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紙中書體相當豐富,除了章草,尚有楷隸、行楷、行書(圖45、圖46)。試與圖28漢簡對比,同中有異,漢簡雖亦雜體,但仍感嚴肅,晉人殘紙則要解放得多。更有甚者,已是流美純熟的行草、今草(圖47)。幾種書體和睦相處于一紙之內(nèi),在當時是平常事,在今天欣賞起來,卻頗感趣味。有的雖是章草體段,但收筆回鋒含蓄,已呈今草勢態(tài)(如圖48“羌也既不能”、“復畫日而數(shù)”紀事殘片)。
談到反映晉人書法實況的樓蘭殘紙,忽想起發(fā)生在60年代的“蘭亭論辯”;不光是因為樓蘭殘紙實物可以給論辯《蘭亭》真?zhèn)翁峁┳糇C,還因為“蘭亭論辯”其實圍繞著一個主題——隸意。“隸意”明顯,或者暗含,是章草的命脈。
4.關(guān)于“隸意”
A.晉人書風
“蘭亭論辯”中,認為《蘭亭序》是偽作的一方,找出種種根據(jù)證明:王羲之那一時期的書體,應該帶有隸意,不可能像《蘭亭序》這樣的完全成熟的行書。而認為《蘭亭序》系出自王羲之的一方,也找出各種理由,其中最有力的實物證據(jù),就是樓蘭晉人殘紙,其中尤以《李柏文書》(圖49)為著名。李柏為前涼西域長史,據(jù)王國維《流沙墜簡補編》考證,他的活動年代當在東晉咸和至永和年間,正是王羲之書寫《蘭亭序》的年代(“永和九年”)。雖然說在出土的同期簡牘中,還是隸意頗濃的東西,但《李柏文書》等的特殊面目確是事實。普遍性不能否定特殊性。在可信的實物面前,我們 需再進行過多的口“辯”,只用眼“辨”就是了。
實際上,《蘭亭序》那樣的字體與書風,在五羲之之前就有,他寫出《蘭亭序》也不是稀罕事。至于認為它圓媚近俗、從其筆跡狀況以及文風等方面著眼仍有不少疑問,那則是另外一碼事。清人李文田說:“故世無右軍之書則已,茍或有之,必其與《爨寶功受子》《爨龍顏》相近而后可。”太殘酷了,這無疑將一下子否定掉傳世的幾乎所有王羲之書跡;而且,李氏此言完全忽視了包含了刻工個性的碑刻與墨跡原本之間應有差別這個事實。關(guān)于《蘭亭》問題之辯,有幾個問題應該區(qū)分而論:王羲之能否寫出這樣的書體是一個問題;此《蘭亭》筆墨是真是偽是一個問題。這三個問題不可混而一談,“胡子眉毛一把抓”。
魏晉,是一個文化藝術(shù)形態(tài)紛繁的時期。這是一個揮 清談而又講究大變革的時代?!八缀们逭?,風流揮扇,志輕軒冕,情鶩皋壤。機務不以經(jīng)心,翰墨于是假手?;蚱窐O于峰杪,或賞析于毫芒。至乃父子競爽,殫精以赴,疲神靡辭,以此為書,宜其冠絕后古?!保R宗霍《書林藻鑒》)是的,“父子競爽”于書法;據(jù)張懷瓘《書議》記載,王獻之曾對其父王羲之說;“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今究 略之理,極草縱之致,不若藁行之間,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體。且法既不定,事貴變通,然古法亦局而執(zhí)。”好一個“法既不定,事貴交通”,難怪王獻之能脫胎換骨,瀟灑獨步。同時,這一時期的書法理論亦喜獲豐收:西晉衛(wèi)恒《四體書勢》、索靖《草書勢》、東晉衛(wèi)鑠《筆陣圖》、北魏江式《論書表》,南齊王僧虔《筆意贊》、《論書》、梁蕭衍《觀鐘繇書法十二意》、《草書狀》、南朝宋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虞和《論書表》、梁陶弘景《論書法 啟》、袁昂《古今書評》、庾肩吾《書品》等。難怪,在這個時期,在隸書式微的情勢下,章草、楷書、碑書、行楷、行書、今草都各臻其妙。尤其是章草,在魏晉時期大空紛出,成一時之盛,而且,這時的章草,已在漢代章草的股體內(nèi)注入了“今妍”,煥發(fā)出追求純美之時風。
晉代,是書體發(fā)展的一個秋收季節(jié)。有些書體,漢風猶存,明顯的,如《爨寶子碑》,即便鐘王小楷,其橫畫、轉(zhuǎn)折、捺腳收筆處,仍隸意盎然。但是,如果說晉人書體一定帶有隸意,就失之武斷。晉人的今草、行楷、行書、行草等均已別開生面,脫腦了隸意的窠臼。黃賓虹云:“晉人書,變方為圓,變隸為行?!保ā饵S賓虹畫語錄·論晉人書》)即說明了此意?!白儭?,雖然總是由量變開始,但也總分有質(zhì)變的時候。
?。?/span>.章草之隸意
“隸意”,就是隸書那特有的味道,尤以“燕尾”為最;一筆到位的“燕尾”,而隸意盡出。
作為“隸書之捷”的章草,有隸意是其份內(nèi)之事;但章草的隸意,隨時間而發(fā)展,也因書家而區(qū)別。劉熙載《書概》云:“章草有史游之章草,蓋其《急就章》解散隸體,簡略書之,此猶未離乎隸也;有杜度之章草,蓋章帝愛其草書,令上表亦作草書,是用則章,實則草也。至張伯英善草書,尤善章草,故張懷瓘謂伯英'章則勁骨天縱,草則變化無究,’以示別焉?!鄙蛟病毒w瑣談》亦云:“《急就》是古隸章草,《月儀》是八分章草,右軍父子則今隸今草也?!都本汀分褂也ǎ对聝x》左方起處收處皆有作意?!贝藙t說明了章草取源之差異,流變也因之而不同。
“隸意”,雖發(fā)源于隸書,但它也可以出現(xiàn)于楷書、行書、草書等書體當中。隸意,在不同時期、不同書體或者不同表現(xiàn)形式中,相應不同。晉人《三國志》殘卷(圖50),作楷書(有鐘王風韻),但從字的結(jié)體、用筆的起迄轉(zhuǎn)折尤其是末筆夸大的重頓“燕尾”,可以窺見隸意。再如晉人《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殘卷(圖51)和六朝安弘嵩《寫經(jīng)殘卷》(圖52),書體皆楷中兼行草,突出的橫筆和捺腳使通篇在流暢間增添了一分穩(wěn)重、質(zhì)樸。
穩(wěn)重、質(zhì)樸的書風,與隸意“同氣相求”,但是如果都一律呼之為“有隸意”,就不甚妥當,似有把“隸意”內(nèi)涵擴大化之嫌疑。隸意,困體制宜,秦隸、漢隸、隸楷、楷書、章草、行草,書體不同,倘若要表現(xiàn)隸意的話,也就各有春秋,風貌不同。隸意,也是“因地制宜”的,簡單地說,像圖53所示的兩種漢“長樂未央”瓦當,其捺腳的隸意,均受到瓦當圓面布置的影響;復雜地說,各種書體所表現(xiàn)的隸意,應該是與該書體相協(xié)調(diào)的,不能“羊群里出駱駝”。研究書體,不見隸意和滿眼隸意,都是偏見。而且,有無隸意,不能通過一筆一劃或者說一字兩字來作判斷。說章草有隸意,并不見得章草個個字都要有尺寸合適的“燕尾”,其隸意,還可以表現(xiàn)在轉(zhuǎn)折、橫、收筆、點等筆畫處。
書體變形,有實用與不實用之分。實用,即簡捷,是一種新書體有生命力的重要條件。篆書的對稱結(jié)構(gòu)與圓筆使轉(zhuǎn),被隸書方折所取代,但是,隸書那既長又大、以藝術(shù)性為主的“蠶頭燕尾”,仍然是實用中的弊端。章草的“立身”,以草書為主調(diào),又要保留隸意,倘若照般隸書那裝飾味過濃的“蠶頭燕尾”,硬安上去,就不但不協(xié)調(diào),而且書寫起來仍然費勁,有失便捷之旨。章草的突破,就在于把“蠶頭燕尾”進行了處理,使之短暫化——由長變短,由慢變快,筆短意長,雖然一揮而就,仍保留著隸意。黃伯思《東觀馀論》說:“凡草書波磔者名章草”,雖說得簡單了些,但意思正確。
三、章草之發(fā)展
(一)《急就章》與章草
1.《急就章》與《急就篇》
《急就章》,為西漢元帝劉 時(前48~前33年)黃門令史游所編撰,是繼秦丞相李斯《倉頡篇》、中車府鄰趙高《爰歷篇》、太史鄰胡 敬《博學篇》、文園令司馬相如《凡將篇》之后的又一種小學類字書,“所以啟導青衿、垂法錦帶也?!保ㄌ迫祟亷煿拧都本推纷ⅲ?/span>
“急就奇觚使眾異,羅列諸物名姓字;分別部居不雜廁,用日約少成快意?!币蜷_篇首句有“急就”二字,故以名篇。今存本34章,大抵按姓名、飲食、器用等分類編成韻語,多為七字句,作學童識字用。宋江人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云:“急就者,謂字之難知者,緩急可就而求焉。”
《漢書·藝文志》尚稱《急就篇》,自《隋書》始有《急就章》之稱,隋、唐以后,《急就篇》遂尚稱《急就章》。而《四庫全書總目·小學類》云“所謂章草者,正因(史)游作是書,以所變草法書之。后人以其出于《急就章》遂名章草耳。今本每節(jié)之著,俱有章第幾字,知《急就章》乃偶然異文也。”又作一說。
2.《急就章》與章草
《急就章》,是書名,篇名;而章草,是一種書體。
“章草”書體命名的來源之一,即從《急就章》之“章”而也。因傳世章草法帖,以史游和皇象書《急就章》為最古,最常見,所以,提及《急就章》,就把它與章草聯(lián)系在一起,乃至混淆為一物。
3.章草書《急就章》的意義
《倉頡》、《爰歷》,《博學》、《凡將》諸篇,今均佚失,惟《急就》一篇顏師古注本猶存;因為小學字書,初學都必習之,昔賢又多喜書之,文以書存,這不能不說是章草書體的功勞。
《急就章》與章草書體有點共“棲”“共生”“共存”的意思:《急就章》借章草得以留存,章草亦借《急就章》而流傳。
當然,時代變遷,《急就章》被不斷翻刻,版本遂多。據(jù)王國維《自敘〈急就篇〉校正》說:“于是所見《急就篇》遂逾十本,綜此十本,實分四類:明季類帖與三山陳氏(雪峰)本同出'松江石本’。'貸南閣本’,雖號出索靖,然孫氏(伯淵)所舉存字之類,與明刊葉(夢得)本正合。趙氏(子昂)真草二本,存字較多,然亦與葉本同源。惟顏(師古)本及宋江太宗本、空海(遣唐僧)本與葉本大異,即三本亦自相異。嘗細考之:則葉本實出皇象;宋太宗本出于鐘繇;空海本出于衛(wèi)夫人或王羲之;而顏本則兼并綜諸本者也”。觀察元明諸家《急就章》本之內(nèi),偶有奇字出現(xiàn),與皇象本不同,想或有此版本差異的原因。
4.傳世《急就章》章草帖
在敦煌漢簡及晉人殘紙中,即有習書《急就篇》的墨跡(圖54、圖55、圖56),再如《東漢〈急就〉磚》(圖85),磚文所刻即為《急就章》著句。這些墨跡,因出自初學者之手,稚拙難免。
《急就章》,歷代不乏書寫者:漢崔瑗、張芝,三國皇象、鐘繇,晉索靖、衛(wèi)夫人王羲之,北魏崔浩,唐陸柬之,寧黃庭堅,元趙孟、鄧文原,明宋克、俞和等,可惜大多不見。
至宋元間,古代章草墨跡已鳳毛角,幾已失傳。今所見皇象書《急就章》,為最佳古本,系明拓松江翻南宋江刻本。“松江本”系明正統(tǒng)四年(1439)吉水楊政據(jù)宋人葉夢得穎昌本摩刻的碑石因刻于松江而得名,而穎昌本則是葉夢得據(jù)唐人摩寫皇象書《急就章》而刻于穎昌者(見《宣和書譜》)。宋葉夢得摩本著必有缺文,楊政據(jù)明初宋克臨《急就章》而增補。沈曾植《海日樓札叢》論“松江本”《急就章》云:“細玩松江《急就》,決為唐監(jiān)不疑有訛略之跡而無訛略之情也。推跡以知情,是在善學者;”亦有獨見。
今習書者,除了古拓本之外,元明人臨本亦可參照。同樣是臨《急就章》,趙孟 、鄧文原、宋克所臨,又形態(tài)各異。
(二)章草之興衰
早期章草,見于兩漢,古樸淵雅,富有隸意,漢簡章草即是;中期章草,見于魏晉南北朝,用筆嫻熟,且已帶有今草流韻;晚期章草,見于無明,衰而復興,面目紛呈,多具有個性色彩。
漢元成年間,章草書體曾被列于秘府,朝野上下乃爭習之。提但“文質(zhì)彬彬”、“勿取浮華”(《后漢書·章帝紀》)的章帝,則尤喜基體,令杜度等用以上書言事。至后漢,徐 、崔瑗、崔寔、張芝、張超、蔡邕等皆精章草,一時稱盛。自張芝等變章草之法,成今草之勢,更利實用,章草書體的地位遂被“分流”。
魏晉以降、魏武、鐘繇、鐘會、曹植、孫皓皆雅善章草,吳皇象尤擅名于時。至晉及南北朝,衛(wèi)瓘、衛(wèi)恒、杜預、張華、索靖、陸機、陸云、王洽、郄鑒、郄 、應詹、敦璞、庾翼、王 、王羲之、王獻之、衛(wèi)夫人、王濛、許穆以及齊曜、裴松之、賀道力、蕭子云、李鉉等等,名家輩出。隨之,崔浩解《急就篇》,劉芳續(xù)注章義證三卷,陸擬《急就篇》為《悟蒙章》,斯學亦大舉。
迨隋唐,楷書、行書、今草、狂草諸流并行,章草之體幾被淹沒,其學亦衰矣。先后雖有隋煬帝、釋智永及唐玄宗、武則天、歐陽詢、王知敬、王紹宗、呂向、張懷瓘、張旭、韓 、陸贄、柳宗元、王建、釋寬海、李愚等諸家相承,然無專以章草名世者。歐陽詢《與楊附馬書章草千文批后》云:“張芝草圣,皇象八絕,并是章草,西晉悉然。迨乎東晉,王逸少與弟洽變章草為今草,韻媚婉轉(zhuǎn),大行于世,章草幾將絕矣”。章草書體,并非“西晉悉然”,實則彼時今草、行書等亦已大行,絕非至東晉才由王逸少兄弟“變章草為今草”。歐陽詢所言雖未允當,但說“章草幾將絕”,確是道出了章草書體在唐代的式微狀況。
五代逮宋,工章草者更復寥寥。雖有徐鉉、黃伯思諸人之傾力倡導,太宗、高宗、蔡襄、薛紹彭、杜杲、釋寂照等人亦雅好其體,然世人惟知蘇黃米蔡“四家”矣。宋黃伯思《東觀馀論》云:“章草,惟漢、魏、西晉人最妙,至逸少變索靖法,稍以華勝”;“隋知智永又變此法,至唐人絕罕為之,近世遂窈然無聞到。概去古既遠,妙指弗傳,幾至于泯絕”;“唐人更不作章草書”;“章草法絕久矣”。黃伯思言論的根據(jù),是他看到了時人“強學之,所謂不堪位置,羞澀終不似真。俗人未嘗知古人用筆處、見其人書者,隨眾稱善,皆日鐘、索復出矣”的情況。唐至五代人的章草書,傳世之作的確罕見,倒是在敦煌發(fā)現(xiàn)的經(jīng)卷中,我們可以體會當時章草書的風貌(參見中編“敦煌唐人寫經(jīng)”章草部分)。
至元代,章草開始復興。趙孟 極力鼓吹,影響甚巨,遂使幾成絕響的章草在元明為之一振,諸家隨這風起,至明時再次稱盛。鮮于樞、鄧文原、陳繹曾、吳聲淳、甘立、康里 、楊維楨、饒介、方從義、俞和、宋江克、宋 、宋廣、金鉉、田致平、沈粲、張弼、祝允明、文彭、五寵、王世貞、邢侗、蔣如奇、羅文瑞、周履靖、馮煥章、馬元震、黃道周、王象春、陸元厚、張瑞圖、倪元璐、王鐸等,名家接踵。
清至近代,因惟“館閣體”是用,學子不敢他顧,問津章草者遂少;然仍有傅山、朱 、汪國瑞、李濱、王澍、姚鼐、溫純、常執(zhí)查、葛柱、陳景元、高鳳翰、黃慎、張照,包世臣、沈曾植、王世鏜、鄭誦先等人能作章草,雖不都具大家風范,但畢竟使章草書體之脈統(tǒng)得以接續(xù)。
章草一體,雖不利于實用,但其書法之高古淵雅、嚴謹工美,必有人好焉,故代代綿,生命未絕。
(三)章草不興之原因
1.書體缺陷
卓定謀在其《章草考》一書的緒論中說:“徒以時代屢變,幾經(jīng)喪亂,傳寫錯訛,避諱更易,又無善本良師以厘正之,而章草之學,遂漸形晦滯矣?!边@段話,的確道出了《急就章》章草不廣為流傳的一種原因。不過,章草之所以不興,并不在于《急就章》這個流傳載體(工具)本身,而更有其他諸多原因在。
在書體方面,章草存在固有的缺陷。章草自身,尚有一批字沒有發(fā)展到完善的定型,沒有規(guī)范寫法,行草混寫、一字多形、多字同形等現(xiàn)象一直存在,這就給章草的具體使用和流行造成了障礙。即使是傳世范本《急就章》中,同一個字、同一個偏旁,亦前后彼此不同。此外,章草愈是簡化、愈是規(guī)范,就愈是難難識讀;這樣,學習章草書,就相當于另學一套文字,對習書者無疑是一種額外負擔。相比之下,楷書和行書雖然筆畫多,但容易辨識,“有法可依”,所以反而廣為使用。
錢玄同序卓定謀《章草考》中說:“提倡章草有兩個要點:一是要切用,不是要復古;一是求便寫,不得求美觀”,這兩條,章草似乎都做不到,也都不易實現(xiàn)。本世紀初,章太炎就曾針對漢字的“難寫”,提出補救辦法,說:“欲使速于書寫,則人人當兼并知章草”(《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章太炎姓“章”,提倡章草亦是情理中事;而錢玄同“認定他(按:指章太炎)這個主張是最切于實用的,是漢字唯一的簡便方法”,并認為“章草實為至簡便至分明之字體,在漢字范圍以內(nèi),章草確已登峰造極了?!钡菍嶋H上,章草書并不“切用”,也并不“便寫”,它的藝術(shù)性大于實用性,所以它也就難于推行、普及。
話說回來,章草也不可能普及,試想,若當年得以普及、流行,人人會寫,它則已如今日之印刷體,還談什么“美觀”、藝術(shù)性?哪里還有什么章草一說?過度提倡一種東西,使它普遍流行,無疑是終結(jié)它的生命力。變或不變,其辯證大矣哉。
2.實用性差
“草本易而速,今反難而遲,失指多矣”,這中許是趙壹《非草書》立論中從實際需要出發(fā)的有力論據(jù)之一。在趙壹講話的年代,章草正在興盛。時過境遷,直到漢末,章草的壟斷地位也一直沒有得以確立,其原因,有主觀的,也有客觀的。試從官方使用情況猜想,章草既然是草書,但被御定為上奏之用,那么書寫時就要十分的嚴謹規(guī)矩(等于在作楷書),一筆不茍,不能隨意發(fā)揮,這便喪失了書寫時”草化“的輕松心態(tài),鮮活的生命力也就丟失了。
“曲高和寡”。章草實用性差的表現(xiàn),還在于沒有廣闊的群眾基礎(chǔ),且不說平民百姓沒有機會上章奏事,學章草沒有積極性,就是章昔日 那嚴謹?shù)恼椎牟莘?,什么從篆從隸、下筆有源,沒有相當?shù)奈幕淮罂赡苷莆铡?/span>
就在章草書體還有待普及時,不幸得很,其他比它更為適用而藝術(shù)性并不遜色的書體如楷書、行書、今草等就幾乎時產(chǎn)生了,章草于是被擱置了。
3.有替代品
實用性的高低也是相對的,說章草實用性差,是因為有比它更為適用的。如果沒有其他的書體出現(xiàn)、在實用中作“替代品”,章草的壟斷地位遲早會確立、但是事實上,章草在流行,其他書體如今草、行書、楷書也在流行。
從實用角度看:今草繼續(xù)芟簡掉章草裝飾性的波磔,加強用筆使轉(zhuǎn)的變化,開始收筆連帶,一氣呵成,提高了書寫速度。從藝術(shù)角度看:今草(尤其是“連帛草”)字與字間筆勢連綿,行氣貫通,或緩或急、或粗或細、或斜或正、或斷或連,在藝術(shù)性方面別辟蹊徑,開辟了一個嶄新境界,誠如梁武帝蕭衍《草書狀》所贊:“疾若驚蛇之失道,遲若淥水之徘徊……蓋略言其醒概,未足稱其要妙焉?!苯癫葜戳髅?,比起章草的正襟危坐,更容易被人接受,士大夫這樣,平民百姓更是這樣。倘右今草書仍然掌握不好,退求其次,還有行書和行楷、楷書可供選擇。
4.難能兩全
談及實用(適用)問題,想起30年代于右任曾經(jīng)極力倡導的“標準草書”,先生在其《標準草書》一書自序中說:“吾國草書之興,以草篆草隸為權(quán)輿。秦漢以來,其用日增,其法日進,其稱日繁”,并把草書分為“章草”、“今草”、“狂草”三系,其中論“章草”時說:“其為法:利用符號,一長也;字字獨立,二長也;一字萬同,三長也。當時作者,實有遠見;所惜創(chuàng)業(yè)未竟而定型遽成,以致不能進步。漢張芝、吳皇象、晉索靖,皆一時領(lǐng)袖。張書遺跡渺然,但可于兩漢遺簡,想象神采。皇象《急就章》、索靖《月儀》、《出師頌》,可謂章草范本,然全體繁難之字,簡單化者不過十之三四,其于赴急應速之旨,固未達也。”此段論述,可謂詳善故抄之。但同時也引發(fā)人再度思考一個問題,即上面“說草”,一節(jié)中的“實用性與藝術(shù)性”的關(guān)系問題。
草書的實用性、應作辯證理解。筆畫省變,順應了“赴急應速”之指,實用性似乎提高了(藝術(shù)性也提高了),但是,就更不易識讀,實用性就會更低了。章草的“繁難”而不簡單化,仍然是為了實用性(易于識讀),所以它的有違“赴急應速之旨“,則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事實上,能兼顧實用性和藝術(shù)性兩方面、兩全其美的書體,似乎還不存在。
另外,章草其“定型遽成,以致不能進步”,似乎也是難免的,何出此言?正因為它的面目“定型”,所以就難以進一步變形,倘若一變,人不能識,失去自我,它也就不復存在。章草書體,其特殊性亦在于此。今世名家之書畫,其理同此,內(nèi)格愈是明顯,愈是難以進步,倘若忽然變形,別人還不認了!
(四)章草之去脈
其實,章草也并沒有踏步不前,它也像魏碑等過渡書體一樣,進一步演變,或者說,它的若干精神為它后來的書體所接受。
章草在成熟之后,沒有流行太長的時期,就被今草、行書以及楷書等書體所取代,但它也并未隨之銷聲匿跡;后來的書體直接或間接、或多或少地吸收了章草的養(yǎng)分。
“草出于章,行出于真(宋姜 《續(xù)書譜》),“章草,古隸之變也;行草,今隸之變也;芝旭草,又行草之變也”(明王世貞《藝苑卮言》),兩種說法雖無大異,但立論的角度不一。章草之萌芽,的確在楷書,行書或者今昔對比草之先;但是,如果直接說章草演變成了楷書、行書或者今草,就過于簡單化了。
雖然說章草為“楷法用筆”(或日開了楷法),但是,章草與楷書兩者在結(jié)體和用筆等方面畢竟異趣;而且,各自處于閃盛時期的章草,與楷書,的確有過并行的階段(此處的“楷書”,指楷隸、魏碑和鐘五楷書,而非唐楷)。所以,說章草開了楷(真)的書的門徑,就有失妥當。隸書在草寫時,就有近似楷書或行楷者(在漢簡中可以見到),也為后來的魏碑、楷隸乃至楷書開了一條先路。章草與行書的關(guān)系,也是這樣。
張懷瓘《書斷》謂,“草亦章草之捷也”,不錯,但是,是否可以說章草變成了草書?不完全。今草,其來源有二:章草和行書。章草的演變有特殊性,它的大多數(shù)字,繼續(xù)簡便成為今草、尤其是那些收筆為點、捺筆、回勾、豎筆的字,其章草寫法更容易被今草吸收,如“內(nèi)”(內(nèi))、“御”()、“煩”()等字(皇象《急就章》中這些字的章草寫法,就與今草無異)。也可以說,有些字,其章草寫法,本來就與今草寫法一個模樣。但是,章草的有些字卻只是隨時流而遷徒,保持著原樣,沒有為今草所繼承(如“與”字,章草作“ ”“ ”、“ ”),未被今草沿用。
上文曾述及,書體之間,并非僅是直接承傳的關(guān)系,它們往往是互相“交疊”的、融合的。宋姜 《續(xù)書譜》說:“真、行、草書之法,其源出于蟲篆、八分、飛白、章草等。圓勁古澹,則出于蟲篆;點畫波發(fā),則出于八分;轉(zhuǎn)換向背,則出于飛白;簡便痛快,則出于章草?!痹诳瑫?、行楷、行書、行草等書體中,不難體會到“簡便痛快”,若說它出于章草,主要是從用筆速度角度而言,并非簡單地指點畫使轉(zhuǎn)和字形結(jié)構(gòu)。
章草書體,雖然“古板”,但生命力仍然旺盛、滲透力強大。除了上述的“簡便痛快”出現(xiàn)在了多種書體中,就是在今天使用的簡化字中,也有相當一批字的寫法,就是根據(jù)這些字的繁體字的章草書(當然還有今草)寫法。如簡化字“長”,章草即作“長”,簡化字“樂”,章草即作“樂”,簡化字“嘗”,章草即作“嘗”,等等。只是今天的簡化字尚有問題存在,如“發(fā)”、“云”、“鐘”、“后”、“丑”、“沖”等字,都有兩種寫法;寫法不同,意思也就相差懸遠,使用起來就容易出錯。寫書法,宜用繁體字,不是僅為了美觀,而是不出錯字、不鬧笑話。摘文字的人為改革,與書體的自然演變,有著不同的邏輯,此是外話,不作多論。
中編歷代章草作品鑒
一、章草之鑒
鑒賞,意即鑒定與欣賞。鑒定,意即辨別和確定、鑒別和評定藝術(shù)品的真?zhèn)巍?yōu)劣;欣賞,意即領(lǐng)略藝術(shù)品的趣味、享受其美?!拌b”與“賞”,是統(tǒng)一的:會“鑒”,就會“賞”;不會“賞”,談不上“鑒”。
本章談歷代章草作品之鑒賞,主要通過欣賞不同時期的章草作品的藝術(shù)風格和雅俗趣尚,介紹和評析章草書體的發(fā)展脈絡(luò)及相關(guān)文獻資料,以期給喜好書法的讀者提供更多的參考價值。
(一)關(guān)于書法之鑒賞
欲學好書法,不知鑒賞是不行的。拿來一幅書法作品,要能評判其藝術(shù)水平高低;眼不高,手永遠高不上去。
鑒賞,包括技術(shù)性和藝術(shù)性兩個層次。技術(shù)性,比如使用材料、下筆技巧,可看亦可言;而藝術(shù)性,比如筆墨風格、通篇氣韻,則較復雜,可感而難言。
真正意義的書法藝術(shù),作為一種高級的精神產(chǎn)品,其妙其美,更多的是只可意會的,外行人不能洞察,所以絕非以“好看”、“有勁兒”或“不好看”、“雜亂”等語所可概括。
正是因為書法的這種妙而近“玄”的成分存在,使得傳統(tǒng)書論中在涉及欣賞時,出現(xiàn)了米芾《海岳名言》所反對的“前賢論書,征引迂遠,比況奇巧”現(xiàn)象。的確,沉迷于諸如“龍?zhí)扉T,虎臥鳳闕”這類花哨詞藻,終歸使人感到隔膜,難以領(lǐng)會,也就“無益學者”。可是,“比況”有時是難免的;說不清,而又一不定要說,此時,只能用“比況”,即打比方、比喻、類比、形容。不過,好的“比況”,不是不可捉摸的,而是通俗易懂的,甚至以生活中最常見事物作比,既明白又有余味。傳統(tǒng)畫論中的“曹衣出水,吳帶當風”、“黃筌富貴,徐熙野逸“,也是比況,前者比形態(tài)與神韻,后者比氣息與格調(diào)?!稌ū鞠蟆吩疲骸盎氏笕缙娣骞质?,骨力有余。索靖如金華翠葉,精研莫比。蕭子云如晴云點空,輕圓自得。此三家者,章草之圣品也”;“奇峰堅石”、“金華翠葉”與“睛云點空”,難解易解?與白居易《琵琶記》中形容弦聲時用的“大珠小珠勤務玉盤”相比,何者更藏書妙、更通俗明了?其實,對于書法,因為它終歸是抽象物,所以對它的欣賞,再好的比況也只是大概、仿佛,誠如后漢崔瑗《草勢》在形容了一番后,說:“略舉大較,仿佛若斯斯。”
都寫章草,不同書家,面目風采自是有別。即便都稱“圣品”,仍應有高下之分。生活中的物品,有秤可稱,有尺可量,因而客觀;而對藝術(shù)品(如書法)的風格的認識和欣賞,則沒有公認的唯一標準,所以主觀性強。客觀與主觀的分別,顯示了科學與藝術(shù)的分別。對同一書家的評價,因人而異,“蘿卜白菜,各有所愛”。面對同樣一幅書法,之所以會出現(xiàn)眾口不一、“授”非所“受”的現(xiàn)象,與欣賞者個人眼光、學識和修養(yǎng)的參差不齊有直接關(guān)系。
技術(shù)上升為藝術(shù),物質(zhì)升華為精神。觀書畫之作,需修養(yǎng)焉。先觀察其章法之巧拙,分析其筆墨之優(yōu)劣;再揣摩其趣味之雅俗,體會其氣息之邪正;而后能由悅目而娛情,脫略眼前物,隨意所適,臥游坐馳。至于在一幅書法作品之內(nèi),到底有沒有所形容的百般神妙,什么龍翔鳳翥、陽舒陰慘,甚至音樂之聲、 蹈之容,只好各有靈苗各自探了。
(二)章草之美
后漢崔瑗《草勢》云:“書契之興,始自頡皇,寫彼鳥跡,以定文章。章草之法,蓋雙簡略,應時諭指,周旋卒迫,兼并功并用,愛日省力,絕險之變,豈必古式。觀其法象,俯仰有儀,方不左矩,圓不中規(guī),抑左揚右,望之若崎。鸞企鳥峙,志意飛移,狡獸暴駭,將奔未馳。狀似連珠,絕而不離,畜怒怫郁,放逸生奇,騰蛇赴穴,頭沒尾垂。機要微妙,臨時從宜?!边@段欣賞草書美的話,用以審視章草書體,亦妙;雖然也有點“玄”,但其言“兼功并用”,則可說明章草兼?zhèn)淞藢嵱眯院退囆g(shù)性這兩方面,而“俯仰有儀,方不副矩,圓不中規(guī),抑左揚右“以及”機要微妙,臨時從宜”,則指出了章草結(jié)體和用筆的平中寓奇、靈活多變。
是的,因為章草有一定的寫法,有嚴謹?shù)牟莘ㄒ?guī)范,所以,要在寫正確的基礎(chǔ)上寫出美感,寫出風韻,著實不易。
章草,其妙處之一在于“沉著”而又“痛快”,因之,有理亦有趣、有法亦有有味。南朝宋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贊皇象云:“吳人皇象能草,世稱'沉著痛快’。”宋嚴羽《滄浪詩話》“詩辨”中論詩之風格有云:“一曰優(yōu)游不皖,二曰沉著痛快?!泵魅素S坊亦以詩法論書法,曰“古人論詩之妙,必曰沉著痛快,惟書亦然。沉著而不痛快,則肥濁則風韻不足;痛快而不沉著,則潦草而法度蕩然”(《詩訣》)。章草,因有隸意而“優(yōu)游不迫”、而“沉著”,因本是草書而“痛快”、而“風韻”,它是矛盾的統(tǒng)一體,既制造矛盾而又解決矛盾。由此想來,寫好章草,的確不簡單,也因此為善解矛盾的書法高手提供了施展才能的機會。當然,并非說章草以外的其他書體就不講究用筆的輕重緩急與節(jié)奏變化,只是似不如在章草里面表現(xiàn)得那么尖銳和明顯,即使在單字之中,亦然。
林志鈞序卓定謀《章草考》論章草三美:“余謂章草有數(shù)美:筆下有來歷,而結(jié)體變化,皆有法度,一美也;向背分明,起止易辨,使轉(zhuǎn)隨意而不傷狂蔓,二美也;為隸楷蛻化之中樞,而筆畫視隸與楷皆簡,平正流速,兼并而有之,三美也。”林氏此論章草之“三美”,皆中的之言。
二、民間章草作品
談及書法鑒賞,總離不了書法名家,但今天可以看到的史傳章草名作當中,有相當數(shù)量的,我們已無從查考它們的作者姓名(雖然也許他們當時曾頗有影響)。但是,這些無從查考其作者姓名的作品,比如出土的漢代簡牘、晉人殘紙、魏晉磚刻、唐人寫經(jīng)等,不僅是研究章草書體演變的重要的實物資料,而且,單從書法藝術(shù)角度來審視,它們也極具欣賞價值。所以,在列述歷代章草名家以前,先掇撿一些”無名“之作放在前面,略作分析,品味一番,也許,它們會給我們留下更深厚感情的印象。
(一)簡書章草
1.古雅可喜
宋黃伯思《漢簡辨》論簡書章草曰“古雅可喜”,“古雅”,固是章草之美,而其“可喜”之一端,則與它所用材料及書寫形式的獨特不無關(guān)系。
簡書,或單片獨用,或多片連綴成冊。單片之中,一行至數(shù)行不等。成冊者,一般是先連綴成冊,然后使用(基本形制如圖57和圖58所示);散編后,因原來繩處無字,看似分段書寫(圖59建武三年簡),章法爽朗整飭。竹簡,光面刮皮后書寫,吸墨效果當然比紙張差得多;而木簡,則吸墨性能與紙張不分上下。無論竹簡還是木簡,在這些硬質(zhì)材料上書寫時,比起在紙張上書寫,毛筆更覺得有彈性,也更容易顯見筆意。
簡書,大多以實用為目的,但有意無意之間顯示出了相當高超的藝術(shù)性。其中,即使書寫得一筆不茍、相當規(guī)范的漢簡隸書(兩漢),也不同于我們熟悉的漢碑隸書(多屬東漢)的樣子。碑刻,雖然入規(guī)蹈矩,但拘謹?shù)煤堋⑺腊宓枚?,其功用使然。而漢簡隸書,則讓我們 見了當時社會會流行的隸書的真容:那般鮮活,那般拙實粗獷、法度良備而又痛快淋漓,無一筆不美觀、無一筆不講究、無一筆不生動。
同樣,簡書章草也不同于我們熟識的傳世的章草刻帖,帖對學習章草的結(jié)體雖有幫助,但是不能體現(xiàn)用筆與用墨的具體情形,而筆墨的具體情形,正是在書實踐中最難以掌握的。簡書章草,雖受地面限制而字體不大(一簡長約尺余、寬不盈半寸,小字若今之蠅頭小楷),但其章法、結(jié)體、用筆、用墨卻都那般嫻熟,頗具魅力,所以它們是我們學習章草的一流善本。
2、自家本色
較為典型的簡書章草,特點就是:簡書+章草。章草的特點自不必說,簡書的特點,則表現(xiàn)在橫畫平行而不死板、轉(zhuǎn)折圓勁而不單調(diào)、收筆重滯而能變化多姿(圖60、圖61、圖62所示敦煌漢簡。)簡書章草這別具之格,體現(xiàn)了它與漢簡隸書的嬗變關(guān)系(圖63所示兩枚敦煌漢簡,左為章草,右為隸草)。簡書,貴在自然多變,其字形、其點畫,左右逢源而無不入妙,僅其橫畫已足夠欣賞:或長或短、或輕或重、或方或圓、或藏或露、或中鋒或側(cè)鋒、或優(yōu)游或斬截,參差披拂,掩映多姿。
簡書的另一突出特色,是豎筆偶然拉長(常發(fā)生在末尾一字),如此痛快舒心的一筆,如瀑布忽瀉而下,使得通篇布白疏密有致,虛實相間。最初,拉長筆的字多是“命”或“年”,以取“長命”或“長年”之吉祥意,末尾的“(急急)如律令”的“令”字,也常如此處理,例如圖64(西漢元延二年即前11年)簡、圖65簡。后來,則可以是便于末筆筆畫下拉的任意字,如圖66末尾的“為”字、圖67末尾的“唯”字以及圖68末尾的“行”字。當然,不見得必是末尾字,還可以在文中。簡書的這一“絕活”,則為后來的今草采納(圖69王獻之《江州帖》末尾的“耳”字)。至于狂草,則更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就是這樣,簡書頗有單體造型和平面構(gòu)成的意識,信手拈一枚,如圖70敦煌漢簡,點、線、面、橫、豎、斜,僅看“所”字,塊面分割,多有空間感。拿今人的話說,簡書是頗具視覺沖擊力的。
簡書,是書體(法)史上的一個重要階段,其書風對后世界影響極深遠。北魏《邑師晏僧定合邑子六十七人造像》(圖71)即帶有簡書遺韻,是學簡書的佼佼者。今人學簡書,橫畫只是簡單的平行、轉(zhuǎn)折多作單調(diào)的劃圈、豎筆一味放縱地狠拖,則僅窺到簡書之一隅,求得大概而已。茫茫然以為書寫漢字就是保守主義、達不到視覺效果,于是便大車鬼符者,面對漢簡書法,大概不能否認它是藝術(shù)現(xiàn)實罷。
3、風格面面觀
章草,作為“隸書之捷”,自然帶有隸書的形貌。一枚簡書中,以隸書為基調(diào)而偶雜章草的情況是平常事;這時的隸書,已經(jīng)“變味”為“隸草”其轉(zhuǎn)折更趨圓勁,書筆則長短輕重、靈活多變,體現(xiàn)橫勢(常突出橫畫長度)。如圖72和圖73所示敦煌漢簡,大部分字隸意仍就,用筆沉穩(wěn),注意觀察其中的章草字,草法很標準,線條亦靈活;通篇看來,虛(章草)實(隸草)相間,是古意中的新風。
簡書的“圓轉(zhuǎn)”特點,發(fā)展成圓轉(zhuǎn)一路的簡書章草。如圖74、圖75及圖76所示的簡書章草,皆圓轉(zhuǎn)流美。尤其是圖76流沙墜簡之“殄滅簡”(又稱“公輔簡”)。羅振玉《流沙墜簡·簡牘貴文考釋》中考定其成于新始建國五年(13),并盛贊其書法曰:“此簡章草精絕,雖寥寥不及二十字,然使過江十紙猶在人簡,不足貴也。張、索遺跡唐人已不及見,況此更遠在張、索以前乎”;該簡結(jié)體寬綽,用筆圓勁,平中見奇,雖小猶大,允為章草書中不易之“圣品”。另如圖77所示一枚敦煌漢簡(其詞曰:“今共奴已與鄯善不和,則中國之大利也。臣愚以為欽將兵北……”,讀之,頗引人發(fā)思古之幽情),亦頗可細心揣摩:其用筆,絕非一味的圓,而是方圓既濟的,如“已”、“和”、“臣”、“也”、“欽”諸字是也。
“方圓既濟”,既表現(xiàn)在字形結(jié)體,更表現(xiàn)在用筆。如圖78、圖79以及圖80所示,筆鋒似較長,下筆多出側(cè)鋒、有方意,但筆畫圓勁靈活,特富彈性。
單簡單行的簡書已然可喜,單簡多行的(圖81、圖形82),其章法之自然、結(jié)體之活潑、用筆之瀟灑、點畫之精到,更令人嘆賞。應該知道,一枚漢簡,地方不大,哪里像今人喜歡使用的四尺整張甚者丈二匹?
晉簡章草,比起漢簡章草則更精能嫻熟。“如期送余少谷移奉”晉簡(圖形83),結(jié)字與筆墨,簡直無可挑剔,比之陸機《平復帖》亦不稍讓,若彼此對照,有似曾相識之感;只是它們誰先誰后、誰影響誰,無從考查矣。
現(xiàn)在,把一枚單行簡書(圖84右)放大、分段、剪貼并置,再看,成了一幅作品(圖84左),殊堪玩味;此又練習創(chuàng)作之不傳妙法,他人不曾道及也。
(二)磚刻章草
1.《東漢(急就)磚》
《東漢(急就)磚》(圖形85),算不上什么章草佳作,之所以列它在此,是因為它有獨特的參考價值。
該磚從書法實踐的角度,顯示了書體交替的中間環(huán)節(jié)。至東漢,章草已然開始普及,《急就章》便是當時權(quán)威的“字帖”。該磚刻的內(nèi)容,即是《急就章》首句。其作者,應是工匠,刻劃無拘無束,完全坦露了自己的“草化心態(tài)”。該磚開頭“急就奇”三字,還算規(guī)整的隸書(還有后抽的“異”字,可見該磚刻者并非“文盲”),以下,作者開始“草書”;但顯然,他對章草書體還陌生得很,對章草草法更不知其然,因為在他寫的14字中,找不出一個像樣的章草字(“急就奇觚(與)眾異”句中脫“與”字)。由此可以推測,章草書體在一出現(xiàn)就因為規(guī)矩太多而“曲高和寡”,沒有太強的群眾基礎(chǔ)。當然,我們不能以偏概全,一磚何足為據(jù)?但是,一斑可窺全豹、一葉可知秋來,章草不興,畢竟有這方面的原因。
此外,該磚充分展示了隨意刻劃的特點,匠人信手取物,如錐子、小木棍或其他工具,自然就區(qū)別于正規(guī)的碑刻,更區(qū)別于毛筆之書寫。磚坯泥軟,隨意刻草,筆畫一般淺、細,多呈圓筆;而碑刻,是正經(jīng)事,下刀斬截剛勁,亦多方筆。
該磚刻,有意無意之中營造出一種強烈的視覺空間效果。右側(cè)和左側(cè)兩行較規(guī)范整齊,而中間一行則草率隨意,整體一看,中間一行飛施而動,如飄風過巷。
2.曹氏宗族墓磚
曹氏宗族墓磚,雖然字數(shù)不多,但比起上面《東漢<急就>磚》來,其草法則要像樣得多。
東漢建寧三年(170)的曹氏宗族墓磚(1977年在安徽毫縣出土)上,有“會稽曹君”四字和“為將奈何吾真愁懷”八字(圖86),是成熟的章草和今草。此時的章草,已經(jīng)成熟了近200后,所以在民間“習以為?!币矡o足稱奇?!稏|漢<急就>磚》不如此磚草法熟練,或許不僅僅因為早了幾十年,還應當有工匠個人的文字和書寫水平的因素存在。實物資料的對比,要同時考慮客觀和主觀這兩大因素。
3.晉《咸寧四年呂氏磚》
晉《咸寧四年呂氏磚》,是磚刻中的佼佼者,雖然比不上簡書和殘紙,但也是研究章草的重要資料。
西晉武帝曾下詔禁碑銘,磚刻遂興?!断虒幩哪陞问洗u》(圖87),1981年前后出土于安徽鳳臺縣,該磚尺寸為34.8cm*17.2cm*5.8cm,磚文為:“咸寧四年七月呂氏造是為晉即襖十四年事秦歲在丙戌”。咸寧四年為278年(戊戌),晉“即襖”則為266年(丙戌)事。該磚刻可視為西晉時期章草刻書的代表作之一,其章法、結(jié)體及用筆均嫻熟,線條圓渾勁健而又不失章草收筆之斬截,可見書寫人并非劣手。
晉咸寧四年,正是陸機(261-303)活動的年代。陸機《平復帖》所顯示的樸茂大方、禿筆書寫以及結(jié)體斜縱之勢,似乎不難在《咸寧四年呂氏磚》中體會到。兩物之作者,彼此或許從未謀面,但風格暗合,乃“時代性”使然;而墨跡與磚刻異制而同趣,又著實招人玩味。
從章草的成熟角度看,《咸寧四年呂氏磚》與另一名磚東漢《公羊傳磚》(圖88)比較,顯然已不可同日而語。東漢《公羊傳磚》,雖然其中“正月”、“何”、“也”、“日”、“而”等字作章草,但整體基調(diào)還是隸草,沒有擺脫隸意。
(三)殘紙章草
1.樓蘭晉人殘紙漢晉章草墨跡,除了漢簡和部分晉簡,還有樓蘭殘紙。
樓蘭晉人殘紙,也可算是最早的紙上墨跡。研究書體發(fā)展,尤其是章草書體,晉人的書法面貌是我們很想知道的一部分。樓蘭殘紙,墨跡真真,所以即便片紙數(shù)字,亦彌足珍貴。
與竹木簡比較,紙的質(zhì)地更軟、吸墨更快,所以,殘紙章草與簡書章草比較,除草法區(qū)別外,筆墨風格亦不同。樓蘭殘紙章草,雖然數(shù)量有限,但皆佳作,上章已有所述及,今再舉數(shù)例。
“(無)緣展懷所以為嘆也”(圖89)殘條,僅一行八字,已足可觀,其全貌“無緣展懷”,良可嘆也。嘆息之余,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與此風格類似的殘條如“樓蘭主國胡那羨”(圖90)、“絕域之地遐曠險無涯”(圖91)以及“得必安大伴乃還晉昌道莫妄至敦煌”(圖92),此等片言只語,已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想。它們的共同特點,就是草法嫻熟、書風敦厚,但撇筆迅疾,收筆含蓄、回鋒,有今草味道,數(shù)紙似出一人之手。
與上面幾片殘紙相比,圖93(《樓蘭一日文書》)與圖94兩片殘紙,章法更為爽朗,結(jié)體更為圓熟,用筆更為瀟灑,此則章草之體段雖仍,而今草、行草之風氣已濃矣。
2.敦煌唐人寫經(jīng)
敦煌唐人寫經(jīng)書法,不乏精彩之作;既繼前代古意,又頗顯盛唐風采。其時,出現(xiàn)過不少寫經(jīng)高手(如僧義琳、歸真等),可惜名字多已埋沒不傳。下面,選數(shù)件章草之作,試作欣賞。
A.《因明入正理論后疏》
此卷(現(xiàn)藏巴黎國立圖書館)書法,其基本體段為章草,字間獨立而無連帶,書筆斬截干凈,即便使用今草的回鉤,亦只是“意連”(圖95、96所示局部)。通篇筆勢圓勁流暢,氣息寬厚,顯示了書寫者對于章草掌握得相當熟練;但不墨守章草的規(guī)矩法度,用筆和結(jié)體也不拘泥小節(jié)。任何時代的書寫者,其書風和習性,難免打上時代的烙印。唐人草書已然蔚為壯觀,統(tǒng)領(lǐng)時尚,要完全在結(jié)字和用筆上超脫它是不可能的。有意思的是,其中偶然出現(xiàn)了篆草,如圖97中的“天”字。
B.《大乘起信論略述卷上并序》
圖98所示,該卷書體多姿,揉雜章草、今草和行楷。其用筆多出側(cè)鋒,輕重隨之,舒展飛動。
C.《凈名經(jīng)關(guān)中疏卷上》
圖99所示,該卷雜揉諸體,筆致錯落,茂密而能疏朗,方厚而兼輕靈。其間的行楷書,不管其起筆如何,收筆卻呈明顯的隸意,如“空”、“生”、“無”、“起”、“護”諸字。
D.《妙法蓮華經(jīng)明決要述卷四》
圖100所示,該卷信筆寫來。輕便中見方剛:局部用側(cè)鋒,似不經(jīng)意,筆短而意長,而收筆卻很到位、很講究。
E.《妙法蓮華經(jīng)玄贊卷六》
圖101所示,該卷草書用筆婉轉(zhuǎn)跌宕、容與徘徊,然不失樸茂之氣。雖說結(jié)字和收筆并不全作章草,但章草味仍然純厚不減。
F.《瑜伽論手記》
圖102所示,該卷章草書有筆豐富多變,起筆收筆或鈍或疾,輕重自如。行間小字,尤見功力。
三、歷代章草名家名作
唐人張懷瓘《書斷》中列出章草神品八人:張芝、杜度、崔瑗、索靖、衛(wèi)瓘、王羲之、王獻之、皇象;妙品八人:張昶、鐘會、韋誕、衛(wèi)恒、郄諳、張華、魏武帝、釋智永;能品十五人:羅暉、趙襲、徐斡、庚翼、張超、王濛、衛(wèi)覬、崔寔、杜預、蕭子云、陸柬之、歐陽詢、王承烈、王知敬、裴行儉。此中,大多數(shù)人無有章草傳體供今人欣賞、體會;即便是留下作品的,也多是傳世拓本。近人卓定謀《章草考》名列了自漢至清能章草書者計153人,網(wǎng)羅雖大,亦僅意思而已。
下面,以年代先后為序,例舉章草書名家名作;有傳記、名氣亦大、然不見作品傳世者,此處只好暫闕。
(一)漢代
1.史游《急就章》
史游(?-?年),漢元帝時(前48-前33)黃門令,傳其用韻語作小學字書《急就篇》,并“解散隸體粗書之”(南朝王諳《文字志》)。對史游所用的草體,唐張懷瓘《書斷》云:“此乃存字之梗概,損隸之規(guī)矩,縱任奔逸,赴速急就,因草創(chuàng)之義,謂之草書,后世謂之章草”?!罢虏荨笔甲允酚危⒁蛑?,是一說。
傳史游說《急就章》(圖103,帖本以“玉煙堂”本為最佳)。史游所作《急就章》,似應視為最早的章草書范本(有云其“最存章草法度”,未必然),而稍后的三國吳皇象書《急就章》,亦據(jù)此臨本,實際上兩本之間無甚大出入。因章草書體始自史游之說不能成立,近有疑此帖為偽托之作,則是情理中事。
2.漢章帝《升字文斷簡》
漢章帝劉燭(58-88),東漢肅宗孝章皇帝,顯宗第五子。少寬容,好儒術(shù)。
舊傳章草為漢章帝書,唐人張彥遠《法書要錄》亦云“章草本漢章帝書也。今《淳化閣帖》有'海咸河淡’,其書為后世章草宗;其實,章草書體并非章帝所“創(chuàng)”,只因章草書體名稱由來的一種說法與章帝有關(guān)面已。至于說“其書為后世章草宗”則未確,只是其“海咸河淡”《千字文斷簡》可作為后人臨寫《千字文》的參考資料之一種罷了。該殘卷是否為漢章帝所書,向來有疑問,顧炎武《日知錄》云:“《淳化帖》有漢章帝書百余字,皆周興嗣《千字文》中語?!稏|觀馀論》曰:'此書非章帝,然亦前代人作,但錄書者,集成千字中語耳’。歐陽公疑為漢時學書者,因時人多為此語?!?/span>
章草《千字文斷簡》(圖104所示)拓本,即上引《法書要錄》所謂“海咸河淡”帖,傳為章帝所書。該帖行間疏朗,字形雋秀,用筆亦清雅脫俗。
3.張芝《秋涼平善帖》
張芝(?-約192),字伯英,敦煌酒泉(今甘肅酒泉人),徒屬弘農(nóng)華陰(今陜西境內(nèi))。幼有高操,朝廷以有道征,不就,時稱“張有道”。
張芝善章草,并創(chuàng)今草,始作一筆書,時有“草圣”之譽?!芭R池學書,池水盡墨。下筆必為楷則,常曰'匆匆不暇草書’”(衛(wèi)恒《四體書勢》)?!罢虏萑肷瘛?,“伯英好書,凡家之衣帛書而后練。尤善章草書,出諸杜度、崔瑗云。龍驤豹變,青出于藍。又創(chuàng)為今草,天縱穎異,率意超曠,無惜是非”,“其章草《金人銘》,可謂精熟至極;其草書《急就章》,字皆一筆而成,合于自然,可謂變化至極”(張懷瓘《書斷》)。張芝的突出成就在于今草,“學崔、杜之法,因而變之,以成今草”(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惜其跡不存。
《秋涼平善帖》,亦稱《八月帖》(因行首有“八月”二字),為張芝傳世章草范本。該帖章草少有夸張形式的“燕尾”,收筆含蓄,大多作點或捺點,或者回鉤下連,具有今草氣息。請王澍《跋臨伯英章草》曾云:“《淳化》所載伯英狂草,皆俗手偽書。惟《秋涼》一帖,筆法淳古,為伯英手耳。余以右軍《豹奴帖》筆意臨之,亦略同其趣?!?/span>
圖105與圖106所示為兩種不同刻本,雖說字形一模一樣,但由于單字大小、字距、行距的不同,而使得兩帖判若兩物;可見,不同刻本所反映的原作的風貌也不同,學書者選本很重要,能否透過刻本來盡力追摹原作的真容也是一種工夫。
(二)三國
吳皇象《急就章》、《文武帖》、《頑闇帖》
皇象(?-?年),字休明,廣陵江都(今江蘇揚州)人,三國吳人,官至侍中。
皇象“幼工書,時有張子井、陳梁甫并稱能書,陳恨瘦、張恨峻、象斟酌其間,甚得其妙,中國善書者不能及也,與嚴武棋、曹不興畫等,謂之八絕云”(《吳志·趙達傳注》)?!肮ふ虏?,師于杜度。右軍隸書,以一形而眾相,萬字皆別;休明章草,雖相眾而形一,萬字皆同,各造其極”(唐張懷瓘《書斷》)?!皡侨嘶氏竽懿?,世稱'沉著痛快’名重海內(nèi)”(南朝宋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皡侵茣?,皇象、劉纂、岑伯然、朱季平,皆一代之絕手”(東晉葛洪《抱樸子》)。南朝梁袁昂《古今書評》云:“皇象書如歌聲繞梁,琴人舍徽?!薄短彀l(fā)神讖碑》,傳出皇象之手,觀之,亦合“沉著痛快”之法。
皇象書《急就章》,傳世者明拓松江翻南宋刻本為最佳古本,“松江本”系明正統(tǒng)四年(1439)吉水楊政據(jù)宋人葉夢得穎昌本摩刻的碑石,因刻于松江而得名。葉夢得在宣和二年(1120)原題有名云:“此書規(guī)模簡古,氣象沉遠,猶有蔡邕、鐘繇用筆意。雖不可定為象書,決非近世所能偽為者。自李斯作《倉頡》,其后《爰歷》、《博學》、《凡將》、《元尚》與《急就》五家繼作,皆為小學所宗,故字書略備。今《倉頡》而下皆亡,獨此書有顏師古注本尚在,乃相與參校,以正書并列中間,臨拓轉(zhuǎn)寫,多不無失實。好事者能因其遺法,以意自求于刻畫之外,庶幾絕學可復續(xù)也?!鼻迦送蹁吨裨祁}跋》亦云:“章草自唐以后,無能工者,而皇象書跡尤少,故悉心臨寫,以示后昆?!贝颂緸檎鏁驼虏荻w并刻,橫豎皆成行,法度嚴整不茍,歷來被視為模范(圖107)。
《文武帖》為皇象書傳世范本,其書文而不華、質(zhì)而不野,見圖108與圖109;兩圖所示為不同刻本:后者有楷書釋文,因刻畫規(guī)整而失去章法魅力,前者則較隨意,盡量顯示筆意,似更能傳原作之神。
《頑闇帖》(圖110),為皇象又一傳世刻本,與《文武帖》書體類似,雖基調(diào)為章草,但使轉(zhuǎn)圓活,收筆也并不一律“燕尾”,或點或回鉤,有今草端倪。
(三)晉代
1.衛(wèi)瓘《頓州帖》
衛(wèi)瓘(220-291),字伯玉,河東安邑(今山西夏縣)人,衛(wèi)覬之子,衛(wèi)恒之父。官魏尚書郎、鎮(zhèn)東將軍、晉尚書令、司空,謚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