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母親
文/李能晟
我的母親，名叫賴友梅，松口鎮(zhèn)松南蓬下村東樓坑人。屬猴，如果還健在，母親有八十九歲高齡了。
一九八一年農(nóng)歷五月初三，是我母親的忌日。
當(dāng)時，我與梅州市師范學(xué)校79（1）班的全體同學(xué)，在松南公社中心小學(xué)實習(xí)一個月（現(xiàn)在的松口鎮(zhèn)松南溪南小學(xué)），我在203班做實習(xí)老師。
那天，我在上課，見自己共村的同學(xué)，在教室外急急向我招手，示意我出來，我放下課本，讓與自己搭檔的實習(xí)老師繼續(xù)上課。叫我出來的同村同學(xué)，見我走出教室，馬上拉著我的手，邊走邊催，快，跟我走，我自行車載你過鎮(zhèn)上。見同學(xué)徨徨急急，我不斷地跟問出了什么事。同學(xué)總說，別問，快跟我走。見此情形，我心里預(yù)感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張口又想問，同學(xué)說，坐穩(wěn)，不要問了，快，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只好打住，帶著迷惑焦急焦慮，坐上同學(xué)的自行車，叮叮當(dāng)當(dāng)駛向松口鎮(zhèn)。
行到梅東橋，遇到一群田心人在急急行走，接著看到幾個鄰居扶拉著我的父親，兩個小妹邊走邊嗚嗚哭泣。同學(xué)見到我家人，也就停下了車。我兩個妹妹，抱著我嚎哭——媽媽掉河里了！媽媽掉河里了！當(dāng)時，自己根本不相信，不能接受，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不知不覺隨著大家回到了田心。自己家門口，又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議論著，談?wù)撝依镪戧懤m(xù)續(xù)又來了很多自己的同學(xué)。很多人在安慰我，鼓勵我。有人還泡了一盅人參茶給我，接過口盅，此時，自己被觸動了，嚎啕大哭起來。以后的事情，我就記不起來了。據(jù)說，我哭暈了幾次。
第二天，雨霧迷離，幾個人陪著自己，隨松南公社工程隊的船，順著漂江大水，一路去尋找我母親的尸首。當(dāng)時，是端午節(jié)前后，天天大雨，下龍珠水，韓江河江滿水急。人已沉入水中，又隔了一天，茫茫一江水，到哪去尋找呀?船行到三河壩附近，只好放棄掉頭。
我母親出事過程，都是以后鄰居你一言我一言告訴我的。那天，母親知道我已約了幾個實習(xí)同學(xué)，難得機會，在初五端午節(jié)時來自己家聚聚，加加菜，打打牙祭，盡盡地主之誼。為了買多一兩樣菜，母親聽到甘露亭下有落水泥的活兒，便與鄰居一塊合作扛水泥。兩人一組，把碼頭上的一大堆水泥，一袋一袋扛到船上去。我母親在后頭，沒想到前面的鄰居下船時，自然力是向前拉的，或許加上勞累過度，母親一腳踩空，掉入滾滾韓江中。聽鄰居說，我母親是慢慢沉入江底的，還不斷地?fù)]手呼叫呼救，如果及時施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事情太突然，人都嚇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我母親沉入江水中。
我母親尸首未尋到，來于自然，還于自然。那年，我母親虛歲五十。
我母親一生是苦命的。她在姐妹中最大，出生后不久，或許是受封建思想影響，被賣給人家做童養(yǎng)媳，只有勞作打罵，沒有溫飽溫暖，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一橫扛，讀什么，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絕對文盲。好在解放后，政府反對童養(yǎng)媳陋習(xí)，母親才回到東樓坑，回到父母身邊。
母親文盲，但還是很有頭腦的。她雖然小我父親十三歲，但能管住丈夫。我父親一生補鍋頭，以補鍋頭技藝養(yǎng)活一家人。父親每天出門游村子，找活干。掙的錢，回到家，一分一厘都交給母親，只留一角五分錢，買一包“大鐘”煙。有時，運氣不好，父親走了一天，也沒找到補鍋活兒，便分文未收。父親在家，照樣燒火勞作，但一看見母親回來，就把舀水的水勺拍得叭叭的響。母親知道父親今日沒尋到活兒，沒賺到錢，知道父親從不主動向母親拿煙錢的。此時，母親會暗暗在飯桌上放出一角五分錢。父親拿了錢，就去買煙抽，然后緊鑼密鼓準(zhǔn)備明天出門補鍋頭的活兒。
母親沒文化，但能管住父親，管住一家，更能管住我。我不怕父親，就怕母親。父親光大聲虛張聲勢“紙老虎”，從不打子女。而母親實打?qū)?，真的有問題，是動真格的。她堅信“棒棍之下出好子”，堅決實行“攘外先安內(nèi)”的政策。如果我們姐妹與鄰里有矛盾，那就不問青紅皂白，先把自己的子女痛打一頓，不說人生道理，不說處事方法，打痛打怕，就是最好的方法。母親不論對錯，從不怪怨別人，只教育自己的子女。
記得自己七八歲時，開始讀幼兒園了。幼兒園在我的屋后，叫“三降樓”，要過新屋夸巷道，走一段田野，自己人小怕畏，就不愿去“三降樓”讀幼兒園。母親知道后，竟把我一個人關(guān)在鄰居家的豬欄里。整整一個上午，豬欄里黑咕隆咚，時時又發(fā)出豬的嚎叫，嚇得自己一個上午畢畢索索，身冒冷汗。中午，母親從生產(chǎn)隊勞動回來，才打開豬欄門，讓自己出來，又嚴(yán)肅地問我，去不去幼兒園?還是要關(guān)在這里，與豬作伴?我雞啄米般點頭，去幼兒園，去幼兒園。
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好玩，加上自己是“孩子王”，每天帶著一大群孩子，打打殺殺，摸蛇覓蟹。特別是夏天來了，在池塘里，小溪里，韓江上游泳，是家常事。在上學(xué)路上，或放學(xué)路上常常偷游泳。一次，自己放學(xué)回家，幾個小伙伴提議先游游泳，再回家。自己沒多想，放下書包，脫下衣服，“噗通”一聲，就消失在池塘里。那天，幾個小伙伴在水里捉魚，打水戰(zhàn)，玩得不亦樂乎，忘記了回家的時間。母親回家后見自己沒回家，后聽到自己還在“昂天塘”游泳，竟然扛了一條長長的竹竿，在岸上狠狠地敲打我。自己上岸后，母親嘴里叨念，讓你游！讓你游！揪住我耳朵，再狠狠地痛打我屁股一通。母親的手都打紅腫了。自己回到屋后，還是不敢回家，躲在田心大門后縮成一團。天色已晚，一家人沒見我人影，急了，分頭尋找，母親在大門后找到我，摟住著我嗚嗚地哭了。我也哭了。
當(dāng)時，我是不理解母親的良苦用心的，認(rèn)為母親太狠毒了，不愛自己，心里更怕她了。
以后游玩，小孩子活動，都會想到母親，做什么事都會掂量掂量，想想會不會被母親罵母親打，真是三思而行。如今，我年近花甲，我理解母親的良苦用心了。因為不溺愛，因為不偏袒，因為母親的嚴(yán)教，才會有我的今天，才會有我們四姐妹的健康成長。
我的母親曾是生產(chǎn)隊長。她管得了丈夫，管得了我，管得了一家，卻管不了一個生產(chǎn)隊。母親勤勞耐勞，是十足的老實人，雖然是隊長，根本不知道生產(chǎn)隊的很多情況。如物資，錢財，米谷，人事。。。她只知道每天喊大家出門出工，知道最早出工，做最臟最累的活，知道最后收工，每天墊后，盡量把一切收拾好，安排好，無悔無怨，像一頭默默耕作的老黃牛。作為生產(chǎn)隊長，我母親簡直是一個木偶，傀儡而已。生產(chǎn)隊大權(quán)全被當(dāng)時的財務(wù)，會計，計分員等把控著，母親一點不計較，做自己能做的事，說自己能說的話，盡己之能，勞作奉獻......
母親一生純樸善良，很會體恤人，時時事事總為別人著想; 母親無私，樂于助人。平日里，生活中，只要誰吱聲，我母親能做到的，能幫到的，再忙再難，都不會推辭，多多馬上行動，即使吃著飯，也會馬上放下飯碗?！扒谏瑤臀引埓欧潘?。”“勤嫂，幫我的豬喂一下。”“勤嫂，我一時回不了，幫我照顧一下我母親?！?.....這些話，在田心，是經(jīng)常能聽到的。（我父親叫學(xué)勤，所以，大家都叫我母親勤嫂，大家根本不知道我母親的真名）母親幫人，全心全意，絕對不望回報的。當(dāng)時，屋中有位鄰居，身患大病，每天臥床不起，母親除了關(guān)顧生產(chǎn)隊的事，家里的事外，每天都去照顧?quán)従樱瑤退磽Q，幫她吃喝，喂她湯水，開導(dǎo)她，安慰她，每晚與患病鄰居一起睡，陪伴她，直到鄰居離開人世。那鄰居是在我母親的懷里離開人世的。后來，逝者家人很感激我母親，時時提及念及。
母親雖然沒文化，其實，心是很玲瓏的，人緣很好，也很會理財理家。母親很講義氣，很有原則，也很能變通。母親說話是算數(shù)的，可以說是能“牙齒當(dāng)金使的”。以前，雖然父親有手藝——補鍋頭，多多少少能幫補家用，但在生產(chǎn)隊時代，生產(chǎn)效率實在是太低了，物質(zhì)是太匱乏了，日子是太貧窮太艱難了。加上又子女多，開銷大，平日里，多多是朝不保夕的。顧了早晨，顧不了晚上; 顧了開春，顧不了酷夏。常常要與鄰里通融通融，轉(zhuǎn)借轉(zhuǎn)借。每借一合米，一分錢，母親都會定下歸還的時間日子，按時按額歸還。真的到時遇到困難，母親都能“拆東墻補西墻”，向其他人轉(zhuǎn)借，把該還的先還上，遵守信諾。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個人一言一行，大家都能看到的，都能記住的。因為母親的性格品格為人，因為母親的付出勞作奉獻，村里人是知道我母親的，鄰里是記住我母親的，感激我母親的。那年，母親出事，我家一貧如水。鄉(xiāng)親們，鄰里們，感念我母親的好，感念我母親人格人品，紛紛出謀獻策，紛紛慷慨解囊，一角兩角，三角一元的捐獻，湊了一百多元，為我母親做了一場隆重的佛事，祭奠我的母親，超度我母親的亡靈。（當(dāng)時的錢是很大的。社會工資一天八角錢，一般工作人員每月也就二十三十多元而已）當(dāng)時，自己一身青澀，一身書生味，太多聽口令做動作，但心里是感激多多的。感激鄰里，感激鄉(xiāng)親們。我知道鄉(xiāng)親們沒有忘記我母親，我更不會忘記我母親。
寫這篇短文，我哽咽幾多，流淚幾多。曾多次動筆，都因太動情，太沉重而擱淺停筆幾十年。自己是母親的一部分，流著母親的血。我是懷念母親的，感激母親的，尊敬母親的。
母親，是好人，是“爛屎好人”，如草如風(fēng)，或許是過去了，但母親永遠(yuǎn)在我心中。我記懷母親，懷念母親。
安息吧！母親——賴友梅。
作者：李能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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