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納的,哪里只是老王
張亞凌
給孩子們講楊絳先生的《老王》。
“路上我們說著閑話?!?/span>
一個是最底層的人力車夫,謀生都很是艱難,窘迫可想而知。一個是已負(fù)盛名的作家、文學(xué)翻譯家,她的淵博倒是尋常人難以想象的。他們,有共同的閑話可說?
“女兒說他是夜盲癥,給他吃了大瓶的魚肝油,晚上就看得見了?!?/span>
她的女兒那樣助人,未必是楊絳先生的授意,卻一定是在美好家庭里滋長出來的愛,在自然而然的傳遞。溫暖家庭里走出的,都是移動的光斑,總能帶著暖裹著愛,發(fā)散給遇見的人。
“你既然來了,就免得托人捎了?!?/span>
楊絳先生對人力車夫如此說,誰會料想她將捎去的是錢?“免得托人捎”,真是最為美好的借口,意味著“你現(xiàn)在拿走是給我減少麻煩”,讓受到幫忙的人能心安些。
人力車夫還是在窮困中走了,楊絳先生每每想起總是不安。用她的話說,“那是一個幸運(yùn)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自己好過點(diǎn),也好過得不心安,因為身邊還有人很不好過。自己尚且沒有徹底擺脫陰冷,心里還裝著更需要光與暖的人,該有多大的胸襟。
楊絳先生接納的,哪里只是老王?生命中遇到的多少事多少人,她都一一接納并加以善待。
無常的命運(yùn),她接納。
唯一的女兒錢媛1997年去世,丈夫鐘書先生1998年去世。僅僅相隔幾個月,她接連失去了生命中的至親至愛,落得形只影單。可她自己得好好地活著,因為她深知,自己活著他們就活在自個心里。她好好活著,世人才有機(jī)會看到《我們仨》,她也才有可能耗時13年整理完摯愛鐘書的學(xué)術(shù)手稿,僅僅外文筆記就178本,3400多頁。2016年5月25日,她清掃完了一百多年沾染的污穢回家了,那里有兩個家人,那里才是她最后的家,享年105歲。
接納無常,讓親人活在自己的文字里,她做到了。
親人的不同,她接納。
“我總覺得,媽媽只疼大弟弟,不喜歡我,我脾氣不好?!痹诜词≈兴h(yuǎn)離了抱怨,繼而改變自己。婆婆與妯娌都是傳統(tǒng)女性,自然不會很文藝,可她又怎能疏遠(yuǎn)視作生命的書籍?她看書,一定會刻意避開婆婆與妯娌,小心地躲著看,怕她們誤以為會被有學(xué)問的自己瞧不起。
接納不同頻的人,又唯恐傷害,細(xì)心亦是善。
接納黑暗,自己成光。
歷史上那段黑暗的日子,她也沒能幸免于難。被批斗,被剃光了半個頭,可她不驚不慌,利用女兒幾年前剪下來的頭發(fā),以先生的帽子做底,縫成一頂假發(fā),依然優(yōu)雅出門。不論生活如何殘忍不堪地虐她,她都以自己能做到的優(yōu)雅身姿迎上去,并展示出自己最好的形樣。生活的風(fēng)雨將人生的罐子擊打得遍布裂痕,而楊絳先生,一直在從容地修復(fù)。撫平自己傷痛的同時,她從沒放棄過盡全力幫助他人:同事母親生病,她張羅看病問藥;誰家困難,她買東西的時候也總會多買一份;只是付費(fèi)坐車的人力車夫老王,也受到她的關(guān)照……
接納黑暗,不吼不叫不絕望,不是服軟而是更好地保護(hù)自己與他人。
接納自己,不刻意拔高。
楊絳先生出書,一直堅持不做宣傳,說怕耽誤讀者。出版社曾有意請她出面,她坦言:“我只是一滴清水,不是肥皂水,不能吹泡泡,所以開不開研討會——其實應(yīng)該叫做檢討會,也不是我的事情。讀過我書的人都可以提意見的?!敝x絕出席。
接納原滋原味的生活與最真實的寫作狀態(tài),與自己與生活以最和諧的方式相處。
接納所有,而后付出所有。
2001年,楊絳先生把自己和鐘書先生畢生的稿費(fèi)捐贈給母校清華,并設(shè)立“好讀書”獎學(xué)金。因為她深知自己的向上之氣,來自于信仰,對文化的信仰,對人生的信仰。她熱切地希望年輕人能以最好的方式——讀書來傳承弘揚(yáng)文化,為一生奠基。
她“不想攀高也不怕下跌”,“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優(yōu)雅又仁愛地走過風(fēng)雨百年。一路花香滿徑,莫非就源于眾多的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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