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友在評論紛紛惋惜,當年叱咤風云的黑豹,現(xiàn)在都老了……還有人戲謔:“人山人海中,又看到你,保溫杯里泡著枸杞?!?/strong>
滾君不禁想:當年的搖滾老炮兒,現(xiàn)在都怎么樣了?
有人妥協(xié)了,有人歸隱了,還有的人在繼續(xù)死磕。
今天滾君想說的,是一支會用保溫杯裝烈酒的樂隊——唐朝樂隊。
壹
1978年,丁武考入北京市工藝美術學校,畢業(yè)后在132中當美術老師。當時他留著飄逸的長發(fā),性格乖張,和周圍人格格不入。
那段時間,他剛剛接觸搖滾樂。在信息閉塞的情況下,他到處收集磁帶和畫報,渴求更多搖滾樂的訊息。
而在北京的另一邊,唐朝老五劉義軍搬家30多次,經(jīng)常被房東趕走。有時候一兩天吃不上飯,有一次甚至因為營養(yǎng)不良被送去醫(yī)院。
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練琴。每天凌晨4點起床練琴,餓了就喝點糖水扛過去,不要命似的接著練。
這天,他通過朋友介紹,來找一位歌舞團彈吉他的人。人沒找到,他卻從別人口中聽到了“丁武”的名字。
鬼使神差的,老五一個人推開132中教師辦公室的門。
老五劈頭便問:“你是不是丁武?”
丁武冷靜回答:“我是?!?/span>
這是丁武和老五的第一次見面,兩人就算認識了。
老五和丁武
后來,丁武去了福利工廠藝術團,和李彤、王文杰一起工作。
重復壓抑的生活令他們感到窒息。一氣之下,幾人集體把琴摔了,下定決心離開這個鬼地方。
第二天,天空陰沉,大雨瓢潑。他們從大興縣一直走,走到一架不知名的天橋上,渾身上下已經(jīng)濕透。
在大雨中,他們決定搞一支搖滾樂隊,名字叫“黑豹”。
雖然丁武在“黑豹”并未久留,但在這期間,他認識了影響他一生的朋友——張炬。
當時張炬還是個18歲的孩子,兩人一見如故,成為親密的摯友。
張炬家的大院成為當時北京玩搖滾的根據(jù)地,到了飯點全部管飯。再加上張炬?zhèn)b肝義膽,宅心仁厚,朋友們沒有不喜歡他的。
當時有個著名的段子,形容有朋友來訪時張炬的表現(xiàn):
“張炬抱起存錢罐,揣上自制的鋼刀,打開777錄放機的電源對他說:朋友,你深夜到訪必是有事相求,如果你被人欺負了,我拿著鋼刀去為你報仇;如果你想借錢,我這有多年的積蓄;如果你只是性苦悶,我這還有上好的毛片供你擼管。”
1989年,郭怡廣背負著“在中國傳播搖滾樂”的使命,和校友Sarpo一起從美國回來,結(jié)識了丁武和張炬。
Sarpo和郭怡廣
就此,丁武、張炬、郭怡廣和Sarpo走到一起。四個1米8的高大漢子組建了中國第一支重金屬樂隊,這就是石破天驚的“唐朝樂隊”。
新誕生的唐朝樂隊只存活了三個月,郭怡廣和Sarpo就因為國內(nèi)局勢,被迫離開中國,留給丁武和張炬一把吉他,一把貝斯,被他們用到琴柄磨損嚴重才換琴。
樂隊暫時解散,丁武和朋友們遠走新疆。他計劃去塔什庫爾干,那是夢想中的世外桃源。
但到達和田時,大部分人都掉隊了,只剩下三個人。而丁武已經(jīng)身無分文。他被迫到菜市場撿人們丟棄的菜葉,甚至要了一個月的飯。
那段日子,他睡在房頂,仰望星空,內(nèi)心最放不下的還是搖滾樂。據(jù)說《太陽》這首歌就是當時有感而發(fā)寫下的。
他借錢買車票回到北京,叫來張炬,又找到老五和趙年,唐朝樂隊重新開始排練。
為了練琴,他們可謂“無多不用其極”。當時吉他教材很難找,丁武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套小林克己的教材,怕被人偷走,就把教材分開粘到一塊木板上了。
那天丁武出去演出了,老五在他家里發(fā)現(xiàn)了這套教材。好學心切的他把身上所有錢放在丁武家,背起整塊木板回了廊坊。
幾人在美院宿舍的12層租了一間大畫室,吃、住、排練全在一起。餓得實在不行了,就去張炬家吃頓好的。日子很窮很苦,但樂隊寫下了許多驚世駭俗的歌曲。
貳
1989年末,在“90現(xiàn)代音樂會”上,可以容納18000人的首體擠滿了觀眾,場外排隊的人有半公里多,50元的黃牛票都買不到。
主持人蔚華激動地介紹,接下來登場的是——唐朝樂隊!
幾個長發(fā)飄飄的硬漢依次走上臺,一瞬間,舞臺仿佛變成了戰(zhàn)旗獵獵的沙場。
當張炬扯著嗓子唱:“太陽!你在哪里?”臺下觀眾瘋了一般叫著,跳著,喊著,似乎要掙脫座位沖上舞臺,現(xiàn)場一度失控。
在暴烈的電吉他聲中,男人們一邊吶喊一邊熱淚盈眶,女人們也顧不上矜持,拼命揮動雙手。
整場下來,觀眾席踩壞了3000把椅子。唐朝樂隊一戰(zhàn)成名,成為搖滾青年們競相追逐的偶像。
臺上他們是萬人敬仰的搖滾明星,臺下他們卻過著流浪漢的生活。三勺奶粉沖一杯“奶膏兒”,算是午飯;沒作料的方便面泡一泡,算是晚飯。
1992年的冬天,在北京火車站前的平安音像批發(fā)部,唐朝在簽售首張專輯《夢回唐朝》。
搖滾青年們排著一眼望不到頭隊伍,相互擁擠著取暖,一臉興奮地期待著。
據(jù)說這張照片里有陳羽凡、阿杜、趙玉田……
攝影:高原
1993年,唐朝樂隊來到德國柏林參加“中國搖滾在柏林”的演出。
候場時,每個人都沉默不語,心里難免緊張。終于,趙年像下定決心似的,猛地撩起長發(fā),仰頭灌下一口啤酒,頭也不回的走上臺。
在場幾千名觀眾,一半是留學生,一半是對中國一無所知的德國人。
全場燈光點亮,尖嘯的吉他聲響起,氣勢磅礴的《夢回唐朝》響徹柏林。臺下的外國人怔住了,他們不敢相信,這是來自中國的搖滾樂。
丁武震撼的高音,老五嫻熟的吉他,很快讓全場陷入狂歡和高潮。
返場時唐朝唱起《國際歌》,臺下觀眾高舉蠟燭,點點火光伴著旋律揮動。
那一刻,即使語言隔閡,也無法阻止現(xiàn)場所有人深深的感動。
時間來到1994年,中國搖滾樂在香港紅磡盛況空前,唐朝樂隊也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雖然是表演嘉賓,但唐朝樂隊的風頭不輸魔巖三杰。他們壓軸登場,在全場氣氛最熱烈的時刻,唱了《夢回唐朝》《太陽》《飛翔鳥》《選擇》四首歌。
完美的燈光音響,瘋狂的觀眾,最佳的陣容,這一幕可以載入中國搖滾樂的史冊,也是唐朝樂隊走上巔峰的標志。
當時沒有人料到,風頭正勁的唐朝樂隊,即將遭受致命一擊……
叁
1995年5月11日,丁武、張炬和朋友們在吃飯。張炬突然說要出去一趟,給人送東西。
丁武把張炬送出飯館兒,發(fā)現(xiàn)他那輛京城少有的黑色哈雷倒在地上。
丁武上前扶起摩托車,那一瞬間,手里似乎壓著千斤重量。他心里升起一點不詳?shù)念A感。
張炬和他心愛的摩托車
“要不你打車走吧!”丁武說。
“我都老司機了,不會有事兒?!睆埦嫘χ卮?,“一會兒見!”
沒料到,這次短暫的分離,竟然成了永別。
張炬和丁武
摩托車行至西郊紫竹立交橋頭,一輛滿載貨物的東風140猛沖下來。
眼見要撞上張炬,貨車一個猛拐,后面的拖車將摩托掛倒,張炬一下子被甩出十幾米遠。
貨車司機見出事了,不僅沒有救人,還加大油門逃逸了。
過路的老人趕緊上前查看。張炬躺在地上,痛苦萬分地呻吟:“救救我吧,我痛死了……”
當時已經(jīng)深夜10點,在加上位置偏僻,來往車輛很少。等到大家把張炬送到醫(yī)院,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搶救時機。
當張炬冰冷的尸體被推向太平間,丁武脫掉外衣為他遮雨。一直沒緩過神的丁武,終于在此刻痛哭起來。
在張炬的追悼會上,幾乎整個北京的搖滾人都到了。他們和張炬一樣年輕,一樣長發(fā)飛揚。
還差7天,張炬就25歲了
“沒有一朵紙花,沒有黑白的挽聯(lián),我們用唐朝樂隊火紅的隊旗和怒放得最絢爛的鮮花為炬炬送行。反復回蕩在所有人耳邊的,是炬炬生前最愛的歌,Bon Jovi的那首《Never Say Goodbye》?!?span>(高原《把青春唱完》)
在火化爐前,張炬平靜的躺在人們中間,仿佛只是睡著了。
他穿著自己最愛的一身:搖滾皮夾克,黑色牛仔褲,墨綠色T恤上有一顆紅色的五角星。好像下一秒就生龍活虎地能站起來,和兄弟們一起去演出。
他周圍擺放著生前最珍視的東西:摩托車模型、唱片、游戲卡、衣服、書……這個年輕人短暫而搖滾的一生,都在這里了。
張炬的猝然離世,無異于打斷了硬漢丁武的脊梁。他陷入無盡的消沉中,斷絕了和外界的來往,甚至開始注射毒品。
“都怪我!”丁武瘋魔般反復說這句話,懊悔自己當時沒能攔下張炬。
張炬辭世了,丁武崩潰了,老五離隊了,唐朝樂隊在一夜之間從天堂跌入地獄,樂迷們紛紛扼腕嘆息。
肆
1996年,郭怡廣再次回國,這重新點燃了丁武的希望。在和平里商場旁邊的大排練場里,唐朝樂隊再次開始排練。
丁武和朋友們住在后海柳蔭街的三間平房里,每天早晨去逛早市,吃炒肝兒,挑舊書,戒斷了毒品,過著平靜而安穩(wěn)的生活。
但命運沒有輕易放過丁武。
1998年,唐朝的第二張專輯《演義》發(fā)行的第二天,丁武的二哥因為吸毒過量死亡。后來他的表弟也因為疾病不再玩音樂了。
身邊的戰(zhàn)友一個接一個離開,丁武接連遭受打擊,但他咬著牙不言放棄。他就像戰(zhàn)場上孤身突圍的戰(zhàn)士,帶著決意赴死的悲壯感。
2005年的某天,欒樹突然說:我夢見炬炬了。然后拿起電話召集朋友們:下午咱們到棚里,開始做一張唱片。
欒樹
如果有什么理由能讓搖滾老炮兒們重聚一堂,那么張炬絕對排在第一位。
終于,在5月17日張炬生日這天,專輯《禮物》發(fā)布,唐朝、張楚、許巍、高旗、姜昕等為專輯獻唱,紀念他們最愛的張炬。
在去年的中秋晚會上,丁武費力地唱《夢回唐朝》,被批“只剩情懷”;《我是歌手》舞臺上《禮物》原班人馬重聚,被罵“車禍現(xiàn)場”。
中秋晚會上的《夢回唐朝》
30年前,他們用一首《夢回唐朝》點燃了中國人的熱血;30年后,在唱《夢回唐朝》卻收獲了一片罵聲、嘲笑聲……
唐朝樂隊真的老了嗎?
其實,唐朝從未放棄搖滾樂。從2008年《浪漫騎士》,到2013年的《芒刺》,唐朝樂隊一直沒有停止創(chuàng)作和演出。紅旗還在飄揚,唐朝一直在堅守陣地。
2015年,滾君在迷笛見到了壓軸的唐朝樂隊,他們再度唱響這首《國際歌》。
丁武開始的一段清唱,迅速把現(xiàn)場的觀眾來回倒崢嶸歲月,大家忍不住齊聲合唱。
他在舞臺上振臂高呼,一個觀眾點燃冷焰火,沖進人群。
那一刻讓人有想哭的沖動,而后電吉他響起,人群開始躁動,有人跳水、有人搖旗……
臺下的滾君哭著唱完了全程,因為那些猛烈的情緒都在我的青春里真實地發(fā)生過。
當丁武在唱“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xiàn)”時,我隱隱看到他面部的肌肉在抽動。他激情澎湃的樣子,比多數(shù)的年輕人更加躁動。
事實絕不像多數(shù)人想的那樣,搖滾青年老了之后,會變得頹喪、消極、怨天尤人,直到放棄搖滾。其實大部分熱愛搖滾的中年人,活得比我們想象的更自由更輕松。
或許看清了中年社會里的世俗陳腐,你才會更加熱愛搖滾樂構(gòu)筑的精神世界 。
編劇廖一梅曾寫過:“我看著身邊一個個叛逆少年變成溫和的中年人,在街頭大聲唱歌的人現(xiàn)在安靜地坐在桌角。他們變得穩(wěn)重、寬容,懂得以有效的方式堅持自我。”
縱然“開元盛世”難再重現(xiàn),縱然英雄遲暮,不再有躁翻世界的張狂,但搖滾樂已然融入骨血,難以割舍。
我們不該苛責一個端著保溫杯的趙明義,也不能要求唐朝乘坐時光機回到30年前。因為每個人都會老去,搖滾英雄也不例外。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疲于吶喊,放下高舉的拳頭,但是搖滾就是我們青年時種下的種子,終于會在中年的狼藉中傷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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