子言「來者不拒」意同。劉氏逢祿《述何》云：「《春秋》列國進(jìn)乎禮義者與之，退則因而貶之，亦此義也?！埂肝ê紊酢拐撸?，語辭。夫子不為己甚，故云「唯何甚」也。『潔』，《唐、宋石經(jīng)》并作『絜』?！墩f文》無「潔」字。《鄉(xiāng)飲酒義注》：「絜，猶清也。保猶保辜之保。」郭璞《方言注》：「保言可保信也。」

○注：「往猶去也」。 ○正義曰：言從今以往也。皇疏引顧歡曰：「往謂前日之行。夫人之為行，或有始無終，或先迷后得，故教誨之道，潔則與之，往日之行，非我所保也。」此與鄭異，亦通。

子曰：「仁遠(yuǎn)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埂尽沧ⅰ嘲唬骸溉实啦贿h(yuǎn)，行之即是。」】

正義曰：此求仁得仁之旨?！睹献印けM心》云：「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p>

○注：「仁道不遠(yuǎn)，行之即是?！?○正義曰：注以欲仁即宜行仁，夫子告顏?zhàn)右浴缚思簭?fù)禮為仁」，即此義。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埂尽沧ⅰ晨自唬骸杆緮。倜?，陳大夫。昭公，魯昭公?！埂?/p>

正義曰：《左昭五年傳》：「公如晉，自郊勞至于贈(zèng)賄，無失禮。晉侯謂女叔齊曰『魯侯不亦善于禮乎？』對(duì)曰：『魯侯焉知禮？』公曰：『何為？』對(duì)曰：『是儀也，不可謂禮。』」《公羊·昭二十五年傳》：「公孫干齊，次于陽州。齊侯唁公于野井，昭公曰：『喪人不佞，失守魯國之社稷』云云?？鬃釉唬骸浩涠Y與？其辭足觀矣。』」是魯昭本習(xí)于容儀，當(dāng)時(shí)以為知禮，故司敗有此問。鄭注云：「司敗，人名，齊大夫?！够时尽缚鬃印瓜掠小笇?duì)」字。

○注：「司敗」至「昭公」。 ○正義曰：《左·文十年傳》：「楚子西曰：『臣?xì)w死于司敗。』」《宣四年傳》：「楚箴尹克黃自拘于司敗?！故撬緮楣倜??！缸游鳉w死司敗」與「晉魏絳歸死司寇」語同。杜注《左傳》曰：「陳、楚名司寇為司敗?！龟愑兴緮?，本《論語》此文。杜與偽孔同，與鄭異也。昭公，名裯，見《左襄三十一年傳》。《周書·謚法解》：「容儀恭美曰昭?！?/p>

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jìn)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于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注〕孔曰：「巫馬期，弟子，名施。相助匿非曰黨。魯、吳俱姬姓，禮同姓不昏，而君取之；當(dāng)稱吳姬，諱曰孟子?！埂?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埂尽沧ⅰ晨自唬骸敢运緮≈愿嬉病ＶM國惡，禮也。圣人道宏，故受以為過?！埂?/p>

正義曰：夫子見陳司敗，巫馬期為介，入俟于庭。及夫子退，期當(dāng)隨行，而司敗仍欲與語，故揖而進(jìn)之也?；适柙啤敢菊?，古人欲相見，前進(jìn)皆先揖之于禮，巫馬期當(dāng)答揖，此不言者，畧也?！够时尽高M(jìn)之」作「進(jìn)也」，「取」作「娶」?！夺屛摹罚骸溉ⅲ窘褡魅??！埂墩f文》：「娶，取婦也。從女從取，取亦聲?！埂竻恰拐撸瑖?。杜注《左·宣十八年傳》云：「吳國，今吳郡，今江蘇蘇州府治?！?/p>

○注：「巫馬」至「孟子」。 ○正義曰：「巫馬」者，以官為氏?！吨芄佟酚小肝遵R掌養(yǎng)疾馬而乘治之」是也?！吨倌岬茏恿袀鳌罚骸肝遵R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歲?！埂稘h書·古今人表》及《呂氏春秋·具備覽》亦作「巫馬旗」，此文作「期」者，梁氏玉繩《人表考》云：「《說文》『施，旗也?！粩擙R欒施字子旗?！苟谂c旗古通。《左·昭十三年》「令尹子旗」，《楚語下》作「子期」，《定四年》「子期」，《呂覽·高義注》作「子旗」，《戰(zhàn)國策》「中期推琴」，《史魏世家》作「中旗」，皆其譣[xiǎn]也。案：鄭豐施亦字子旗，見《左·昭十六年傳注》?！钙臁贡咀?，凡作期，皆叚借也。鄭《目錄》云「魯人」，《家語·弟子解》則云「陳人」?！讣А拐?，周姓。魯是周公之后，吳是泰伯之后，故云「俱姬姓」也。《禮·坊記篇》：「子云『取妻不取同姓，以厚別也?！还寿I妾不知其姓，則卜之?！褂执髠髟唬骸缚幹孕斩e，綴之以食而弗殊，雖百世而昏姻不通者，周道然也。」是周禮同姓皆不昏也。「當(dāng)稱吳姬，諱曰孟子」者，吳姬猶齊姜，宋子之比。昭公知娶同姓為非禮，故諱稱吳孟子?！豆蚴辍贰该献幼洹?，《傳》云：「昭公之夫人也?！狗Q孟子，諱取同姓，蓋吳女也。何休注：「昭公諱而謂之吳孟子，《春秋》不繋吳者，婦人繋姓不繋國，雖不諱，猶不繋也。不稱夫人，不言薨，不書葬，深諱之。」據(jù)何注，則吳孟子乃昭公所稱，《論語》所云「謂之」者，昭公謂之也?！抖Y雜記》云「夫人之不命于天子，自魯昭公始也?！棺⒃疲骸覆桓嬗谔熳樱熳右嗖幻??！褂帧斗挥洝吩疲骸隔敗洞呵铩啡シ蛉酥赵粎牵渌涝幻献幼??！棺ⅲ骸竻囚斖找?。昭公娶焉，去姬曰吳而已。至其死，亦畧?jiān)泼献幼洌粫蛉四呈限?。孟子蓋其且字?！箍资柚^「依《春秋》之例，當(dāng)云『夫人姬氏至自吳』?！刽斨M同姓，當(dāng)書『夫人至自吳』。」仲尼修《春秋》，以犯禮明著，全去其文，故經(jīng)無其事是也。賈逵《左傳解詁》：「言孟子，若言吳之長女也?！谷粍t子是女子之稱，而杜注《左傳》以子為宋姓，則以吳女詭稱宋女。若然，舊史所書應(yīng)稱「夫人子氏至自宋」，今《春秋》猶稱「夫人至自吳」，則稱子不為宋女明矣。

○注：「諱國」至「為過」。 ○正義曰：云「諱國惡禮也」者，《左·僖元年傳》文?！豆颉る[二年傳》：「無駭率師入極，此滅也。其言人何？內(nèi)大惡，諱也?！埂栋谆⑼āぶG諍篇》：「所以為君隱惡何？君至尊，故設(shè)輔弼，置諫官，本不當(dāng)有遺失?！谷粍t君有過惡，亦人臣之責(zé)。昭公時(shí)，孔子本未仕，既未得諫，而為君諱，故注以為道宏也?！斗挥洝罚骸干苿t稱君，過則稱己，則民作忠。」此夫子言「有過」，是稱己同于為臣之義?；适柙疲骸溉羰顾緮o譏，則千載之后，遂承信我言，則昭公所行為知禮，則禮亂之事從我而始。今得司敗見非而我受以為過，則后人不謬，故我所以為幸也?！?/p>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注〕樂其善，故使重歌，而自和之?！?/p>

正義曰：孫氏奇逢《四書近指》：「聲比于琴瑟謂之歌?！妒酚洝吩疲骸涸娙?，夫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弧谷鐚O此說，是與人歌為教弟子樂也。合韶、武、雅、頌則善矣?！墩f文》：「咊，相應(yīng)也?！菇褡骱汀Ｆ砸埔??！缸优c人歌」，謂夫子倡，使人和之也?！阜粗拐撸狡渖埔鎷故?，故使人倡，乃后和之也。

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埂尽沧ⅰ晨自唬耗瑹o也。文無者，猶俗言文不也。文不吾猶人者，凡言文皆不勝于人。身為君子，已未能也?！埂?/p>

正義曰：先從叔丹徒君《駢枝》曰「楊慎《丹鉛錄》引晉樂肇《論語駁》曰：『燕、齊謂勉強(qiáng)為文莫。』又《方言》曰：『侔莫，強(qiáng)也。北燕之外郊，凡勞而相勉，若言努力者，謂之侔莫?！话福骸墩f文》：『忞[mín]，強(qiáng)也。慔[mù]，勉也?！晃哪磸霊H，叚借字也。《廣雅》亦云：『文，強(qiáng)也?！稽w勉，密勿，蠠[mǐn]沒、文莫，皆一聲之轉(zhuǎn)。文莫行仁義也，躬行君子，由仁義行也?！怪?jǐn)案：《淮南子·繆稱訓(xùn)》：「猶未之莫與?！垢哒T注：「莫，勉之也。」亦是借「莫」為「慔」。夫子謙不敢居安行，而以勉強(qiáng)而行自承，猶之言學(xué)不敢居生知，而以學(xué)知自承也。胡氏紹勛《拾義》以「莫」訓(xùn)「定」，屬下「吾猶人也」為句，引《詩》「求民之莫」為據(jù)，于義亦通。蓋夫子言為學(xué)可以及人，至躬行則未能矣。又一說以「莫」為「其」字，古文相近之誤，嫌易經(jīng)學(xué)，所不敢從?；时尽傅谩瓜掠小敢病棺?。

子曰：「若圣與仁，則吾豈敢？【〔注〕孔曰：「孔子謙不敢自名仁圣?！埂?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构魅A曰：「正唯弟子不能學(xué)也?！埂尽沧ⅰ绸R曰：「正如所言，弟子猶不能學(xué)，況仁圣乎！」】

正義曰：「為之」謂為學(xué)也。《孟子·公孫丑篇》：「子貢問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則吾不能，我學(xué)不厭而教不倦也?！蛔迂曉唬骸簩W(xué)不厭，知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弧古c此章義相發(fā)。鄭注云：「魯讀『正』為誠，今從古。」胡氏紹勛《拾義》：「『爾』，當(dāng)作尒[ěr]，《說文》云：『尒，?之必然也。』經(jīng)傳『尒』字，后人皆改作爾?！稄V雅·釋詁》訓(xùn)『云』為『有』，正此經(jīng)確詁。『云爾』即有此之詞，若《孟子》『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趙注以為絕語之辭，『爾』當(dāng)讀『如』字，與《論語》異?！罕『踉茽枴灰嗳弧！?/p>

○注：「正如」至「圣乎」。 ○正義曰：學(xué)不厭，教不倦，即是仁圣。注義非是。

子疾病，子路請(qǐng)禱。【〔注〕包曰：「禱，禱請(qǐng)于鬼神。」】 子曰：「有諸？」【〔注〕周曰：「言有此禱請(qǐng)于鬼神之事?！埂?子路對(duì)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祗。』」【〔注〕孔曰：「子路失指?！墩C》，禱篇名?！埂?子曰：「丘之禱久矣?！埂尽沧ⅰ晨自唬骸缚鬃铀匦?，合于神明，故曰『丘之禱久矣』?！埂?/p>

正義曰：《釋文》云：「子疾，一本云子疾病，鄭本無病字。」阮氏元《?？庇洝罚骸赴浮都狻酚谧雍逼坚尣?，則此有病字，非?！箙鞘霞钨e《論語說》：「父兄病而子弟禱，此不當(dāng)使病者知也。周公之冊(cè)祝自以為功，雖祝史皆命之，使勿敢言，況請(qǐng)之乎？子路之請(qǐng)禱，欲圣人之致齋以取必于鬼神也?！沟允蠟犊籍悺罚骸浮墩f文》：『讄，禱也。累功德以求福。《論語》云：「讄曰禱爾于上下神祇。」從言，累省聲?！恢匚淖|，或不省。又『誄，謚也，從言，耒聲。』此《論語》所引，自有一書名《讄》，與誄異訓(xùn)，然經(jīng)典不妨叚借之。故《周禮大?！罚骸鹤髁o，其六曰誄?！蛔⒃唬骸赫C謂積累生時(shí)德行以錫之命?！洞呵飩鳌罚骸缚鬃幼洌ЧC之?！够蛟徽C，《論語》所謂「《誄》曰：禱爾于上下神祇」?！皇柙唬骸荷擞屑?，亦累列其德而為辭?！还室墩撜Z》文以相續(xù)。又《小宗伯》：『禱祠于上下神示』，注引『讄曰：禱爾于上下神祇』是知『誄』、『讄』通也?！箵?jù)翟說，是《論語》義當(dāng)作「讄」，通作「誄」，當(dāng)是《古》、《魯》文異。「禱爾」者，爾是語辭?！稘h書·郊祀志》：「孝武皇帝始建上下之祀?！诡亷煿抛ⅲ骸干舷轮^天地?！固焐裨簧?，地神曰祇?！墩f文》：「祇，地祇。提出萬物者也。」《太平御覽》五百二十九引舊注云：「誄，大神之辭也?！埂独W(xué)記聞》：「《太平御覽》引《莊子》曰：『孔子病，子貢出卜?？鬃釉唬骸缸哟?。吾坐席不敢先，居處若齋，食飲若祭，吾卜之久矣」?！蛔勇氛?qǐng)禱，可以參觀。」皇本「丘之禱久矣」，「禱」下有「之字?！?/p>

○注：「禱，禱請(qǐng)于鬼神?！?○正義曰：「請(qǐng)」者，請(qǐng)福也。鄭注云：「禱，謝過于鬼神?！怪^謝過以求福也。

○注：「言有此禱請(qǐng)于鬼神之事?！?○正義曰：夫子問已有此禱請(qǐng)于鬼神之否，意以子路或有因而請(qǐng)禱也。此正夫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常若不足之意。鄭注云「觀子路曉禱禮否。」又一義。

○注：「子路失指。《誄》，禱篇名?！?○正義曰：指與旨同。子路疑夫子問古有此禮否，故引《誄》篇之辭以對(duì)，為失夫子本旨也?！刚C、禱」當(dāng)讀斷，與《說文》「讄、禱」訓(xùn)同。

○注：「孔子素行，合于神明」 ○正義曰：鄭注云：「孔子自知無過可謝，明素恭肅于鬼神，且順子路之言也。」偽孔此注當(dāng)畧本之?！墩摵狻じ刑撈芬嘣疲骸甘ト诵奚碚校囟\之日久，天地鬼神知其無罪，故曰禱之久矣?！拱福悍蜃悠綍r(shí)心存兢業(yè)，故恭肅于鬼神，自知可無大過，不待有疾然后禱也。言此者，所以止子路。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埂尽沧ⅰ晨自唬骸妇闶е?。奢不如儉，奢則僭上，儉不及禮。固，陋也?！埂?/p>

正義曰：《說文》：「??[xùn]，順也?！挂稌贰肝迤凡??」。今通作「遜」，或省作「孫」。

○注：「俱失」至「及禮」。 ○正義曰：禮貴得中，奢則過禮，而有僭上之失。儉但不及乎禮，無他失也。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埂尽沧ⅰ赤嵲唬骸柑故幨?，寬廣貌。長戚戚，多憂懼?！埂?/p>

○注：「坦蕩」至「憂懼」。 ○正義曰：《說文》云：「坦，安也。」君子居易俟命，無入而不自得，故心體常安。下篇「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包曰：「蕩蕩，廣遠(yuǎn)之稱?！古c此「寬廣」訓(xùn)同?！夺屛摹芬⒏疲骸隔斪x坦蕩為坦湯，今從古?！拱福骸对姟ね鹎稹罚骸缸又疁狻?，《毛傳》：「湯，蕩也?！雇跻荨冻o章句》引作「蕩」，二字音義本同，故鄭仍從《古》?；适枰踉唬骸妇犹?fàn)栆娜?，蕩然無私；小人馳兢于榮利，耿介于得失，故長為愁府也。」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正義曰：《釋文》云：「一本作『子曰』，皇本作『君子』。案此章說孔子德行，依此文為是?！谷钍显缎？庇洝罚骸赴附窕时救耘c今本同，不作『君子』，疑有脫誤。觀后《子張篇·君子有三變章義疏》云：『所以前卷云「君子溫而厲」是也。』則皇本此處當(dāng)脫一『君』字?！拱福夯室浴妇印辜础缚鬃印?。《文選·冊(cè)魏公九錫文注》引《論語》鄭注云：「厲，嚴(yán)整也。」當(dāng)即此文之注?！逗鬂h·崔骃傳注》：「厲謂威容嚴(yán)整?！埂夺屛摹罚骸竻栆槐咀骼！拱福骸噶疑健挂嘧鳌竻柹健梗梢槐居脜枰?。皇本「威不猛」，無「而」字，似誤脫。《說文》：「猛，健犬也。」引申為剛烈之義。凡人生質(zhì)，皆由受天地五行之氣，剛?cè)岷癖?，各各不同，故惟備中和為難也?！稌づV陶謨》言「九德之事」云：「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彊而義?！灌嵶ⅲ骸阜踩酥杂挟?，有其上者，不必有下；有其下者，不必有上；上下相協(xié)，乃成其德?！辜创肆x也。「恭而安」者，恭而有禮，故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