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春，新兵訓練即將結束。我時任鐵道兵七師軍務科參謀，受科長指派，前往33團調研36名東鄉(xiāng)族新兵訓練情況并提出分配方案，供師首長決策。
按慣例，新兵除個別須在全師范圍內調整的外，一般由各團自主分配，但這批新兵從接收開始就遇到很多棘手的問題，尤其是軍運途中他們不吃不喝，連面包、餅干都認為是漢人做的肯定有大油(豬油)。經過兩個多月訓練，他們情況怎么樣？是集中分到一個連隊編一個排，還是與其他漢族新兵混合分到全團各連隊？
少數民族政策歷來是我黨我軍的生命線，是克敵制勝的重要法寶之一。別小看三十多個新兵，如果處理不好，不僅影響了我?guī)煹陌捕▓F結，更重要的是破壞了少數民族政策，影響了民族團結，將帶來極其嚴重的負面影響。適逢兄弟部隊朝鮮族戰(zhàn)士聚眾鬧事，總參、總政下發(fā)了通報。前車之鑒，必為我?guī)?！因此師首長對這批特殊新兵十分關注，倍加重視。
我和大多數人一樣，接兵前還沒有聽說過東鄉(xiāng)族。因此我出發(fā)前查閱了有關資料，為自己充了一點‘’電‘’：其實他們歷史上只是一個群體，解放后才經國務院批準成為這個大家庭五十六個兄弟成員之一，因主要居住在河州(今甘肅臨夏地區(qū))的東鄉(xiāng)地區(qū)而得名。他們信仰伊斯蘭教，有七大禁忌，其中主要是不吃豬、馬肉而喜食牛、羊肉。沒有本民族文字，語言屬阿爾泰語系蒙古族語，但絕大多數人兼通漢族語言和使用漢族文字。
我到了33團，首先走訪了軍務股和帶兵干部。令人欣喜的是經過兩個多月訓練，這批新兵進步很大，與剛入伍時相比，絕大多數判若兩人。當時我把該團訓練的做法綜合歸納了三條，即：一、充分尊重東鄉(xiāng)族新兵(以下稱新兵)的信仰和飲食習慣，引導他們在實踐中自我教育，自我改造，自我轉變。新兵連一開始就給這36人另起爐灶，獨自為炊。一次，一個漢族新兵用飯碗在他們鍋中舀了一碗開水，他們執(zhí)意要換新鍋。連長當面用鹽巴反復清洗才得到他們的諒解。他們不吃大肉，就專門買活黃牛由他們自己屠宰。屠宰前他們要舉行祭祀儀式，主宰者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詞。牛被宰死后就把屠刀向前拋出數米。據說，這樣罪過全由屠刀承擔。二、示范教學，直觀引導(如做豆腐、射擊，后文詳述)。三、在他們中發(fā)現(xiàn)骨干、培養(yǎng)骨干、依靠骨干。實踐證明任何人都是可以轉變的。訓練不久，就有個別新兵主動到帶兵干部碗中夾菜吃，覺得味道不錯。一人帶頭眾人隨俗。生活習慣、飲食習慣、衛(wèi)生習慣逐漸與漢族新兵融為一體。
第二步是召集這批新兵開了座談會。會議氣氛熱烈，發(fā)言踴躍。一個戰(zhàn)士說：‘’我從偏僻的農村走進軍營，短短兩個多月，好像讀了幾年書，政治、軍事、文化、生活、娛樂方面都學到不少新東西。比如吃豆腐，開始我們都不敢吃，覺得豆子黃豆腐白、豆子圓豆腐扁、豆子硬豆腐軟，不知道怎么做出來的。連長知道后就組織我們觀看豆子做豆腐的全過程。我們都感到很新鮮?！硪粋€戰(zhàn)士發(fā)言大意是：‘’槍，我在家連見都沒見過，剛到部隊聽到槍聲還要捂耳朵。尤其是子彈那么小，距離那么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能打中目標不敢相信。連長為了打消我們的顧慮，就組織我們看他打酒瓶，九只空瓶，百米開外，槍響瓶碎，槍槍命中，十分神奇。我暗下決心苦練槍法，這次考核我打了85環(huán)(滿分90環(huán)，80環(huán)以上即優(yōu)秀)。我想，現(xiàn)在如果叫我打酒瓶，我相信我也會?！詈髠€個表態(tài)，都要求和漢族戰(zhàn)士一起分到各連隊，都認為這樣便于管理，也便于他們學習提高。
參加這種座談會真是平生難得。我被他們的忠誠坦率、謙恭好學、敢于變革的精神所感動。臨別時我想，這批‘’特種兵‘’具備特殊素質，下一步要深入他們所在連隊，跟蹤他們的變化、進步，記錄其成長軌跡。遺憾的是，部隊不久轉戰(zhàn)青藏線，我卻留在達縣師指揮所。1978年秋，我上青藏線后又下到31團軍務股，再無緣與他們相見。
唉！軍人身不由己，計劃落空。而今他們年過花甲，我早逾古稀，天各一方，音信皆無，垂暮之年，思念尤甚。不知他們后來情況如何，現(xiàn)在可好？但愿網絡電波能傳佳音，了我夙愿。
2020.05.04
校對：胡安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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