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葉李芬芳
糧囤是西村十隊隊長明禮的二兒。他生于貧窮的年代，缺吃少穿，母親給他起名：糧囤。
他沒有父親身材魁梧，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長方臉，黑黑的，丹鳳眼，目光有神，眉毛濃黑，慈眉善眼，腮幫上長有一塊豆子大的黑痣，說話和和氣氣，像他父親一樣心胸寬廣，厚道，能容忍，能成事。
糧囤的娘從丈夫去世后就一直跟著他生活，享年108歲，是村里有名的老壽星。
糧囤有哥，名旺，名牌大學畢業(yè)生，在20世紀60年代，在鄉(xiāng)下可是鳳毛麟角。
有弟名福，高中畢業(yè)生，那時也是村里有學問的人。
而糧囤在弟兄中受的教育最短，但他從不埋怨爹娘，幾十年如一日，孝敬老母親，是有名的大孝子。
糧囤的爹明禮，高大英武，一表人才，是西村十隊的隊長，做事牢靠，實事求是。
1958年，大躍進開始，浮夸：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不少生產(chǎn)隊隊長鼓吹小麥大豐收，畝產(chǎn)上萬斤，其實欺上瞞下，參觀的領導來了，麥囤最上邊放一些糧食，下面放的都是麥糠。糊弄的不僅僅是領導。
撒謊的后果簡直不堪設想，不少村里餓死了人。
老隊長明禮為官一方，造福一方百姓。他堅決不做虧良心的事，他處處為社員著想，而不是他頭頂?shù)臑跫喢保钌疃妹褚允碁榘?，想方設法讓社員如何吃飽飯。
那年初夏，十隊社員收了小麥，上繳公糧后，糧食已剩余不多，根本不夠社員半年的口糧。
怎么辦？老隊長徹夜不眠和明義、明信、明智、明珠、明珍、明英、明升、明環(huán)等德才兼?zhèn)涞拇甯刹亢蜕鐔T商議，秋莊稼該種什么作物，才能讓社員不挨餓。
最后，老隊長拍板，大膽嘗試：把所有的耕地都種成清一色的胡蘿卜，既能當飯，又能當菜，還能生吃，充當水果。
蒼天有眼。那年初冬，胡蘿卜大豐收，畝產(chǎn)萬把斤，可是實實在在的，田野里到處堆的是胡蘿卜，水靈靈的，喜人，一堆堆高高的像連綿起伏的群山。綠油油的胡蘿卜纓也能當菜吃，曬干冬天吃也有營養(yǎng)。
當時國家有政策，胡蘿卜不上繳。老隊長就讓社員挖窖，窖到地下一部分，保鮮，吃到來年麥罷沒有問題，一部分削成胡蘿卜片，曬干，分給社員儲藏。
在那個饑餓的年代，城市鄉(xiāng)村都挨餓，楊樹葉、花生殼、壞紅薯都被吃光了，整個西村因為十隊的胡蘿卜、胡蘿卜干，沒有一個人挨餓。
第二年春天，青黃不接，東村缺吃的，告急，火燒眉毛，十隊一次就支援東村社員8萬斤胡蘿卜，真是雪中送炭，幫助他們度過饑餓的日子。
德高望重的老隊長明禮積勞成疾，與世長辭，沒有過上好日子。全村社員無比悲痛，深深悼念。
糧囤的哥旺從外地回來，披麻戴孝，去舅家磕頭，舅舅卻不認他這個外甥，不去燒紙吊孝，好像故意辦他難堪。
糧囤通情達理，披麻戴孝，再次去舅家磕頭。舅家全村老少出動來吊喪。
糧囤的哥旺大學畢業(yè)后，在城市里教學。一頭沉，他的媳婦艷在家務農(nóng)，生養(yǎng)6個孩子。
媳婦胖胖的，富態(tài)，心靈手巧，能說會道，是個很有本事的女強人，會裁剪，逢會趕會，給人裁衣，做衣服，家里還養(yǎng)著幾個孩子和一群雞鴨豬羊，辛辛苦苦掙錢補給家庭。
旺月收入有時還沒有她媳婦艷的收入多，因此旺非常敬畏老婆，覺得老婆在家功勞最大，一分錢的家都不敢當，啥事都是老婆說了算數(shù)。老婆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讓攆狗，他不敢攆雞。親戚鄰居都認為旺太窩囊，不孝順爹娘，爹娘白白供養(yǎng)了這個大學生。
馬翼俏，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
糧囤的媳婦巧開懷晚，抱養(yǎng)一個小女孩，是糧囤媳婦的娘家侄女，乳名：嬌嬌。
因此，糧囤的嫂子艷非常生氣，但她找到糧囤的媳婦還是笑嘻嘻地說：“她嬸子，俺的閨女多，給你一個，不比你娘家侄女強！”
巧好脾氣，慢條斯理地說：“嫂子，嬌嬌都抱來啦，不好意思再抱走了?！?/span>
“這有啥難的？不就是送過去嗎？去娘家走一趟親戚的事？”
巧沒有說話。
艷突然變了臉色，霸道地說：“你不能養(yǎng)你哥家的女孩，你必須養(yǎng)俺的女孩，俺的閨女多，讓你挑一個！”
巧害怕嫂子，恐怕孩子有個頭疼發(fā)熱，言差語錯，嫂子找茬，不想抱養(yǎng)她的女孩，就跟嫂子說：“嫂子，你跟糧囤商量商量吧。”
巧跟丈夫說到嫂子不同意抱養(yǎng)嬌嬌，糧囤果斷地說：“我們抱養(yǎng)孩子，不用跟她商量，她要再來胡攪蠻纏，你就讓她去找我，就說我不同意。”
艷不依不饒，果然去找二弟糧囤，說活的口氣時軟時硬：“俺的女兒可是你的親侄女，老二，你想想俺的女孩你養(yǎng)大，不跟你的女孩一樣，成家了，也孝順你，你何苦非抱養(yǎng)巧的娘家侄女？巧跟你結婚6年啦，連個老鼠都生不出來，你不跟她離婚，就對得起她啦，怎么什么事都依著她呢？今天就讓她把嬌嬌送走，不送的話，堅決跟她離婚，找對象的事，嫂子給你操心，包給我了，保你找個比她好的！”
糧囤笑笑說：“好啦，嫂子，這事板上釘釘了，抱養(yǎng)嬌嬌的事，你別再過問了。巧從過門孝敬爹娘，天天洗衣做飯、出工掙工分、好好過日子，沒有啥過錯，怎能隨便跟她離婚呢？”
艷長得一副厲害樣，板子牙，稀啦啦，黃眼珠子。巧看見她都三分膽怯，腿肚子發(fā)軟。
真是怕啥有啥。第二天大清早，巧一出門就碰見了嫂子。艷指桑罵槐：“這只母雞白養(yǎng)6年，光吃糧食，不下蛋！”
巧問她：“你罵誰？”
“我就罵你！連一個老鼠都生不出來的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边@個艷可不是省油的燈，她偏偏就揭巧的短處：結婚六年，沒有懷孕！
巧氣得臉通紅，嘴發(fā)紫，渾身顫抖起來。她不會罵人，委屈得只流淚，越氣越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艷更加趾高氣揚，更看不起巧。她像一只母老虎撲向一只綿羊，閃電般抬手啪啪啪扇巧的臉，頓時巧的眼冒金星，臉上醒目地留下五個手指印。她一邊打一邊吆喝幾個女兒來做幫手。
她的幾個女孩平時都被她調(diào)理得服服帖帖。比如：天下著雷暴雨，她讓幾個女孩出門去拾糞，誰不出去就挨打，吃不上飯。
她喜歡吃鋼化蛋，逢會，買來幾十個，她自己美美地吃，讓幾個孩子在一旁冷冷地看。她吃夠了，剩下的，孩子才能吃，她吃不夠，絕對不讓孩子吃一個。
婆婆看不下去，說到她當面：“你怎么這樣對你的孩子？”
她笑嘻嘻地解釋：“我這是疼孩子，我身體好，我的孩子有娘疼！我的孩子都是我親生的，我能不知道疼孩子？”
幾個孩子誰也不敢不聽她指揮。眼看巧要吃大虧，她個子不高，胖胖的，哪里是艷和她幾個潑辣女兒的對手。
這時，兄弟媳婦玲正好路過，她看不下去，急忙幫著解圍，把巧拉回家，說道大嫂幾句：“二嫂是老實人，你們娘幾個怎能這樣欺負她！”
艷咬牙切齒，從此恨透了老三的媳婦?！澳悴环智嗉t皂白，幫巧說話是不？”她怒氣沖沖，命令幾個閨女把老三的媳婦摁倒，頭發(fā)踩到腳下，揍一頓。讓她嘗嘗嫂子的厲害，看幫巧說話的下場。
玲長得高高的，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又濃又密，像瀑布，但不擅長打架，況且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稀里糊涂被幾個厲害的侄女撕扯著長發(fā)，摁倒在地，拳打腳踢，唾液星子吐一臉。
玲被打得遍體是傷，又氣又惱，住進醫(yī)院。
玲的丈夫是糧囤的三弟，叫福，長得高大魁梧，儀表堂堂，很像老隊長明禮，和玲是同班同學，自由戀愛。丈夫?qū)λ僖腊夙槪浅Ｌ蹛?，她可從來沒有受過這般虐待。
福和玲結婚后，生育三個男孩，一個女孩，小日子過得幸福美滿，孩子都正上學。夫妻二人在家務農(nóng)，家境雖不富有，手頭經(jīng)常拮據(jù)，但安居樂業(yè)，知足常樂。
福沒有錢給媳婦治病養(yǎng)傷，硬著頭皮去找大嫂子要錢。大嫂子家境是不錯的，哥有工資，每月按時發(fā)，嫂子有手藝，每天收入可觀。幾個孩子已經(jīng)長大，能勞動，不吃閑飯。
艷在家里看見老三來了，氣不打一處來，把福臭罵一頓：“你的媳婦，好管閑事，該打，你不打，讓我替你管教，你不知道丟臉。我沒有錢給她治療，就是有錢，也不會給你一分！滾!”福被大嫂子罵得狗血噴頭，一氣之下，回家就把大嫂子家的一棵大樹給賣了，拿賣樹的錢去醫(yī)院給媳婦交了藥費。
艷聽說自家的一棵大樹被老三偷偷賣了，火冒三丈，立馬拍著大腿，一蹦三尺高，去找老三：“
福連忙跟嫂子解釋：“你打傷俺媳婦，不給治療，你逼得我沒有辦法，才賣你家的樹呀。”
“你聽著，賣樹的錢，你不給我，我這就去法院起訴，告你，偷俺的樹！”艷可不是嚇唬嚇唬福，她真去法院起訴，告福偷她一棵大樹。
法院很快立案，傳福去法庭。法官聽了福的一番訴說，不知真假，要他找證人。老二糧囤說，我給老三做證人。艷說：“他兩家串通好了?！?/span>
法官對福說：“你再重新找一個證人吧。”
找誰呢，福思前想后，不知找誰是好，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誰愿意當證人，都是出力不討好的事，放著兄弟兩個不為，非為一個人？福找不到證人，他的官司眼看要輸，要罰款，要拘留，媳婦還沒有出院，該怎么辦呢？福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吃不下飯，睡不好覺。
糧囤的娘八十九歲了，老太太，知道了這件事，自告奮勇，出庭替三兒做證，跟大兒媳婦打官司，奉陪到底。
法庭上，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正襟危坐，不怯不懼，頭腦清晰，說得句句合情合理?！叭齻€兒子，都是我的親生，手心手背，哪個我都心疼，但我得向理不能向人！艷是我的大兒媳，從進俺家們，一家人都對她高看一步，大兒是大學生，是一家人省吃簡樸供養(yǎng)出來的，因為大兒讀書，家里窮，二兒早早下學，掙工分，供給他哥。大兒媳婦孩子多，大兒不在家，爹娘兄弟姐們都偏愛她，幫她干家里地里的活，吃的穿的都省給她的幾個孩子，她卻不領情，不知好歹。本該好好領家，她卻仗著自己的孩子長大了，打傷兩位弟媳，她本該給弟媳賠情道歉，治病養(yǎng)傷。她從不想自己的過錯。法官清涼，麻煩您們明察。我句句說的都是實話?！?/span>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個家務事因為老太太出場，很快結案，福賣嫂子的樹無罪。艷給兩位兄弟媳婦賠情道歉。在法律面前艷雖然不得不低頭，但她心里十分不服。她把十來畝地全部租出去，帶著孩子去了丈夫工作的大城市，從此，定居，一去不復返，恨透了婆婆。發(fā)誓：老不養(yǎng)，死不葬。
糧囤的爹去世后，糧囤的娘一直住在糧囤家。三兒和幾個閨女請老太太，老太太誰家都不去，鐵下心就跟著二兒一家生活。糧囤說：“娘，只要我們有一口吃的，就不讓你挨餓?！?/span>
巧抱養(yǎng)的小女孩，老太太看得跟親生的一樣好。過兩年，巧喜添一個男孩，又過兩年又添一個女孩。糧囤家里漸漸熱鬧起來，充滿一片生機。
糧囤一視同仁，不偏不向，供應三個孩子好好讀書。三個孩子也爭氣，陸陸續(xù)續(xù)考上大學，都成了國家有用的人才。糧囤的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艷聽說后惱羞成怒，整日悶悶不樂，不久因病去世，比婆婆去世得還早。
艷去世后，幾個女兒開始反省母親的過錯，反省自己當年犯的不可饒恕的錯誤。
她們都有了家庭，開始換位思考，把兩個弟弟叫到一塊，商量家里的田地，收過來。最后達成協(xié)議：所有的田地讓兩個叔叔家種，一家5畝，不收租金，也是對兩位叔叔和嬸子的補償。
糧囤跟大侄女說：“讓你三叔種吧，我得好好照顧你奶奶?！?/span>
艷爭來爭去的家業(yè)都歸老三家去打理了。
艷在陰曹地府靈魂也許安靜了，也許很后悔，死后不能帶走一草一木，幾個孩子也不領她的情？何苦跟兄弟家掙得去法庭呢？把老太太、老太太娘家也得罪了。
老太太九十九歲那年的一天，突然生病了，病得厲害，糧囤立馬把她送進大醫(yī)院，自家的地讓媳婦也租了出去，養(yǎng)的一群山羊全部賣掉。一心一意，日日夜夜守在娘的身邊，把娘照顧得無微不至，把醫(yī)生、護士都感動得紛紛稱贊。
他一不攀哥二不攀弟，更攀其他人，就當是他一個人的娘。老太太從閻王爺那里終于撿回一命，身體漸漸又好起來。九十九歲的老太太竟然耳不聾，眼不花，仍然熱愛勞動，能給重孫子繡貓頭靴。老太太一百歲，春節(jié)，還能親自下廚燒鍋做飯。
艷去世后，旺退休了，常常和孩子一起回鄉(xiāng)下看娘。
旺給二弟糧囤大把大把的錢。起初，糧囤不要。糧囤的娘說：“接住吧，別讓你哥心里愧疚。孝心是各自的。”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