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題:由一樁“公案”說起
婚配年齡在今天,雖然很大程度上不再是至關重要的決定性變量,卻仍然多少影響著人們對婚姻的認識與評價,“姐弟戀”、“大叔配蘿莉”等社會事實成為熱議現(xiàn)象就是對此的映射。
說來有趣,圍繞婚配年齡,還有一樁“公案”。
不妨倒敘言之?!肮浮笔怯衫畲毫崂蠋熢诮衲?月10日《中國社會科學報》發(fā)表的《社會變遷背景下中國青年問題研究》“點燃”的,這篇文章梳理了近10年來青年社會學研究的主要議題和發(fā)現(xiàn)。在“當代青年婚戀模式新趨勢研究成為熱點”的子標題下,文章引用了一篇實證論文的發(fā)現(xiàn):
“基于1990年、2000年、2010年三期中國婦女地位調查數(shù)據(jù)的分析發(fā)現(xiàn),中國夫婦婚齡差模式發(fā)生了較大變化,傳統(tǒng)的‘男大女小’的婚配模式有所改變,‘男大女小’的婚姻明顯減少;而‘女大男小’的婚姻明顯增多,其原因可能與我國出生性別比持續(xù)偏高和婚姻觀念的轉變等因素有關?!?/span>
有意思的是,7月10日《北京日報》全文轉載這篇綜述時,標題變?yōu)椤懂敶嗄昊閼倌J匠霈F(xiàn)新趨勢》。似乎是戳中了社會的神經(jīng),這之后,更是出現(xiàn)了《青年研究專家李春玲 :“姐弟戀”婚姻比例猛增 反映中國女性地位提高》《姐弟戀越來越流行了》等吸引眼球的標題,作者也被換做了知名度更高的“專家”。
李春玲老師引用的原文,是劉爽和梁海艷老師發(fā)表在2014年第4期《青年研究》上的《90年代以來中國夫婦婚齡差變化趨勢及原因探討》。他們利用三期婦女社會地位的數(shù)據(jù),指出到2010年時,“女大男小”的婚配模式已經(jīng)與“男大女小”平分秋色,前者比例達40.13%(見表1)。
隨后,風笑天老師在2015年第3期的《探索與爭鳴》上發(fā)表《“男大女小”的婚配模式是否改變——兼與劉爽、梁海艷等學者商榷》。對同樣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他發(fā)現(xiàn)劉文存在偏誤,我國夫婦婚配的年齡模式并未發(fā)生劇烈變化,“男大女小”仍是主流(見表3)。
一樁“公案”,從14年到17年,從學界到傳媒,從科學家共同體到社會場域……對此的思考,可以從統(tǒng)計學出發(fā),探討更恰當且合理的數(shù)理分析方法;也可以從社會學出發(fā),檢視“女大男小”所蘊含的生活道理。
傳統(tǒng):尊“大”卑“女”的失衡
“女大男小”的婚姻,涉及年齡和性別的交叉效應。
年齡是生理和社會屬性的統(tǒng)一,傳統(tǒng)的“三十而立”和現(xiàn)代的“時間焦慮”都是社會時間表的表達。特別在穩(wěn)定周轉、流變緩慢的長老統(tǒng)治格局中,年齡是社會地位、財富積累、合法權威與聲望榮譽的重要基礎,后者對年齡的依賴關系使得年齡等級具有重要意義。
由此,年齡和性別維度聯(lián)合編織出了父權制的經(jīng)緯網(wǎng)絡,這是建立在年齡差異和性別差異基礎上的分層模式。譬如傳統(tǒng)女性由媳婦“熬”成婆的經(jīng)歷,就是對她年輕時被剝削的延時性補償。但反過來,年輕人特別是年輕女性就設定為了等級體系中被支配者。
于是,“女大男小”的婚姻,造出了一個反差或者說對比:在年齡序列中年長者受尊重,在性別秩序中女性者受歧視。當“女”與“大”的組合內含的張力出現(xiàn)在婚姻時,就帶給人們一種認同的困境或者說挑戰(zhàn)。既然這與人們的既有習性相違背,不符合習性的產(chǎn)生和運作條件,就自然難以合法化。
現(xiàn)代:從水漲船高到去性別化
現(xiàn)代化建設對個人成就的突出沖擊了傳統(tǒng)的鄉(xiāng)土秩序,年齡等級也被反轉,年輕人的地位、能力、機會和意愿等都得到彰顯與提升。這也帶來了提高年輕女性地位的附加效應,即王金玲指出的“水漲船高”和沈奕斐概括的“后父權制”(這意味著性別制度并未被顛覆,但年齡層級的意涵被極大削弱了)。
于是,“大女”的婚姻空間拓展,“女大男小”的婚姻也不那么讓人反感和不適了。
查詢“女大三抱金磚”說法的來源,多從心理情結(女性的母愛和男性的戀母)與生理特征著手,我覺得除此之外,客觀的社會學因素的作用也值得關注,后者主要體現(xiàn)在女性參與的公共空間的開拓。當女性獲得了受教育和參加有薪勞動等的合法權力(至少在文本設計中),她們反過來也在婚姻選擇(包括是否與如何)上擁有了更多的主動權與自主性,如婚姻梯度中“剩女”的出現(xiàn)。
試舉其中一點,女性受教育年齡的延長,可能推動結婚年齡的延遲,影響“女大男小”模式的頻繁發(fā)生。這又與性別資源帶來的紅利或赤字有關:不同的性別,在不同的場擁有不同的收益/損益。
以教育為例,教育成就并不能直接兌換為社會地位或市場機會,這與男性氣質對成功的期待出現(xiàn)錯位,但一胎化政策和女性氣質等的影響,聯(lián)合勞動力市場依然的性別歧視,或拉或推地,促進了女性在教育中的優(yōu)異表現(xiàn)(這里只粗淺地涉及到一些結構性因素,還應強調破除對男女兩性“天生如何”的刻板評價)。
此外,“女大男小”也與如下事宜有關:婚姻模式的多元、觀念的包容和開放、“為自己而活”的個體化訴求的播散,導致種種一維規(guī)范力的衰退。
其實對“女大男小”婚配模式的關注,雖起于性別,但最終的目的,則是“去性別化”,揪去附加在性別之上的過多涂層(這不是否認性別的存在,而是反抗賦予性別過多的僵滯、固態(tài)、呆板、壓抑的人造意義),讓生活里的人都能活生生的,更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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