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天龍八部》慕容復這個人物,很多人會注意到,隨著金庸先生這幾十年來不斷改版他的作品,慕容復的結(jié)局,也一次比一次好了:
20世紀60年代,在報紙連載的第一版《天龍八部》中,侍女阿碧對慕容復并無什么特別的男女之情,在虛竹破解珍瓏棋局后,作為康廣陵的侄女,她就歸附了逍遙派和函谷八友;最后結(jié)局時,留下慕容復孤身一人,獨自發(fā)瘋;
80年代,金庸先生全面修訂其作品,整理成書,也就是人們熟知的通行版《天龍八部》中,阿碧一心癡戀慕容復,在他發(fā)瘋后仍不離不棄,與他相依為命。
21世紀,金庸再次修訂其作品,竟連女主角王語嫣也回到已經(jīng)精神失常的慕容復身邊,和阿碧一起照料他。
慕容公子雖然壯志不遂,但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以為光復祖業(yè)的夢想達成,更有兩位一心一意待他的絕世佳人為伴,倒也實現(xiàn)了他當日西夏招親時,「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將來,不是過去」的預知。
只看西夏招親,“酒罷問君”三語一事,提及慕容復「一生營營役役,不斷為興復燕國而奔走,可說從未有過什么快樂之時;別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強,名滿天下,江湖上眾所敬畏,自必志得意滿,但他內(nèi)心,實在從來沒真正快樂過」,作者用詞何等悲憫,哪里像是對一個真正壞事做盡的反面人物?
背負著整個家族數(shù)百年的期望,慕容復其實一直苦苦掙扎在理想與感情的抉擇邊緣,這從對戀人王語嫣的態(tài)度也體現(xiàn)的很明顯。
盡管在理智上,慕容復明白這個只有個人情愛、風花雪月的女子,絕不是自己理想的伴侶;絕不可能如呂后之于漢高祖劉邦,獨孤皇后之于隋文帝楊堅,長孫皇后之于唐太宗李世民那樣,為自己大業(yè)征途的賢內(nèi)助:從來并不是會背一些二三流武功秘本,就真能代表對慕容復這樣的男人有多大助益的。
可是在感情上,有太多的細節(jié)足可以證明慕容復深沉的愛:
對一個胸懷大志的男人來說,娶王語嫣這樣一個滿腦子只有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的女子,差不多就意味著事業(yè)的終結(jié)。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樣的女子往往被薄情男人始亂終棄,然而慕容復沒有。盡管他只要勾勾小手指,就能讓這位神仙姊姊自愿委身,然而他沒有。
王語嫣衣冠不整、楚楚可憐時,慕容復冷眼觀之,內(nèi)心毫無波瀾:
盡管慕容復明知慕容氏一族人丁單薄,自己生命的意外就意味著整個家族的終結(jié),早就應該娶妻納妾、開枝散葉,然而為了尊重一聽他娶別人便會不管不顧跳崖自殺的王語嫣,他寧可放著房中的阿朱、阿碧這兩個極品美女不碰,不給名分,年近三十仍孑然一身。
——誰能說這不是愛和尊重的另一種方式?
如果慕容復只是慕容復,也許總有一天,他終究會累了,倦了,會無可奈何的、半推半就地被這個瓊瑤劇女主角般的表妹捕捉,沉溺于閨房畫眉之樂??上K不是一個人。
幾百年代代傳承的理想早已浸入皮膚,溶入血液,深入骨髓。鄧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風波惡們,都是他的父執(zhí)長輩,這些平素恩若兄弟,為他拋家棄子,披星戴月,四方奔走的部屬,時時刻刻提醒他不能辜負祖訓,忘懷大志。
當去西夏招親做駙馬,借來兵馬復國,成為這個小集團的一致共識后,王語嫣不愿接受未來“西宮娘娘”的安排而妥協(xié),其存在就直接成為了他們的阻礙。
因此,當王語嫣威脅跳井時,天人交戰(zhàn)下,慕容復縮手了,或許潛意識同樣帶著對這個小資女人的厭煩,也成為他一生迄此為止最大的道德污點,從此在薄情寡義的路途一去不返。
相比之下,書中與慕容復并稱“南慕容北喬峰”的蕭峰,雖然境遇悲慘,但因作者金庸先生的巧妙安排,道德上似乎始終不用負擔責任。因為喬峰身邊的類似女人,馬夫人康敏羅敷有夫,小姨子阿紫品性惡劣,于是蕭峰對她們的拒絕是理直氣壯的,更彰顯英雄氣概。
唯獨在蕭遠山殺害其養(yǎng)父母喬三槐夫婦和恩師玄苦問題上,蕭峰既不能向生父揮拳報仇,便蠻橫地一肩承擔「便算是我殺的,卻也不枉了!」
只不過面對要替枉死之人討還公道的武林群雄,蕭大王大好男兒,豈能束手待斃,輕易就死?從這個角度看,還能覺得慕容復為收攬人心,而替中原群雄出頭,挑戰(zhàn)蕭峰是錯了么?
新修版《天龍八部》中,蕭峰在和慕容復對戰(zhàn)前,多了一句微妙臺詞「你要找我報仇,是因為我殺了姑蘇慕容家哪一個人嗎?」足見在他內(nèi)心深處,亦明白將慕容復的侍婢阿朱拐跑、又親手將她打死,是大大有負于慕容復之事;
可惜此時慕容復尚被主角光環(huán)影響,完全不知阿朱死訊,否則大可正辭以對,光明正大去替阿朱出頭了,一嘆。
曾經(jīng)的慕容復,他的貼身侍女阿朱“無師自通”出整個金庸世界最強的易容術,能輕松從少林寺盜得《易筋經(jīng)》。他還通過潛身西夏一品堂,獲得了除服下莽牯朱蛤百毒不侵的bug段譽外,絕頂高手都不能免疫的“悲酥清風”。
有這兩大利器在手,哪怕他想李代桃僵去冒充宋朝皇帝,又能有多難?大宋皇宮有多容易混進去,參考《射雕》一書完顏洪烈、沙通天、靈智上人那幫人的武功水準即可。
以慕容復一開始手里的資源,如果真想投機取巧做皇帝,又沒被作者金庸強行開的腦殘光環(huán)影響的話,其實想要得到大宋江山,也是輕而易舉的事,還用得著成天在江湖草莽堆里胡混,種種不知所謂行徑?
慕容復從前之所以不這樣做,正是不屑因人成事,大丈夫有所不為。他想做皇帝,要做的卻是堂堂正正的燕國皇帝,而不是冒充著別人的身份,去統(tǒng)御群臣百官、天下萬民,最后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可惜,他的驕傲和自尊卻一次次被殘酷現(xiàn)實所打擊,為達目的,行事底線也越降越低,才有了不攔阻王語嫣跳井、殺段正淳情婦、認段延慶為父、殺包不同等種種行徑,最后眾叛親離,身敗名裂,徒留唏噓。
小說終究只是小說,在現(xiàn)實生活中,絕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主角光環(huán),不會是段譽那樣的皇二代官二代,也不會有虛竹那樣連中三次十億美金彩票的逆天運氣。因此能讓我們成功的,就只能努力,再努力,拼搏,再拼搏,去爭取躋身上位的可能。努力奮斗未必成功,但不努力肯定不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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