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穎
要不是去年深秋換冰箱，那束花還會一直擺在冰箱上。那束早已枯萎、失色、紫褐紫褐干透了卻奇跡般保持著盛放時形態(tài)的花。
花跟冰箱及換冰箱有什么關(guān)系？
這可能是我們家的特色——把花放在冰箱上，而沒有專門擺放花的地方。
原先的冰箱，還是上世紀(jì)出廠的，用了二十多年，終于因為一點小小的“老化”性質(zhì)的缺陷卻由于太“古老”找不到修補材料而被淘汰。新?lián)Q的冰箱，稍許高了些，把花還擺在上面，視覺上別扭，更擔(dān)心那一碰就碎的花，會因那一點點高度差，而在挪動中出意外，一下子“落英繽紛”地化為齏粉，所以就挪到了陽臺。
陽臺冬天很冷。好在花早已枯萎，不怕冷。
說“早已枯萎”，有多“早”呢？猜猜看！大概不容易猜到——十八年多快十九年！
那么久，會不會記錯？不會！因為，那是送給老婆和還是幼童的女兒的“三八節(jié)”禮物，購買于當(dāng)時工作單位近旁一家很著名的花卉市場。2005年初，工作單位搬離了那個地方，后來再沒回去過，更毋論在旁邊花卉市場買花了。就是說，最晚，那束花也是2004年3月8日購買回家的。算算看，可不是有十八年多快十九年了！
為什么那么久都沒換？我要說是老婆大人不讓換，你們信么？
我家是老婆女兒和我，基本屬于“女性世界”，故而，買花相贈，也就成了唯一男性的我的“必做功課”。不過，實際買花送花并不頻密；有數(shù)的買花送花，也大多是一小束、幾朵，甚至一朵。我不記得她們和自己拋棄過任何一朵買回家的花，不過，其余那些，都應(yīng)該被她們保存在了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唯獨那一束，最晚也是2004年3月8日買回家的那束，因為比較“成規(guī)?！币簿褪嵌鋽?shù)較多，加上形制美觀，就讓老婆大人給“坐”進(jìn)孩子用過的奶粉鐵桶里，擺到了冰箱上面，說“好看”、“香”。
別說，還真是“好看”了好幾天，也“香”了好幾天，老婆很享受。想象不出，如果那時候女兒大些，會不會有別的想法，比如：拿下來我好好看看、聞聞。當(dāng)時，她還算不上有“話語權(quán)”，所以沒有任何“意見”。
花兒開始蔫的時候，我說拿下來吧，老婆說不用，又說“多好看啊”?；▋簭氐椎蛑x的時候，我說換一束吧，老婆說“不用”，就這么擺著吧。然后就這么擺著了，誰都沒再提。不管“換”還是“好看”，都沒再提。那束花，就那么靜靜在冰箱上，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不知不覺，過了好幾年。每周至少搞一次衛(wèi)生。搞衛(wèi)生的“節(jié)目”里，通常都會有擦拭冰箱這一項。擦冰箱時，偶爾碰到那束花干透了的花，會有脆脆的花瓣掉落，想拈起來，一碰就成了破碎的粉末。我跟老婆說，把這花撤了吧，她想了想，搖頭，說小心點兒別碰它就是，擺那兒挺好看的。
老婆是工程師，還是“高級”的、有“專家證”的，思維模式跟大多數(shù)女人不同；她早年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經(jīng)常搬家，到了快結(jié)婚的時候，身邊、手頭，竟沒幾樣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東西，兒時更是記不清有過什么“專屬”的玩具，說也不是家里不給買，更是因為搬家太多，每每都丟棄很多“無用”的物品。
其實，我倆在這方面差不多，早年都沒什么專屬自己的東西。不同僅在于，我沒搬過那么多次家，而是住家太狹小，真的存不住“多余”的東西。
同樣因為“工程師性格”，老婆對于我給她送花這件事，從來沒什么要求或說期待，甚至很多時候會建議我把買花的錢用去買點兒別的，還說如果在花和巧克力之間讓她選，她選巧克力，能吃，比花實惠……
但很顯然，不讓動那束冰箱上的舊花，說明她還是喜歡花的，還是喜歡我送的花。
也許是“搬家情結(jié)”鬧得吧，老婆不喜歡家里東西擺設(shè)家具挪來挪去，是以我家的“格局”，二十多年都不曾改變，客廳沙發(fā)背后淘汰的連線電話機（座機）、女兒玩剩下的玩具、用過的小書包，等等等等，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既不收拾，更不淘汰，就那么經(jīng)年累月放著，不凌亂，也不齊整……在我家，到處都會彰顯出這類有點兒隨意地“固化”、“疏懶”——不知什么時候什么活動得的一個紀(jì)念品，擺放位置幾乎從沒變過，孩子幾年前甚至十幾年前的照片，還跟最開始一樣隨意插在哪兒、別在哪兒、嵌在哪兒，總之沒裝相框，更沒錯落有致地掛在墻上……似乎，除了我們幾個人之外，一切都是凝固的，就像那束花。
按我老婆的“理論”，生活本就該是隨意的、略帶慵懶的，家里不亂就行，用不著整得跟賓館房間似的。賓館房間是給“過客”用的，不是“家”。在她的理解中，家，應(yīng)該是那么樣的一個地方——什么時候想回就能回；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想怎么待著就怎么待著；不用太大別小到局促就好；東西喜歡放哪兒就放哪兒；沒人催著趕著必須得這樣或者那樣、必須不能那樣或者這樣……
我家沒客人。或者說，我們，我、老婆、女兒，都不會輕易請任何人到家里，任何人，包括親戚和朋友。我們是生活在大都市的普通人，住家永遠(yuǎn)不會太寬敞，也近乎永遠(yuǎn)都可以在家以外找到適當(dāng)?shù)拇偷胤?，所以……所以，我們的生活，在家里，完完全全屬于我們自己，沒人“打擾”，也似乎不需要誰來“增色”。
這種“孤立”或說“排他”的生活模式，不論與誰比較如何如何，卻是我們?nèi)齻€都適應(yīng)并且偏好的。有點兒“不合群”的意思。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又似乎衍射出一種透著嫻靜的愜意和自我營造的滿足?；蛟S，生活本身，就該如此——安寧、親融、與世無爭。
偶爾，我看見，已經(jīng)因為身體原因提前退休的老婆，在陽臺上小心翼翼捧起那束早已枯萎的花，掛著帶點兒孩子氣的笑，很認(rèn)真地看，好像它們還如初來時艷麗、芬芳。
我猜，那一刻，她可能是在回憶當(dāng)初，順帶回味一下很顯漫長、更顯短暫的那些年、這些年。這猜想讓我覺得，去買一束同樣甚至更美的鮮花給她，倒反而會打破她珍視的什么。
這么覺著，看那早已枯萎的花，就似順眼了許多。那不知是否“彌新”但肯定“歷久”的點點滴滴的、屬于“庸人溫情”的平常日子，就凝固在那束花里，凝固出曾經(jīng)的、后來的、未來的，許許多多，小幸福。
2022初冬于北京聽風(fēng)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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