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談,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宋朝哪兒都好,就是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束縛,變得越來越嚴(yán)重。
而這一切,都是拜程朱理學(xué)所賜。
誠如其字面意思,程、朱分別代指“二程”和朱熹?!岸獭鄙钤诒彼?,朱熹生活在南宋,他們?nèi)坏娜松?,?jīng)歷了宋王朝約一半的時間;他們所創(chuàng)立的思想,則影響了中國人上千年。
然而,二程和朱熹并不是無往不勝的。
有一個偉大的女詞人,生活在南北宋之交,她比“二程”小50余歲,恰好又比朱熹年長約50歲。
皓首窮經(jīng)鉆研理學(xué)的老學(xué)究們,試圖用自己的思想,影響每一個中國婦女,在那個女詞人面前,他們徹底栽了。
女詞人名曰李清照,今天的我們評價她蕙質(zhì)蘭心、婉約清麗,李清照給人的印象,就像是端莊矜持的淑女。
但她絕不是。
自負(fù)、才華、叛逆,皆是貼在李清照身上的標(biāo)簽。
1,自負(fù)
李清照女士,傳世的詩詞并不算多,詞約50余首,文章尚不足10篇。
傳世詞章雖然不多,其水平卻相當(dāng)之高,同時,爭議更是大。原因在于,李清照此人口氣非常之狂妄。
她曾經(jīng)寫過一篇小文章,文章題目叫《詞論》,全文不足800字,卻是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上,第一篇論詞的專著。
在這篇小文章中,李清照娓娓道來,將后世被我們奉若神明的詩詞大家,挨著埋汰了個遍。
她吐槽的筆觸,先從李煜父子開始。眾所周知,李氏父子治國能力一般,但他們在詩詞界的地位,可謂泰山北斗,堪稱“千古詞帝”。
李清照說,他們寫的東西,句子雖然奇特,但正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絕算不上詩詞里的上品。
“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柳永的詩詞,傳唱度之高,可能沒有哪一個詞人可以媲美。李清照卻很毒舌地說:柳永的詞句俗不可耐。(雖協(xié)音律,而詞語塵下)
“一樹梨花壓海棠”故事的主人公,張先老爺子,平生愛美女、愛享樂,詩詞做得不多,卻以小令獨(dú)步天下。他的那句“云破月來花弄影”,可謂世人皆知。
李清照鄙夷地看了看這個好色的老頭,信手評價說:“偶有妙語傳世,但詩詞支離破碎,算哪門子名家?”。
歐陽修、晏殊、蘇東坡,算是“王炸”水準(zhǔn)了吧?李清照評價曰:“然皆句讀不葺之詩爾?!保脙?,他們寫的壓根就不是詞。
蘇軾都得到如此評價了,照李清照的標(biāo)準(zhǔn),我們對王安石、曾鞏的作品,還能有所期待嗎?
李清照的意見是,完全不值得讀,王、曾二人,“若作一小歌詞,則人必絕倒”。(讓王、晏去作詞,只會叫人笑掉大牙)
晏幾道的詞短于鋪墊,賀鑄不善于用典,秦觀倒是感情豐富,李清照忽而話鋒一轉(zhuǎn),就是光有感情了,沒啥實際的東西。
黃庭堅作詞,內(nèi)容稍微充實一點(diǎn),不幸的是,小毛病不斷。李女士用了一個比喻句,評價黃庭堅,就好比一塊美玉,“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
從唐初至南北兩宋,但凡拿得出手的名家,幾乎被李清照給數(shù)落遍了。(她倒是沒有吐槽辛棄疾,考慮到兩人可能是老鄉(xiāng),李清照有可能網(wǎng)開一面)
2,才華
一個婦道人家,對詩詞諸事,如此指手畫腳,勢必遭受男士的集體批判。
即便到了今天,經(jīng)過了小一千年,許多學(xué)者對其“狹小與尖刻”,同樣耿耿于懷。他們抱怨李清照太過毒舌,具體表現(xiàn)為:“不能容納別人,不能欣賞別人,不能同情別人”。
把目光拉回到古代,在女性沒有地位的時代,她受到的非議,自然也可以想象。與李清照同時代的文學(xué)家胡仔,批評她曰:“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
最后一句話,其意思大概是說,你以為你很厲害,自以為是作詞的名家,但一切都是“你以為的”。潛臺詞則是,要是覺得自己牛,不妨出來走兩步。
李清照這只“蚍蜉”,受不了擠兌,果然就出來“撼大樹”了。
歐陽修曾經(jīng)寫過一首《蝶戀花》,其中對疊字的使用,堪稱一絕。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
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雨橫風(fēng)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讀完這首詞,李清照難得地夸耀一番,她如此說道:
“歐陽公作《蝶戀花》,有'深深深幾許’之語,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shù)闋,其聲即舊《臨江仙》也。”
此話意思大概是說,為了致敬歐陽修“庭院深深深幾許”之句,李清照特意作過一首《臨江仙》。但是,寫完那首詞,她顯然沒有過足癮。不久之后,李清照又寫了一首用疊字更加極致的詞,即著名的《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dú)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diǎn)點(diǎn)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不得不說,單就技巧層面,李清照這首詞,超過歐陽公多矣。在事實面前,即便看不慣她的人,對此詞亦不吝贊美之詞。
著名詞評人張端義,稱呼她為“公孫大娘舞劍手”;另一位學(xué)者指出,晚唐詩人中用疊字最厲害的,當(dāng)屬李商隱,但李寫的《菊詩》中“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之句,并不十分高明。李清照一動筆,“乃有出藍(lán)之奇”,稱得上是絕世高手。
前文說過,張先憑一句“云破月來花弄影”,最終留名千古。其實,關(guān)于“影”的描述,他還有另外兩首得意之作,分別是,“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以及“柳徑無人,墮絮飛無影”。
基于此,張先老先生得意洋洋地自稱作“張三影”。
李清照也有個相似的綽號,卻是別人送給她的。李清照寫過的三首詞中,均帶著“瘦”字,分別是,“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因為這三句話,后人尊稱李清照為“李三瘦”。
試問,“三瘦”和“三影”,究竟誰的傳唱度更廣?
與諸文豪相比,李清照的才華不遑多讓,有時候還能微微超越呢。
3,叛逆
李清照實在太出名了,連最頑固的學(xué)究,也不得不承認(rèn):
“雖欲掩其名,不可得耳?!保ㄎ乙蚕搿胺鈿ⅰ彼?,怎奈其名氣太大,本人做不到?。?/p>
李清照如果看到這句話,應(yīng)該會回應(yīng)給對方一個白眼:我就喜歡你們既趕不上我,還恨得牙癢癢的表情。
她真的從來不在乎別人的意見?!芭涯妗眱蓚€字,是印刻在李清照內(nèi)心深處的東西。
當(dāng)“叛逆”與親情、愛情發(fā)生矛盾時,很遺憾,這兩種情感,也要為“叛逆”讓路。
眾所周知,李清照和丈夫趙明誠之間,是真正的愛情的結(jié)合。畢竟,李家和趙家,原本就是政見不合的政敵。如果從家庭考慮,他們不應(yīng)該走到一起。
李清照新婚不久,她的父親即因與蘇軾的關(guān)系,被列為“黨人”而遭到革職。女兒并沒有袖手旁觀,她積極向公公尋求幫助,然而,卻吃了閉門羹。
坦率地說,公公坐視不理,雖然不近人情,也可以理解。因為,政敵面前沒有親情。叛逆的李清照,卻不能理解,她甚至作詩諷刺:
炙手可熱心可寒,何況人間父子情!
在恪守婦道的封建王朝,對公公橫加指責(zé),這就是一種“叛逆”。
隨著時間的流逝,尤其是人到中年,激情不再的時候,趙、李二人的愛情,也開始出現(xiàn)問題,這對昔日恩愛的夫妻,也不得不直面“七年之癢”。
趙明誠對待妻子時,很明顯有了“冷暴力”的傾向。
照理說,在兩人的關(guān)系中,李清照是弱勢群體才對。女性天然柔弱,再加上,婚后多年,她一直沒有生育。于情于理,李清照都不可能強(qiáng)硬起來。
但她天生就是個要強(qiáng)的人兒。
公元1129年左右,趙明誠當(dāng)上了江寧知府。為官一任,趙卻沒有造福一方,他整日醉心于金石之學(xué),連屬下叛亂也無暇顧及。
結(jié)果呢,當(dāng)叛亂發(fā)生時,趙明誠立刻就慌了,“果斷”地棄城而逃。
這個時候,溫順的妻子,似乎應(yīng)該體貼關(guān)心才對。但叛逆的李清照卻表示,對不起,做不到。
時局越來越動蕩,夫妻兩人決定向江西逃亡。經(jīng)過烏江時候,面對滾滾江水,李清照突然詩興大發(fā),據(jù)說,那首傳世的《夏日絕句》,就是因此而來。
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關(guān)于這首詩歌的創(chuàng)作緣起,歷來有不同的說法,有人說李清照在諷刺大宋王朝,也有人說,她其實是在吐槽丈夫窩囊。
不管是罵朝廷,還是罵丈夫,李清照“叛逆”的人設(shè),算是坐實了。
詩詞是她的武器,也是其與外界交流的工具。再說一個有趣的數(shù)據(jù),李清照一生作詩詞五十余首,據(jù)學(xué)者統(tǒng)計,其中二十八首,皆與酒有關(guān)?!噯枺嬲皿w的大家閨秀,誰會總是擎著酒杯不放呢?
一般的女人不喝酒,喝酒的女人必然不一般。又會寫詩又會喝酒的李清照,某種程度上,比之于睥睨天下的李太白,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李清照終于活成了一個悲劇。她的詩詞傳唱了一千年,她的叛逆也響徹了一千年,到頭來,李清照卻叫不醒一個“很聽話”的小姑娘。
據(jù)說,李清照晚年時,想把畢生才學(xué)傳授給一個十余歲的小女孩。小姑娘不但“謝不可”,還無比嚴(yán)肅地“教育”李清照說:“才藻非女子事也?!?/p>
李清照以叛逆回應(yīng)那個被束縛框死的世界;世界回應(yīng)給她的,卻是更沉重的壓迫。
李清照之后,再無李清照,這的確是一個悲哀的故事。參考資料:1,李清照:《詞論》2,黃信德:《試論李清照的叛逆性格》3,顧易生:《李清照<詞論>的幾點(diǎn)思考》4,尚奕杉:《李清照詞中的酒意象》
-作者-老談,always talk,老是夸夸其談之人,除此外,別無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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