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仁第四

集解

凡二十六章

子曰：“里仁爲(wèi)美。擇不處仁，焉得知？”【〔注〕鄭曰：“里者，民之所居。居于仁者之里，是爲(wèi)美。求居而不處仁者之里，不得爲(wèi)有知?！薄?/p>

○正義曰：《說文》：“擇，柬選也。”《后漢書·張衡傳》：“衡作《思玄賦》曰：'匪仁里其焉宅兮!’”李賢注：“《論語》'里仁爲(wèi)美，宅不處仁’，里、宅皆居也?！薄独W(xué)紀(jì)聞》謂《論語》古文本作“宅”?；菔蠗潯毒沤?jīng)古義》：“《釋名》曰：'宅，擇也，擇吉處而營之?！钦袚窳x?；蚬盼淖?宅’，訓(xùn)爲(wèi)'擇’，亦通?！瘪T氏登府《異文攷證》引劉璠《梁典》“署宅歸仁里”，亦作“宅”字。

○注：“里者”至“有知”。 ○正義曰：《爾雅·釋詁》：“里，邑也?！薄墩f文》：“里，居也?！薄叭手印?，“仁”當(dāng)依皇本作“民”。《文選潘岳閒居賦注》：“民”作“人”，此唐人避諱。“居于仁者之里，是爲(wèi)美”者，《大戴禮·主言》云：“昔者明主之治民有法，必別地以州之，分屬而治之，然后賢民無所隱，暴民無所伏。使有司日省，如時考之，歲誘賢焉，則賢者親，不肖者懼。”是古有別地居民之法，故居于仁里，即己亦有榮名，是爲(wèi)美也?！扒缶佣惶幦收咧?，不得爲(wèi)有知”者，此訓(xùn)“擇”爲(wèi)“求”也。《荀子·勸學(xué)篇》：“故君子居必擇鄉(xiāng)，游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苯袂缶硬惶幦收咧铮菬o知人之明，不得爲(wèi)有知矣。鄭氏此訓(xùn)與《論語》古文義合?；适枰辆邮吭疲骸把运又铮幸匀实貭?wèi)美，況擇身所處，而不處仁道，安得智乎？”案：《孟子·公孫丑上》：“孟子曰：'矢人豈不仁于圅[hán]人哉？矢人惟恐不傷人，圅人惟恐傷人。巫匠亦然。故術(shù)不可不慎也?？鬃釉唬骸袄锶薁?wèi)美。擇不處仁，焉得知？”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觀孟子所言，是“擇”指行事。沉說蓋本此，于義亦通。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注〕孔曰：“久困則爲(wèi)非。”】 不可以長處樂?！尽沧ⅰ晨自唬骸氨仳溫??！薄?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薄尽沧ⅰ嘲唬骸拔┬匀收咦匀惑w之，故謂安仁。”王曰：“知仁爲(wèi)美，故利而行之?！薄?/p>

正義曰：《墨子經(jīng)上》：“久，彌異時也?！薄墩f文》：““長”字小篆，久遠也?！彪`變作“長”?！抖Y記坊記注》：“約，猶窮也?！辈蝗手?，貧富皆不可久處，故先王制民使有恆産，既富必教之也。“安仁”者，心安于仁也?！袄省闭?，知仁爲(wèi)利而行之也。二者中有所守，則可久處約，長處樂?！侗碛洝罚骸白釉唬?仁有三：與仁同功而異情。與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后其仁可知也。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畏罪者強仁?！薄鞍踩省笔亲匀惑w合，功過皆所不計，此其仁可知。故直許之曰仁者，若利仁、強仁，是與仁同功也，其仁未可知，故利仁但稱爲(wèi)知也。又《表記》：“子曰：'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庇衷唬骸盁o欲而好仁者，無畏而惡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言“無欲而好仁”，則與利仁者異；“無畏而惡不仁”，則與畏罪強仁者異。此惟安仁者能之?！吨杏埂吩疲骸盎虬捕兄?，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彼文以安行爲(wèi)仁，利行爲(wèi)知，勉強行爲(wèi)勇。圣人均要于成功，不以誠僞苛求之也?！洞蟠鞫Y曾子立事》云：“仁者樂道，智者利道。”義同。

○注：“惟性仁者，自然體之。” ○正義曰：《易文言傳》：“君子體仁，足以長人?！?/p>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薄尽沧ⅰ晨自唬骸拔ㄈ收吣軐徣酥脨?。”】

正義曰：“惟”，皇本、宋石經(jīng)、宋刻《九經(jīng)》俱作“唯”。凡人用情，多由己愛憎之私，于人之善不善有所不計，故不能好人惡人也。若夫仁者，情得其正，于人之善者好之，人之不善者惡之，好惡咸當(dāng)于理，斯惟仁者能之也。《禮記大學(xué)》云：“《秦誓》曰：'人之有技，媢嫉以惡之；人之彥圣，而違之俾不通。實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惟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惟仁人爲(wèi)能愛人，能惡人。”與此文相發(fā)。《荀子·非十二子》云：“貴賢，仁也，賤不肖，亦仁也?！?/p>

○注：“唯仁者，能審人之所好惡?！?○正義曰：焦氏循《論語補疏》：“仁者好人之所好，惡人之所惡，故爲(wèi)能好能惡。必先審人之所好所惡，而后人之所好好之，人之所惡惡之，斯?fàn)?wèi)能好能惡也?！卑福鹤⒄f頗曲，姑依焦說通之。

子曰：“茍志于仁矣，無惡也?！薄尽沧ⅰ晨自唬骸捌?，誠也。言誠能志于仁，則其馀終無惡?！薄?/p>

正義曰：《釋文》：“惡如字，又烏路反?！卑福呵昂笳陆匝院脨?，此亦當(dāng)讀烏路?！洞呵锓甭队裼⑵罚骸半y者曰：爲(wèi)賢者諱皆言之，爲(wèi)宣、穆諱獨弗言，何也？曰：不成于賢也。其爲(wèi)善不法，不可取，亦不可棄。棄之則棄善志也，取之則害王法。故不棄亦不載，以意見之而已。茍志于仁，無惡，此之謂也?！庇帧尔}鐵論·刑德篇》：“故春秋之治獄，論心定罪，志善而違于法者免，志惡而合于法者誅?！币嗍谴俗h?！稘h石經(jīng)》無“也”字，與《繁露》同。

○注：“茍誠”至“無惡”。 ○正義曰：《毛詩采苓傳》：“茍，誠也?！被适柙疲骸把匀巳粽\能志于仁，則是爲(wèi)行之勝者，故其馀所行皆善，無惡行也。”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尽沧ⅰ晨自唬骸安灰云涞赖酶毁F，則仁者不處?！薄?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注〕時有否泰，故君子履道而反貧賤，此則不以其道得之，雖是人之所惡，不可違而去之?！?/p>

○正義曰：《說文》：“?，不賤也。賤，賈少也?！惫史Q有爵祿者爲(wèi)貴，無爵祿者爲(wèi)賤，引申之義也。富貴人所欲，貧賤人所惡，亦是言好惡也。若于不以其道之富貴則不處，不以其道之貧賤則不去，斯惟仁者能之。蓋仁者好惡，有節(jié)于內(nèi)，故于富貴則審處之，于貧賤則安守之?！斗挥洝匪^“君子辭貴不辭賤，辭富不辭貧”者也?！睹献印じ孀由稀罚骸懊献釉唬?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于己者，弗思耳?！对姟吩唬骸凹茸硪跃?，既飽以德?！毖燥柡跞柿x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繡也?！薄盾髯印ば詯浩罚骸叭手跓o貧窮，仁之所亡無富貴?！敝x氏墉校注：“此言仁之所在，雖貧窮甘之，仁之所亡，雖富貴去之?！辈⑹谴肆x。《呂覽有度篇》注：“不以其道得之不居?！碑吺香湫Ｔ疲骸鞍福汗抛x皆以'不以其道’爲(wèi)句，此注亦當(dāng)爾?！墩撜Z》'不處’，此作'不居’?！墩摵狻穯柨?、刺孟兩篇并同?！卑福骸逗鬂h·陳蕃傳》、《鹽鐵論·褒賢篇》亦作“不居”，自是齊、古、魯文異?！秴斡[注》“居”下無“也”字，高麗本“不去”下亦無“也”字，當(dāng)以有“也”字爲(wèi)是。且古讀皆至“得之”爲(wèi)句，畢校非是。

○注：“不以其道得富貴，則仁者不處?！?○正義曰：夫子謂“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孟子謂“非其道則一簞食不可受于人”，皆此意。

○注：“時有”至“去之”。 ○正義曰：“否”者，塞也?！疤闭撸ㄒ?。君子履道，當(dāng)?shù)酶毁F而反貧賤，是不以其道得之，于此當(dāng)以義命自安，不可違而去之，輒妄冀得富貴也?！洞蟠鞫Y·曾子制言中》：“故君子無悒悒于貧，無勿勿于賤，無憚憚于不聞，布衣不完，蔬食不飽，蓬戶穴牅，日孜孜于仁?！?/p>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注〕孔曰：“惡乎成名者，不得成名爲(wèi)君子?！薄?君子無終食之閒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薄尽沧ⅰ绸R曰：“造次，急遽。顛沛，偃仆。雖急遽、偃仆不違仁?！薄?/p>

正義曰：《表記》云：“子曰：'仁之難成久矣，唯君子能之?！惫蚀宋难匀剩耘e君子也。仁既難成，故鮮能成名。君子知仁是美名，故終不去仁，所以能審處富貴，安守貧賤也。此君子，是“知者利仁”也。“君子無終食之閒違仁”者，邢疏：“言仁不可斯須去身，故君子無食頃違去仁道也?！卑福航K食之閒，常境也；造次顛沛，變境也。君子處常境，無須臾之閒違仁，故雖值變境，亦能依于仁行之。所以能審處富貴，安守貧賤也。此君子，是“仁者安仁”也?！对又蒲浴吩疲骸拔粽?，舜匹夫也，土地之厚，則得而有之；人徒之衆(zhòng)，則得而使之。舜唯以得之也。是故君子將說富貴，必勉于仁也。昔者，伯夷、叔齊仁者也，死于溝澮之間，其仁成名于天下。夫二子者，居河、濟之間，非有土地之厚，貨粟之富也。言爲(wèi)文章，行爲(wèi)表綴于天下。是故君子思仁，晝則忘食，夜則忘寐，日旦就業(yè)，夕而自省，以歿其身，亦可謂守業(yè)矣?！卑福核词且缘赖酶毁F，伯夷、叔齊則不以道得貧賤，而其仁成名于天下，皆所謂“安仁”者也。若君子將說富貴必勉于仁，又晝夜日夕，皆是思仁，此則爲(wèi)“利仁”也。曾子所言，最足發(fā)明此章之旨。

○注：“造次，急遽。顛沛，偃仆。雖急遽、偃仆不違仁?！?○正義曰：鄭注云：“造次，倉卒也?！薄皞}促”與“急遽”義同?！稄V雅　釋詁》：“??[qì]，??[ cī]，造，猝也?！蓖跏夏顚O《疏證》：“??，??，一字也。《說文》：'??，倉卒也?！渑c猝同，??之言造次也。倉卒造次，語之轉(zhuǎn)。次、趚，古同聲，故《廣雅》??、造二字并訓(xùn)爲(wèi)猝。”案：《易夬》九四：“其行次且?！薄夺屛摹贰按巍表棧骸氨疽嘧黥簟！墩f文》及鄭作??，同七私反。馬云：'卻行不前也?！薄皡s行”與“急遽”相反，文各有因也?！稘h書·景十三王傳》：“河間獻王德被服儒術(shù)，造次必于儒者?！毖浴霸齑巍迸c此文義同?！墩f文》：“蹎[diān]，跋也。跋，蹎跋也?！薄对姟な幤罚骸邦嵟嬷摇?，毛傳“顛仆沛拔”，“拔”與“跋”同?？贾墩f文》，“顛”本訓(xùn)“頂”，“沛”爲(wèi)水名，皆叚借也。“偃仆”者，《說文》：“偃，僵也。仆，頓也?！被时炯啊夺屛摹繁尽百取弊鳌敖薄！墩f文》：“僵，僨也。”義亦同。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尽沧ⅰ晨自唬骸半y復(fù)加也?！薄?惡不仁者，其爲(wèi)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尽沧ⅰ晨自唬骸把詯翰蝗收?，能使不仁者不加非義于已，不如好仁者，無以尚之爲(wèi)優(yōu)?！薄?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注〕孔曰：“言人無能一日用其力脩仁者耳。我未見欲爲(wèi)仁而力不足者?！薄?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注〕孔曰：“謙不欲盡誣時人，言不能爲(wèi)仁，故云爲(wèi)能有爾，我未之見也。”】

正義曰：“其爲(wèi)仁矣”，爲(wèi)仁，即用力于仁也。“矣”者，啓下之辭。王氏引之《經(jīng)傳釋詞》：“矣，也，一聲之轉(zhuǎn)?！薄度龂尽ゎ櫄g傳》引“其爲(wèi)仁也”?！凹印闭?，《呂覽·不茍論、當(dāng)賞篇》注：“加，施也?！薄坝心芤蝗沼闷淞τ谌省闭撸暄誀?wèi)仁之事也。夫子言：“力不足者，中道而廢。”又《表記》：“子曰：'鄉(xiāng)道而行，中道而廢，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shù)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后已?！辈⒀誀?wèi)仁實用其力。惟力已盡，身已斃，而學(xué)道或未至，方是“中道而廢?！逼鋸U也，由于年數(shù)不足，有不得不廢者也。如是而后謂之力不足，是誠不足也。若此身未廢，而遽以力不足自諉，是即夫子之所謂畫矣。夫仁，人心也。人即體質(zhì)素弱，而自存其心志之所至，氣亦至焉。豈患力之不足？故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耙蝗铡闭撸谥两僬咭?。“蓋有之”者，言此用力于仁，人必有耳，但我未之得見?！吧w”是語辭，不是疑辭。《漢石經(jīng)》“我未見好仁”下無“者”字?；时尽坝闷淞τ谌省毕掠小罢摺弊郑帧傲Σ蛔阏摺毕掠小耙病弊?，“蓋有之矣”，“矣”作“乎”。

○注：“難復(fù)加也?！?○正義曰：《說文》：“尚，曾也?！薄霸迸c“增”同，故注訓(xùn)“加”?；适枰畛湓唬骸八梦┤剩瑹o物以尚之也?！?/p>

○注：“言惡”至“爲(wèi)優(yōu)”。 ○正義曰：注以經(jīng)言“好仁者，惡不仁者”，是就兩人說之?！皭翰蝗收摺辈蝗纭昂萌收摺睜?wèi)優(yōu)。意以“惡不仁者”或是利仁、強仁，若“好仁者”，則是安仁也。

子曰：“人之過也，各于其黨。觀過，斯知仁矣。”【〔注〕孔曰：“黨，黨類。小人不能爲(wèi)君子之行，非小人之過，當(dāng)恕而勿責(zé)之。觀過，使賢愚各當(dāng)其所，則爲(wèi)仁矣?！薄?/p>

正義曰：皇本“人”作“民”?！案饔谄潼h”者，皇疏引殷仲堪曰：“言人之過失，各由于性類之不同。直者以改邪爲(wèi)義，失在于寡恕；仁者以惻隱爲(wèi)誠，過在于容非”是也。《表記》：“子曰：'仁之難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故仁者之過易辭也?！弊ⅲ骸稗o猶解說也。仁者恭儉，雖有過不甚矣?！泵餮匀实离y成，仁者雖有過，不失其爲(wèi)仁也。又子曰：“仁有三，與仁同功而異情。與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后其仁可知也。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畏罪者強仁?！弊⒃疲骸叭^安仁也，利仁也，強仁也。利仁，強仁，功雖與安仁者同，本情則異。功者，人所貪也。過者，人所辟也。在過之中，非其本情者，或有悔者焉?！卑福骸侗碛洝反宋?，最足發(fā)明此章之義?！稘h書·外戚傳》：“燕王上書言子路喪姊，期而不除?！薄逗鬂h書·吳佑傳》言：“嗇夫?qū)O性私賦民錢，市衣進父”《南史·張裕傳》言：“張岱母年八十，籍注未滿，便去官還養(yǎng)?！比齻鹘砸宋拿乐?，惟吳祐傳作“知人”，“人”與“仁”通用字。

○注：“黨黨”至“仁矣”。 ○正義曰：《禮記·仲尼燕居注》：“黨，類也?！币喑Ｓ?xùn)。焦氏循《補疏》申此注云：“各于其黨，即是觀過之法，此爲(wèi)蒞民者示也?！被寿┰疲骸蔼q如耕夫不能耕，乃是其失。若不能書，則非耕夫之失也?！贝苏f“黨”字義最明。案：注說甚曲，焦氏不免曲徇。且知仁因觀而知，則仁即過者之仁，而孔以爲(wèi)觀者知仁術(shù)，亦誤。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注〕言將至死，不聞世之有道?！?/p>

○正義曰：《爾雅·釋詁》：“朝，早也?！薄墩f文》：“朝，旦也。夕，莫也。從月半見?！背ρ詴r至近，不踰一日也?！奥劦馈闭?，古先圣王君子之道，已得聞知之也。聞道而不遽死，則循習(xí)諷誦，將爲(wèi)德性之助。若不幸而朝聞夕死，是雖中道而廢，其賢于無聞也遠甚，故曰：“可矣”。《新序雜事篇》載楚共王事，《晉書·皇甫謐傳》載謐語，皆謂聞道爲(wèi)已聞道，非如注云“聞世之有道”也?！稘h石經(jīng)》“矣”作“也”。

子曰：“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p>

正義曰：《白虎通·爵篇》：“士者，事也，任事之稱也。故傳曰：通古今、辨然不謂之士?！卑福菏烤铀拿裰祝淞?xí)于學(xué)，有德行道藝者，始出仕亦謂之士。故士爲(wèi)學(xué)人進身之階?！盾髯印と逍罚骸捌シ騿枌W(xué)，不及爲(wèi)士，則不教也?！笔ラT弟子來學(xué)時多未仕，故夫子屢言士，而子張、子貢亦問士，皆循名責(zé)實之意?！队洝费浴笆肯戎尽保睹献印费浴笆可兄尽?，又言“士志仁義”，“大人之事備仁義”，即此文所云“道”也。“士志于道”，故當(dāng)議道?！墩f文》：“議，語也。”《廣雅·釋詁》：“議，言也?！薄芭c”是夫子與之，夫子以道設(shè)教，故云“與”也。士既志道，而以口體之養(yǎng)不若人爲(wèi)恥，忮害貪求之心必不能免，故言“未足與議”，以絕之也。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p>

正義曰：言“天下”者，謂于天下之人與事也。“無適”、“無莫”者，《釋文》云：“適，鄭作敵。莫，鄭音慕，無所貪慕也?！被菔蠗潯毒沤?jīng)古義》：“《禮記·雜記》'訃于適者’，鄭注云：'適讀爲(wèi)匹敵之?dāng)??！妒酚洝し饿聜鳌?攻適伐國’，《田單傳》'適人開戶’，《李斯傳》'羣臣百官皆畔，不敵’，徐廣皆音'征敵’之?dāng)??！盾髯印ぞ榔吩疲?天子四海之內(nèi)無客禮，告無適也?！⒆x爲(wèi)敵?！庇苫菔纤C觀之，是“適”、“敵”通用。鄭所見本作“敵”，不知其義云何？至《釋文》于“莫”字，引鄭音“慕”，其下“無所貪慕”，必亦鄭注之義。馮氏登府《異文攷證》：“莫、慕一聲之轉(zhuǎn)?！兑磺薪?jīng)音義維摩詰經(jīng)上》'適莫’注：'安適，主適也，亦敵也。莫猶慕也?！瘮场⒛蕉?xùn)當(dāng)亦本鄭注。”竊謂“敵”，當(dāng)即仇敵之義。“無敵無慕，義之與比”，是言好惡得其正也。鄭氏專就事言?！逗鬂h書·劉梁傳》梁著《和同論》云：“夫事有違而得道，有順而失義，有愛而爲(wèi)害，有惡而爲(wèi)美。其故何乎？蓋明智之所得，闇僞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于事也，無適無慕，必考之以義焉?！贝肆x當(dāng)與鄭合，又《李固傳》：“子燮所交皆舍短取長，成人之美。時潁川荀爽，賈彪雖具知名而不相能，燮并交二子，情無適莫。”《白虎通·諫諍篇》：“君所以不爲(wèi)臣隱何？以爲(wèi)君之于臣，無適無莫，義之與比，賞一善而衆(zhòng)臣勸，罰一惡而衆(zhòng)臣懼?！薄讹L(fēng)俗通·十反篇》：“蓋人君者，闢門開窗，號咷博求，得賢而賞，聞善若驚，無適也，無莫也。”諸文解“適”、“莫”，皆就人言?；适枰秾幵唬骸斑m莫，猶厚薄也。比，親也。君子與人無有偏頗厚薄，唯仁義是親也?！狈妒弦馑埔赃m爲(wèi)厚，莫爲(wèi)薄，故邢疏即云：“適，厚也；莫，薄也?！贝伺c鄭氏義異。疑《李固傳》及《白虎通》、《風(fēng)俗通》皆如此解，則亦《論語》家舊說，于義并得通也。至邢疏又云：“言君子于天下之人，無問富厚窮薄，但有義者，則與之爲(wèi)親。”其義淺陋，不足以知圣言矣?；时居凶⒃疲骸把跃又谔煜?，無適無莫，無所貪慕也，唯義之所在也。”案：“無所貪慕”，乃鄭君解'無莫’之義，與'無適’句無涉，此注必妄人所增。

子曰：“君子懷德，【〔注〕孔曰：“懷，安也?！薄?小人懷土，【〔注〕孔曰：“重遷?！薄?君子懷刑，【〔注〕孔曰：“安于法?！薄?小人懷惠。”【〔注〕包曰：“惠，恩惠?！薄?/p>

正義曰：《爾雅·釋詁》：“懷，思也。”《說文》：“懷，思念也?！本蛹毫⒘⑷?，己達達人。思成己將以成物，所思念在德也?！豆茏印ば男g(shù)篇》：“化育萬物謂之德?！庇帧墩吩疲骸皭壑B(yǎng)之成之，利民不德，天下親之曰德?！贝说聽?wèi)君子所懷也。小人惟身家之是圖，飢寒之是恤，故無恒産，因無恒心，所思念在土也。《爾雅·　釋言》：“土，田也?！薄墩f文》：“土，地之吐生萬物者也?！毕韧踔泼裰b，八家同井，死徙無出鄉(xiāng)，必使仰足事父母，俯足畜妻子，然后驅(qū)而之善，所謂能知小人之依矣?！皯研獭眲t日儆于禮法，而不致有匪僻之行，此君子所以爲(wèi)君子也。小人愍不畏法，故以刑齊民，不能使民恥也。《書·皋陶謨》云：“安民則惠，黎民懷之?！笔切∪怂鶓言诙骰菀?。夫君子自治以治人者也，小人待治于人者也。知所以自治以治人，則好善惡不善，勿能已矣；知所以待治于人，則先富后教，處之必有道矣。

○注：“懷，安也。” ○正義曰：《詩》《終風(fēng)》、《雄雉》、《揚之水》箋并云：“懷，安也?！薄段倪x·登樓賦注》引此注作“懷，思也。”以下句“安于法”例之，“思”字誤。

○注：“重遷”。 ○正義曰：《爾雅·釋詁》：“遷，徙也?！毖孕∪艘赃w徙爲(wèi)重難也，亦懷居之意?！稘h書·元帝紀(jì)》詔曰：“安土重遷，黎民之性?！?/p>

○注：“惠，恩惠?！?○正義曰：《荀子·王制》注同?！墩f文》：“惠，仁也?！?/p>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薄尽沧ⅰ晨自唬骸胺?，依也。每事依利而行。取怨之道?！薄?/p>

正義曰：此爲(wèi)在位好利者箴也。利者，財貨也。怨者，《說文》云：“恚也?！薄盾髯印ご舐云罚骸肮柿x勝利者爲(wèi)治世，利克義者爲(wèi)亂世。上重義則義克利，上重利則利克義。故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喪，士不言通貨財。有國之君不息牛羊，錯質(zhì)之臣不息雞豚，冢卿不修幣，大夫不爲(wèi)場圓。從士以上皆羞利而不與民爭業(yè)，樂爲(wèi)分施而恥積臧。然故民不困財，貧寒者有所竄其手?！苯匝栽谏衔徽咭酥亓x，不與民爭利也。若在上者放利而行，利壅于上，民困于下，所謂“長國家而務(wù)財用”，必使“菑害并至”，故民多怨之也?！吨苷Z》：“芮良夫曰：'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或?qū)Ｖ?，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將取焉，胡可專也？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p>

○注：“放，依也?！?○正義曰：鄭注《天官·食醫(yī)》、《儀禮·少牢饋食》有此訓(xùn)?！稘h書》公孫賀等《傳贊》引桓寬《鹽鐵論》曰：“桑大夫不師古，始放于末利?！睅煿抛ⅲ骸胺牛v也?！敝^縱心于利也。一說放，依也。案：放縱義亦通。

子曰：“能以禮讓爲(wèi)國乎？何有？【〔注〕何有者，言不難。 不能以禮讓爲(wèi)國，如禮何？【〔注〕包曰：“如禮何者，言不能用禮?！薄?/p>

正義曰：“讓”者，禮之實；“禮”者，讓之文。先王慮民之有爭也，故制爲(wèi)禮以治之。禮者，所以整壹人之心志，而抑制其血氣，使之咸就于中和也?！盃?wèi)國”者，爲(wèi)?yīng)q治也?！豆茏游遢o篇》：“夫人必知禮然后恭敬，恭敬然后尊讓，尊讓然后少長貴賤不相踰越，少長貴賤不相踰越，故亂不生而患不作，故曰：禮不可不謹(jǐn)也?！薄抖Y記·禮運》曰：“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xué)而能。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講信修睦，謂之人利。爭奪相殺，謂之人患。故圣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義，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舍禮何以治之？”《左·襄十三年傳》：“君子曰：讓，禮之主也，世之治也。君子尚能而讓其下，小人農(nóng)力以事其上，是以上下有禮，而讒慝黜遠，則不爭也，謂之懿德。及其亂也，君子稱其功以加小人，小人伐其技以憑君子，是以上下無禮，亂虐并生，由爭善也，謂之昏德。國家之敝，恒必由之?！敝T文并足發(fā)明此章之義?！逗鬂h·劉愷傳》賈逵上書引此文，作“能以禮讓爲(wèi)國，于從政乎何有”，《列女傳》曹世叔妻上疏引亦同。此疑出《齊》、《古》文異。

○注：“何有，言不難?！?○正義曰：《后漢·列女傳注》：“何有，言若無有?！笔瞧洳浑y也。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爲(wèi)可知也?！薄尽沧ⅰ嘲唬骸扒笊频蓝鴮W(xué)行之，則人知已?！薄?/p>

正義曰：《周官·大宰》八則：“四曰祿位，以馭其士?！弊ⅲ骸熬舸我??！薄傲ⅰ闭?，立乎其位也?！盎妓粤ⅰ?，猶言患無所以立。下篇“其未得之也，患得之”，亦謂患不得之，皆語之急爾?！稘摲蛘摗べF忠篇》引此文作“患己不立”，當(dāng)是以義增成?；蛑^“立”與“位”同。上二句兩“位”字，與下二句兩“知字”文法一例。漢石經(jīng)《春秋》“公即位”作“即立”?！吨芄佟贰靶∽诓平▏裎弧保蕰拔弧弊鳌傲ⅰ?。鄭司農(nóng)云：“古立、位同字?！薄盎妓晕弧?，謂患己所以稱其位者，此說亦通。案：“不患無位，患所以立”，就蒞官時言之。“不患莫己知，求爲(wèi)可知”，就爲(wèi)學(xué)時言之?！盾髯印し鞘悠罚骸熬幽軤?wèi)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己；能爲(wèi)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己；能爲(wèi)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恥不脩，不恥見污；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是以不誘于譽，不恐于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爲(wèi)物傾側(cè)，夫是之謂誠君子?！被时尽凹骸弊窒掠小耙病弊帧?/p>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痹釉唬骸拔??！薄尽沧ⅰ晨自唬骸爸睍圆粏枺蚀鹪晃?。”】

正義曰：“參”者，曾子名?！墩f文》“森”字，“讀若曾參之參”，則參、森同音。其字子輿，則取三人同輿義也。曾子時與門人同侍夫子，深知圣道，故夫子呼告之也?！耙灰载炛闭?，焦氏循《雕菰樓集》曰：“孔子言'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忠恕而已矣’，然則一貫者，忠恕也。忠恕者何？成己以及物也?？鬃釉唬?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孟子曰：'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于人以爲(wèi)善?！从谔煜轮茻o不從之，是真一以貫之，以一心而容萬善，此所以大也?！庇衷疲骸懊献釉唬?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惟其不齊，則不得以己之性情，例諸天下之性情，即不得執(zhí)己之所習(xí)、所學(xué)、所知、所能，例諸天下之所習(xí)、所知、所能。故有圣人所不知而人知之，圣人所不能而人能之；知己有所欲，人亦各有所欲；己有所能，人亦各有所能。圣人盡其性以盡人物之性，因材而教育之，因能而器使之，而天下之人，共包函于化育之中，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是故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保邦之本也；己所不知，人其舍諸，舉賢之要也；知之爲(wèi)知之，不知爲(wèi)不知，力學(xué)之基也；克己則無我，無我則有容天下之量；容天下之量，以善濟善，而天下之善揚，以善化惡，而天下之惡亦隱。貫者通也，所謂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也。惟事事欲出乎己，則嫉忌之心生；嫉忌之心生，則不與人同而與人異；不與人同而與人異，執(zhí)一也。非一以貫之也。孔子又謂子貢曰：'女以予爲(wèi)多學(xué)而識之者與？’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圣人惡夫不知而作者，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握?，次乎一以貫之者也。多學(xué)而后多聞多見，多聞多見，則不至守一先生之言，執(zhí)一而不博，然多仍在己，未嘗通于人。未通于人，僅爲(wèi)知之次，而不可爲(wèi)大知，必如舜之舍己從人，而知乃大。不多學(xué)，則蔽于一曲，雖兼陳萬物，而縣衡無其具，乃博學(xué)則不能皆精。吾學(xué)焉，而人精焉，舍己以從人，于是集千萬人之知，以成吾一人之知，此一以貫之所以視多學(xué)而識者爲(wèi)大也?？鬃臃遣欢鄬W(xué)而識，多學(xué)而識，不足以盡，若曰我非多學(xué)而識者也，是一以貫之者也。多學(xué)而識，成己也；一以貫之，成己及物也。僅多學(xué)而未一貫，得其半，未得其全，故非之?！庇帧稄V雅·釋詁》：“貫，行也?！蓖跏夏顚O《疏證》：“《衛(wèi)靈公篇》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独锶势?子曰：“吾道一以貫之”。’一以貫之，即一以行之也。《荀子·王制篇》云：'爲(wèi)之貫之’，貫亦爲(wèi)也?！稘h書·谷永傳》云：'以次貫行，固執(zhí)無違。’《后漢書·光武十王傳》云：'奉承貫行’，貫亦行也?！稜栄拧罚?貫，事也?！屡c行義相近，故事謂之貫，亦謂之服，亦謂之貫矣。”阮氏元《揅經(jīng)室集》曰：“吾道一以貫之，此言孔子之道皆于行事見之，非徒以文學(xué)爲(wèi)教也。一與壹同?！逗鬂h書·馮緄傳》、《淮南·說山訓(xùn)》、《管子·心術(shù)篇》皆訓(xùn)一爲(wèi)專。《大戴·衛(wèi)將軍》、《荀子·勸學(xué)》、《臣道》、《后漢書·順帝紀(jì)》皆訓(xùn)一爲(wèi)皆?！盾髯哟舐浴?、《左昭二十六年》、《穀梁·僖九年》、《禮記·表記》、《大學(xué)》皆訓(xùn)壹爲(wèi)專。一以貫之，猶言壹是皆以行事爲(wèi)教也。弟子不知所行爲(wèi)何道，故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庇衷啤白迂曋回灒喈?dāng)訓(xùn)爲(wèi)行事，此夫子恐子貢但以多學(xué)而識學(xué)圣人，而不于行事學(xué)圣人也。夫子于曾子則直告之，于子貢則略加問難而出之，卒之告子貢曰'予一以貫之’，亦謂壹是皆以行事爲(wèi)教也，亦即忠恕之道也。”案:“一貫”之義，自漢以來，不得其解，若焦與王、阮二家之說，求之經(jīng)旨皆甚合，故并錄存之。皇本“貫之”下有“哉”字。

○注：“直曉不問，故答曰唯?！?○正義曰：“唯”即是答。故以答明之?！墩f文》“唯，諾也?！薄肚Y記》“唯而不諾”，注“應(yīng)辭唯恭于諾?！?/p>

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正義曰：“門人”者，謂受學(xué)于夫子之門之人也。下篇“子路使門人爲(wèi)臣”，“門人欲厚葬之，”“門人不敬子路”，又《孟子》言“門人治任將歸”，皆是夫子弟子。惟曾子謂門弟子，則曾子門人。子夏之門人問交于子張，則子夏弟子也?！爸宜　闭?，《周語》云：“中能應(yīng)外，忠也?！薄对哟笮ⅰ吩疲骸爸艺?，中此者也?！薄吨芄佟ご笏就健纷ⅲ骸爸?，言以中心?！薄顿Z子道術(shù)》：“以己量人謂之恕?！薄洞蟠饔洝ば”妗吩疲骸爸冶刂?，知中必知恕，知恕必知外，知外必知德?！庇衷唬骸皟?nèi)思畢心曰知中，中以應(yīng)實曰知恕?！薄对恿⑿⑵罚骸霸釉唬?君子立孝，其忠之用也，禮之貴也。故爲(wèi)人子而不能孝其父者，不敢言人父不能畜其子者；爲(wèi)人弟而不能承其兄者，不敢言人兄不能順其弟者；爲(wèi)人臣而不能事其君者，不敢言人君不能使其臣者。’”《禮·中庸》曰：“子曰：'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jǐn)，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倍难灾宜≈x最顯。蓋忠恕理本相通，忠之爲(wèi)言中也。中之所存，皆是誠實。《大學(xué)》：“所謂誠意，毋自欺也?！奔词侵乙??！吨杏埂吩疲骸罢\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中庸》之誠，即《大學(xué)》之“誠意”。誠者，實也；忠者，亦實也。君子忠恕，故能盡己之性；盡己之性，故能盡人之性。非忠則無由恕，非恕亦奚稱爲(wèi)忠也？《說文》訓(xùn)“恕”爲(wèi)“仁”，此因恕可求仁，故恕即爲(wèi)仁，引申之義也。是故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立己達，忠也；立人達人，恕也。二者相因，無偏用之勢?！岸岩印闭?，無馀之辭。自古圣賢至德要道，皆不外忠恕，能行忠恕，便是仁圣，故夫子言“忠恕違道不遠”也。忠恕之道，即一以貫之之道，故門人聞曾子此言，不復(fù)更問矣。宋相臺本、岳本此節(jié)下有《集解》云：“忠以事上，恕以接下，本一而已，惟其人也?！逼渥⒅T本并無，蓋后人所增。

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薄尽沧ⅰ晨自唬骸坝?，猶曉也?！薄?/p>

正義曰：包氏慎言《溫故錄》：“《大雅·瞻卬》：'如賈三倍，君子是識?！{云：'賈物而有三位之利者，小人所宜知也。君子知之，非其宜也?？鬃釉唬骸熬佑饕粤x，小人喻以利”?！福喝玎嵤险f，則《論語》此章，蓋爲(wèi)卿大夫之專利者而發(fā)，君子小人以位言。”范寧曰：“棄貨利而曉仁義，則爲(wèi)君子；曉貨利而棄仁義，則爲(wèi)小人。”見皇侃《義疏》，與鄭箋意同。董子《對策》曰：“古之所予祿者，不食于力，不動于末，故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公儀子相魯，見其家織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女紅利乎？’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及周之衰，其卿大夫緩于誼而急于利，故詩人刺之曰：'節(jié)彼南山，維石巌巌。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癄柡昧x，則民向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向邪而俗敗。由是觀之，天子大夫，下民之所視傚。豈可居賢人之位而爲(wèi)庶人行哉。夫皇皇求利，惟恐匱乏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植荒芑裾?，卿大夫之意也?！庇^董子此言，可知鄭說之約而該矣。焦氏循《雕苽樓文集》：“《荀子·王制篇》：'古者雖王公卿士大夫之子孫，不能屬于禮義，則歸之庶人；雖庶人之子孫，積文學(xué)、正身行能屬于禮義，則歸之卿士大夫?！福呵涫看蠓?，君子也；庶人，小人也。貴賤以禮義分，故君子、小人以貴賤言，即以能禮義不能禮義言。能禮義，故喻于義；不能禮義，故喻于利。'無恒産而有恒心者，惟士爲(wèi)能’，君子喻于義也。'若民則無恒産，因無恒心’，小人喻以利也。惟小人喻于利，則治小人者必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故《易》以君子孚于小人爲(wèi)利。君子能孚于小人，而后小人乃化于君子。此教必本于富，驅(qū)而之善，必使仰足事父母，俯足畜妻子。儒者知義利之辨，而舍利不言，可以守己，而不可以治天下小人，小人利而后可義，君子以利天下爲(wèi)義?？鬃哟搜裕又涡∪苏?，知小人喻以利?！?/p>

○注：“喻，猶曉也?！?○正義曰：《禮記·文王世子》注同。《淮南·主術(shù)》《脩務(wù)訓(xùn)》注：“喻，明也?！泵鳌粤x同。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薄尽沧ⅰ嘲唬骸八寂c賢者等?！薄?/p>

正義曰：鄭注云：“省，察也。察己得無然也?！卑福菏〔斐Ｓ?xùn)?！盾髯印っ懮砥罚骸耙娚疲懭槐匾宰源嬉?；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奔创苏轮x。

○注：“思與賢者等?！?○正義曰：鄭注曰：“齊，等也?！迸c包同。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薄尽沧ⅰ嘲唬骸皫渍?，微也。當(dāng)微諫納善言于父母。見志，見父母志有不從已諫之色，則又當(dāng)恭敬，不敢違父母意而遂己之諫?！?/p>

正義曰：《說文》云：“諫，証也?！敝^以言正之也?！栋谆⑼āぶG諍》云：“諫者，閒也，更也，是非相間，革更其行也?！薄缎⒔?jīng)》云：“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笔歉改赣羞^，人子當(dāng)諫止之也?！皠诙辉埂闭?，王氏引之《經(jīng)義述聞》：“勞，憂也。高誘注淮南精神篇曰：'勞，憂也’。凡詩言'實勞我心’，'勞心忉忉’，'勞心愽[bó]愽’，'勞人草草’之類，皆謂憂也?！墩撜Z》'勞而不怨’，承上'見志不從’而言，亦謂'憂而不怨’也。《曲禮》曰：'三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可謂憂矣?；寿┦枰秲?nèi)則》'撻之流血，不敢疾怨’以爲(wèi)證。案：'撻之流血’，非勞之謂也。邢昺疏曰：'父母使己以勞辱之事，己當(dāng)盡力服其勤，不得怨父母。’則又與上文'幾諫’之事無涉，胥失之矣?！睹献印とf章篇》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怨?！瘎谂c喜相類，亦謂憂而不怨也。”案：王說是也?！都懒x》：“父母愛之，嘉而不忘；父母惡之，懼而無怨。”懼憂義同。“勞而不怨”，謂憂父母之不從，更思進諫也?；时尽熬础毕掠小岸弊帧?/p>

○注：“幾者”至“之諫”。 ○正義曰：《易繫辭傳》：“幾者，動之微?！薄墩f文》：“幾，微也?！薄斗挥洝罚骸白釉疲?從命不忿，微諫不倦，勞而不怨，可謂孝矣。’”“微諫”即幾諫。此注言“微諫”，當(dāng)即本《坊記》。鄭彼注云：“微諫不倦者，子于父母尚和順，不用鄂鄂。”又《檀弓》云：“事親有隱而無犯?！编嵶⒃疲骸盁o犯，不犯顔而諫?！墩撜Z》曰：'事父母幾諫。’”合鄭兩注觀之，是微諫爲(wèi)和順之意?！秲?nèi)則》所云：“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是也。“納善言于父母”者，謂所諫之辭，皆是善言，所謂諭父母于道也。“見志，見父母志有不從己諫之色”者，言父母志不可見，但見父母色，知其志也。“則又當(dāng)恭敬”云云者，《內(nèi)則》云：“諫若不入，起敬起孝，說者復(fù)諫，不說，與其得罪于鄉(xiāng)黨州閭，寧孰諫?！笔亲又G父母不從，當(dāng)益加孝敬，思復(fù)進諫。不可遽違父母意，逕情直行。但欲遂己之諫，不計父母之恥怒也。《祭法》云：“父母有過，諫而不逆?！编嵶ⅲ骸绊樢欢G之?！薄安荒妗迸c“不違”義同。蓋不違亦是幾諫。非不敢違父母意，遂不諫也?！栋谆⑼āぶG諍》云：“子諫父，父不從，不得去者，父子一體而分無相離之法，猶火去木而滅也。論語'事父母幾諫，又敬不違?！薄栋谆⑼ā芬宋?，以“不違”爲(wèi)不去，即《內(nèi)則》所云“不說”則“孰諫”，必待親從諫而后巳，己不得違而去之也。此與包注義別。亦通。

子曰：“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薄尽沧ⅰ赤嵲唬骸胺?，猶常也。”】

正義曰：皇本“不遠”上有“子”字?！对姲鍌鳌罚骸坝?，行也?！贝顺Ｓ?xùn)。吳氏嘉賓說：“必有方者，亦非遠游也。雖近且必有其所常至，使家人知之，《曲禮》曰'所游必?！且病！卑福骸队裨濉吩疲骸坝H老，出不易方?！绷x與此同。邢疏云“游必有常所，使父母呼己，得即知其處也。設(shè)若告云'詣甲’，則不得更詣乙，恐父母呼己于甲處，不見，則使父母憂也?！?/p>

○注：“方，猶常也。” ○正義曰：鄭注《檀弓》、《禮器》并同。

子曰：“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注〕鄭曰：“孝子在喪，哀戚思慕，無所改于父之道，非心所忍爲(wèi)?！薄?/p>

正義曰：《釋文》曰：“此章與《學(xué)而篇》同，當(dāng)是重出?！标愂削g《古訓(xùn)》曰：“《漢石經(jīng)》亦有此章，當(dāng)是弟子各記所聞，故鄭注之?！卑福骸墩撜Z》中重出者數(shù)章，自緣圣人屢言及此，故記者隨文記之?！洞呵锓甭丁ぜ懒x篇》：“孔子曰：'書之重，辭之復(fù)，嗚乎，不可不察也。其中必有美者焉?！?/p>

○注：“鄭曰”至“忍爲(wèi)”。 ○正義曰：《釋文》云《學(xué)而》是孔注，今此是鄭注。本或二處皆有集解，或有無者。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注〕孔曰：“見其壽考則喜，見其衰老則懼。”】

○正義曰：“喜”、“懼”者，《說文》云：“喜，樂也。懼，恐也?！被适枰畛湓唬骸靶⒆又掠H也，養(yǎng)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憂樂之情深，則喜懼之心篤。然則獻樂以排憂，進歡而去戚者，其惟知父母之年乎!豈徒知年數(shù)而已哉？貴其能稱年而致養(yǎng)也。是以惟孝子爲(wèi)能達就養(yǎng)之方，盡將從之節(jié)，喜于康豫，懼于失和，孝子之道備也?！?/p>

○注：“孔曰”至“則懼”。 ○正義曰：《釋文》云：“此章注或云孔注，或云包氏，又作鄭玄語辭，未知孰是?！?/p>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薄尽沧ⅰ嘲唬骸肮湃酥圆煌隹?，爲(wèi)身行之將不及?！薄?/p>

○正義曰：《爾雅·釋詁》：“躬，身也。逮，及與也?！薄夺屟浴罚骸按?，及也?！辈⒊Ｓ?xùn)?！抖Y·緇衣》云：“子曰：'言從而行之，則言不可飾也；行從而言之，則行不可飾也。故君子寡言而行，以成其信，則民不得大其美而小其惡?！绷x與此章相發(fā)?；时咀鳌肮胖哐灾煌鲆病！?/p>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注〕孔曰：“俱不得中，奢則驕佚招禍，儉約無憂患?！薄?/p>

正義曰：“約”即“曾子守約”之約。趙氏佑《溫故録》：“《賁》盡飾，受以《剝》；《節(jié)》當(dāng)位，受以《孚》。君子損益盈謙，與時消息，于《謙》得六爻之吉，于《豐》厪日中之憂。天道人事，未有不始于約，終于約者。約而爲(wèi)泰則無恒，泰而能約故可久，《曲禮》曰：'敖不可長，欲不可縱，志不可滿，樂不可極。’皆言約之道也。”武氏億《經(jīng)讀考異》：“此凡兩讀，'以約’爲(wèi)句，'夫之者鮮矣’爲(wèi)句，又'以約失之者’爲(wèi)句，'鮮矣’爲(wèi)句，并通。”

○注：“俱不”至“憂患”。 ○正義曰：注謂約即儉也。奢則不孫，儉則固，二者俱不得中。而約可免憂患，故其失鮮。《易·象傳》：“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避難?！薄侗碛洝罚骸白釉唬?夫恭近禮，儉近仁，信近情，敬讓以行，此雖有過，其不甚矣。夫恭寡過，情可信，儉易容也。以此失之者，不亦鮮乎?！绷x與此文相證。

子曰：“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薄尽沧ⅰ嘲唬骸霸G，遲鈍也。言欲遲而行欲疾。”】

○注：“訥，遲鈍也。” ○正義曰：《說文》云：“訥，言難也?！薄稄V雅·釋詁》：“訥，遲也。”《玉篇》引《論語》作“吶”，以“吶”爲(wèi)“訥”之或體?！墩f文》：“?，言之訥也?！?在口部，訥在言部，字異義同?！短垂罚骸捌溲詤葏热唬绮怀鲋T其口。”注：“吶吶，舒小貌?！币噙t鈍之義?！夺屛摹芬嵶⒃疲骸把杂y?！币馀c包同。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薄尽沧ⅰ撤揭灶惥郏鞠嗲?，故必有鄰，是以不孤。】

正義曰：張栻解云：“德立于己，則天下之善斯歸之，蓋不孤也。如善言之集，良朋之來，皆所謂'有鄰’也。至于天下歸仁，亦不孤而已矣?！卑福簭埥馍詈辖?jīng)旨?！兑住だの难浴吩唬骸熬泳匆灾眱?nèi)，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言內(nèi)外皆有所立。故德不孤。不孤者，言非一德也?！俄n詩外傳》齊桓公遇麥丘之封人，謂其善祝曰：“至德不孤，善言必再?！庇衷唬骸爸恋虏还拢蒲员厝??！绷x猶明顯?！氨赜朽彙闭撸约河械?，則有德之人亦來歸也?！尔}鐵論·論誹篇》引此文說之云：“故湯興而伊尹至，不仁者遠矣。未有明君在上，而亂臣在下也?！薄稘h書·董仲舒?zhèn)鳌罚骸俺悸勌熘蠓钍怪跽?，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yīng)誠而至。《書》曰：'白魚入于王舟’云云，此蓋受命之符也?？鬃釉唬?德不孤，必有鄰。’皆積善累德之效也?！贝艘墩撜Z》爲(wèi)“人同心歸之”之證。積善累德，即釋不孤義也?；适瑁骸坝忠辉凄?，報也。言德行不孤矣，必爲(wèi)人所報也。故殷仲堪曰：'推誠相與，則殊類可親，以善接物，物亦不皆忘，以善應(yīng)之，是以德不孤焉，必有鄰也?！卑福骸墩f苑·復(fù)恩篇》：“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夫施德者貴不德，受恩者尚必報?！笔且浴班彙睜?wèi)“報”，亦漢人舊誼，故并著之。

○注：“方以”至“不孤”。 ○正義曰：邢疏云：“'方以類聚’者，《周易上繫辭》文也。方謂法術(shù)性行，各以類相聚也。云：'同志相求’者，《周易·乾卦文言》也，言志同者相求爲(wèi)朋友也?！?/p>

子游曰：“事君數(shù)，斯辱矣。朋友數(shù)，斯疏矣。”【〔注〕數(shù)謂“速數(shù)”之?dāng)?shù)。】

正義曰：“疏”，遠也。見《呂覽慎行注》。邢疏云：“此章明爲(wèi)臣結(jié)交當(dāng)以禮漸進也?！眳鞘霞钨e《說》：“'數(shù)’與'疏’對，《記》曰：'祭不欲數(shù)’是也。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壞，事君與交友皆若是矣。'數(shù)’者，昵之至于密焉者也。惟恐其辱，乃所以召辱，不欲其疏，乃所以取疏，故曰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卑福簠鞘洗苏f，此邢疏合。《宋書·蕭思話劉延孫傳論》：“夫侮因事狎，敬由近疏，疏必相思，狎必相厭，厭思一殊，榮禮自隔。子曰：'事君數(shù)，斯辱矣?！彪m引文有誤，而其義亦與邢疏同。《釋文》云：“數(shù)，鄭世主反，謂數(shù)己之功勞?！薄峨S書·李諤傳》：“時當(dāng)官者好自矝伐，諤上疏云：'舜戒禹云：“女惟不矝，天下莫與女爭能，女惟不伐，天下莫與女爭功。”言偃又云：“事君數(shù)，斯辱矣。朋友數(shù)，斯疏矣?！贝私韵日苤裱浴！闭距嵳f，以數(shù)爲(wèi)數(shù)己之功勞也。先兄五河君《經(jīng)義說略》辨之云：“如鄭此說，則下'朋友數(shù)’不可通。當(dāng)訓(xùn)爲(wèi)數(shù)君友之過。《漢書·項籍傳》、《陳馀傳》、《司馬相如傳下》、《主父偃傳注》并云：'數(shù)，責(zé)也?！秶咔夭咦ⅰ?數(shù)讓’，'責(zé)讓’，皆數(shù)其過之義?！度逍小罚?其過失可微辨，而不可面數(shù)也?！^不可面相責(zé)讓也?！庇崾祥小读t經(jīng)平議》說同。又云：“《曲禮》云：'爲(wèi)人臣之禮，不顯諫。’故諫有五，而孔子從其諷，其于朋友，則曰'忠告而善導(dǎo)之’。事君而數(shù)，則失'不顯諫’之義。朋友而數(shù)，則非所以'善道’之矣?！贝苏f于義亦順。因并箸之。

○注：“數(shù)謂'速數(shù)’之?dāng)?shù)”。 ○正義曰：《爾雅·釋詁》：“數(shù)，疾也?！薄稑酚洝罚骸靶l(wèi)音趨數(shù)煩志。”注：“趨數(shù)讀如促速?！薄都懒x》：“其行也趨趨以數(shù)?！弊ⅲ骸皵?shù)之言速也?！笔菙?shù)、速音義皆相近，此注義不顯備。胡氏紹勳《拾義》申此注，謂“數(shù)者，疾諫也?！庇种^“數(shù)有驟義，如《廣雅·釋詁三》、《小爾雅·廣言》皆訓(xùn)'驟’爲(wèi)'數(shù)’。《左傳·宣二年》'驟諫’服注、《楚辭·悲回風(fēng)》'驟諫君而不聽兮’注并云'驟，數(shù)也?！E諫未有不致辱者?！贝苏f當(dāng)?shù)米⒁狻ｊ愂削g《古訓(xùn)》引錢廣伯說“速數(shù)”乃“疏數(shù)”之訛，非是。皇本此注爲(wèi)孔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