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于昨日舉辦的年宵市場取消了。
那么多人做了準(zhǔn)備、懷揣希望、瞄準(zhǔn)位置、經(jīng)過激烈競拍才爭奪來的席位,都沒有機(jī)會去布置、去叫賣了。今年的維多利亞公園,注定要和去年一樣,和前年一樣,不會有摩肩接踵,不會有似錦繁花,不會有熱騰騰樂哈哈紅通通喜洋洋的年味兒了。
我回頭去翻,發(fā)現(xiàn)《兩個不靠譜的人》寫于去年11月16日——不靠譜新人視角下的花墟席位競拍,透著股“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云淡風(fēng)輕;卻不知道那些競拍成功的人——打算憑借年宵花墟賺錢過生活的人——在幾個月間籌備得怎么樣,受沒受損失?
最怕擠。哪怕是世界頂級的美味,哪怕是馬上要消失的美景,如果人多,那我還是躲開就好。
唯有年宵花墟,是與春節(jié)有關(guān)的執(zhí)念,心里癢癢地惦記著,每年總要去擠一回的。
始終忘不了好多年前的那一次,腿不舒服也不愛逛街的媽媽硬是被我拉著來“沾一沾新春的喜氣”。那是在深圳,從英國回來的豹子姑姑也和我們一起。
豹子只顧品嘗用竹簽串起的魚丸和大塊蘿卜,媽媽看著孩子貪吃的模樣,在陽光下微笑。而我成了一只亂花叢中被香得暈頭轉(zhuǎn)向的蜜蜂,東一頭西一頭亂撞。
幸福那么明顯,陰影也被任性地?zé)o視。而其實那年我們生活的困境不只是窮,陰影也從不因無視便不存在。
那一年,豹子的姑姑為我們買了一盆600元的蝴蝶蘭——那600元,是我們不可能為買年花而投入的“巨資”;那盆美麗的蝴蝶蘭,是孤單新年里的溫暖支持,是我們50平米小屋里歡喜盈盈的貴客。
也還記得三年前那個我獨自去逛的年宵花墟。那是在香港旺角,沒有邀媽媽同去。
漸漸發(fā)現(xiàn):過去的每一年,媽媽為了我開心而勉強(qiáng)著自己的腰腿,而我為了媽媽不至于辛苦太過,而縮減著自己的好奇心——其實,都是不必要的。
過年的幸福,本應(yīng)是各得其所的舒服,大可不必每件事都達(dá)成形式上的“在一起”。
我在香噴噴的熙攘里被人群裹著走,像進(jìn)入一個巨大的寶藏,對美的渴望和無力把控、無法擁有的絕望交織著,心情在綻放的同時繃緊,快活得懵懵的。
當(dāng)然啦,每一年都不可能看盡世間繁華,也不可能買下所有一見鐘情的花。
于是,細(xì)細(xì)選擇,反復(fù)思量,使勁兒回想自己家里的每一方寸位置、每一個花器的模樣——高矮、瓶口寬窄……
“唔,兩個孩子,這個喜歡淺紫,那個鐘意粉紅;而我自己總希望有一點明亮的黃色來襯早春……老人在身邊,就算沒有買正紅,也還是不必選白色……”那些和我一樣逡巡花叢的中年女人,不知是否都如我一樣百般盤算?
買年花的時候,當(dāng)然要方方面面想著。帶著這份思量,想著每個家人,穿行在人擠人的花墟,也正是“每年一擠”的最大意義。
愛看花,也喜歡看人。
小孩子矮矮的,被大人緊拖著手,一路跌跌撞撞,看了很多腿。
青年男子在人群里分出一條窄道,高擎著一支紅玫瑰。
孕婦一手撫著肚子,一手寶愛地捧著小盆花,轉(zhuǎn)身嬌嗔:“老公,你怕不怕我這樣向前摔倒呀?”
耄耋老人你牽著我我牽著你慢慢走,東張西望,枯瘦的手臂顫巍巍護(hù)著小小一束劍蘭。紅彤彤火焰一樣的花朵已經(jīng)開到最盛,讓人隱隱擔(dān)心明天就會凋零;可是老人家看上去一點兒也不著急。
也許,在老夫妻心里,明天的紅火熱鬧本就是一件不可知、不可期的事情,但是至少在今天——我仍握你的手,昏昏老眼看花花世界;我們?nèi)杂羞@一點兒心力,把最明艷照眼的那一片繁華帶回家。
真喜歡看那些扛著花的人。
她們的臉頰上似乎也沾惹了香氣,有點甜。
她們的花以各種姿態(tài)和方式組合在一起,透過花束的線索,猜測她住在多大的空間里,對新年的居所有怎樣的規(guī)劃,她的性格是爽利還是溫婉,是冒險還是守中……
我迷戀這些人臉上的神情——那是懷有憧憬的神情:不知道過去的一年是否如意,但是新的一年,總歸是沒有失了期許。
喜歡花市,一如喜歡菜市場。
人在超市里的表情,似乎帶著從公司下班歸來沒來得及卸掉的武裝和戒備,和那些被塑料包裹整齊的蔬菜沒什么兩樣。
但是在菜市花市里,新鮮的植物在觸碰,涇渭分明的氣息潮水般涌來,有時僅僅需要憑借直覺去選取。
當(dāng)然也有區(qū)別——
菜市場里,人的表情有或許帶著些不得已:畢竟,日子總要過下去,飯總是要吃的。
然而去不去花市,在不在這些并非維持生命必要的花花草草上花錢,則是一種純屬個人的、完全主動的選擇——說是人生選擇亦不為過。
尋常日子里一支丁香70元,一支桔梗15元。到了年關(guān)將近,桔梗變成35元一支,跳舞蘭是100-110元。繡球60元胖胖的一支,丁香不敢問……
三年前是這樣。
而今年,陰沉沉的小年前日,我在胡思亂想中緬懷注定無法抵達(dá)的年宵花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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