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隨“別調(diào)”說白陽
--陳淳《草書蘭亭記卷》
作者：胡西林
（西泠印社 06 秋拍第 304 號拍品 )
陳淳（ 1483 ～ 1544 ）
紙本
1540 年作
著錄：
1.《夢園書畫錄》卷十一，《中國書畫全書》第十二冊，P266，上海書畫出版社。
2.《陳淳精品畫集?陳淳行跡及書畫作品編年表》，P4，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0 年。
說明：
1. 謝稚柳題簽，題引首，并尾跋。
2. 布套題簽：陳白陽蘭亭記卷，萊陽庶田審藏。
3. 附金星紫檀木畫盒。
引首： 26 × 78cm
RMB: 902,000
陳淳《草書蘭亭記卷》前有引首，謝稚柳題的：蘭亭別調(diào)。很喜歡這個引首，因為那四個字中有“別調(diào)”這個詞。
陳淳，字道復(fù)，號白陽、白陽山人。眾所周知，他出身在蘇州一個優(yōu)裕的文人士大夫家庭，祖父陳璚（字玉汝，號成齋）是明成化十四年進士、官至南京左副都御史的正三品大員，他擅詩、古文辭，為官之余，常常與友人詩文唱和，并與同鄉(xiāng)、畫壇名流王鏊、吳寬、史鑒、沈周等交游密切。明代成化朝官吏俸祿實行的是洪武二十五年（ 1392 ）修訂的標準，按這個標準，正三品官員的年祿為米 420 石，鈔 300 貫。這樣的收入雖不及一品大吏的二分之一，但在明代社會中是富富有余了。所以祖父在置下田產(chǎn)的同時，也喜好收藏，家藏名家字畫頗為可觀。父親陳玥卻一生未涉仕途，而是精研方術(shù)，與其祖父一樣，他父親也喜歡交往文人雅士，文徵明當年經(jīng)濟狀況不好，就是得到了他父親的接濟，他們是交誼 20 余年的好朋友。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里，血管里自然流淌優(yōu)裕也流淌不羈， 20 歲左右的時候陳淳入文徵明門，做了衡山居士的入室弟子。
然而，陳家的富裕其實只是陳淳 30 多歲之前的事。他 1483 年出生的時候祖父 43 歲，做著京官，家境正好， 23 歲那一年祖父去世了，因為父親耽于陰陽方術(shù)，家里雖有田產(chǎn)，但不擅生產(chǎn)理財，經(jīng)濟上看似無憂的日子其實是走著下坡的路。祖父去世第十年，父親也去世了，這無論在經(jīng)濟上還是精神上，都對陳淳打擊很大。他是孝子，過度的悲傷，導(dǎo)致他“意尚玄虛，厭塵俗，不屑親家人事……日惟焚香隱幾，讀書玩古，高人勝士，游于筆硯，從容文酒而已……”。與其父親一樣，他也不善于生產(chǎn)理財，從此，經(jīng)濟狀況日窘一日。
藝術(shù)狀態(tài)總是與生存狀態(tài)、精神狀態(tài)緊密相關(guān)。他是文徵明的門生，早年書法和繪畫都明顯地受到文徵明的影響，而自父親去世之后，精神的悲傷裂變了他的藝術(shù)，也還原了他本來就瀟散疏淡、放蕩不羈的性格，他開始擺脫文徵明的束縛，走個性自由發(fā)展的道路。這中間他曾經(jīng)一閃往仕途發(fā)展的念頭，以施展政治抱負，改變境遇。那一年他 36 歲，守喪正滿，他得到援例的機會以“貢監(jiān)”即以貢生資格入國子監(jiān)學(xué)習。期間，因為他出色的書法得到了祖父的同科進士、時任首輔的大學(xué)士楊廷和等人的賞識，欲薦其留秘閣任職。這是多少人窮覓不得的機遇，然而在陳淳看來，卻不過是到翰林院里做個管理圖書和謄錄典冊之類的“圖書保管員”而已，這不符合他的性格，也無法施展他的政治抱負，于是婉言推卻。而幾乎在差不多的時間里，他的業(yè)師文徵明卻應(yīng)詔入翰林院任待詔之職，這也是一個官秩僅為從九品的低級事務(wù)官，掌管校對文書而已。這讓陳淳有些不屑。也更加深了他與自己的老師在人生觀念和藝術(shù)志趣上的分歧，堅定了他擺脫束縛、走自由發(fā)展路子的決心。從此他的藝術(shù)無論是繪畫還是書法都開始進入一個嶄新的階段，在他生命的最后階段即 55 歲到 61 歲那幾年，更是大放異彩，達到了他一生中創(chuàng)作的最高峰，藝術(shù)史上所謂“青藤白陽”即以這一時期為主要標志。
《草書蘭亭記卷》作于 1540 年，陳淳 57 歲的時候。
所謂別調(diào)，就是另一種調(diào)，也即由舊調(diào)變出新調(diào)的意思。王羲之行書《蘭亭序》為書法千古楷模，王書百代宗師，是一千六、七百年來中國書法的正脈，第一科律。書法史上由《蘭亭序》而為書法大家者不勝枚舉，由元及明，更以趙孟頫為代表，流風所及，從者趨之若鶩。陳淳書法初學(xué)文徵明，后學(xué)李懷林、楊凝式，也受米芾、蔡京影響，并對王羲之《蘭亭序》的書法乃至序文的文采都有悉心研究。然而當他提筆寫《蘭亭》的時候，卻是目空一切，“藩籬自拆”，“全出于本家面目”，因而寫得氣隨勢出，瀟灑奔放，筆墨達意。若此卷作于他 35 歲之前甚至再晚一些時候，那一定不會是一卷《蘭亭》的“別調(diào)”，書法史上也不會留下陳淳這個名字。這一點連文徵明也極為推服，他這樣評說他的學(xué)生：“吾道復(fù)舉業(yè)師耳，渠書畫自有門徑，非吾徒也?！薄胺俏嵬揭病?？這看似揶揄之詞，其實是文徵明對陳淳不囿師法、自立面目的肯許。陳淳不僅與自己的老師分道揚鑣，也敢于和時風甚至王羲之作別調(diào)，大丈夫也！這正是他為后人看重或者說他的這卷《草書蘭亭記》特別讓人喜愛的原因。因為這樣的原因，近 500 年來，這件作品向來不為俗人所傳：清乾嘉時期，為官至戶部郎中，工詩善書且精于鑒藏的葉夢龍所藏；之后，傳歸嘉慶二十四年進士，官至工部左侍郎的徐士芬所有；再后來為道光二十四年進士，官至兩廣、兩淮鹽運使，擢四川按察使的大收藏家方濬頤（字子箴，號夢園）收藏，方濬頤還將其著錄于他的《夢園書畫錄》中；直至進入民國，傳至今日，先后又被金棻、研樸堂主人李研吾收藏，一路過來，皆得到悉心呵護，這正是陳淳這件書法巨作完美保存到今天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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