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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忽然有一天我像極了她的一件小棉襖，而在此之前，我是一根刺，我喜歡刺向她最痛的地方……那支離破碎的青春。
從記事起，我就不曾見過父親。小時候也曾問過她，她總是說父親出遠門工作了，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只是偶爾的節(jié)日里她會拿出一些禮物，一些糖果，一雙鞋子，或是一件衣服，告訴我是父親寄給我的，只有那個時候，父親才在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我問她，我爸是不是有個胖胖乎的腦袋，夏天穿個大褲衩，就像隔壁二小爸一樣的？她搖搖頭說，不是，你爸個子高高的，眼睛亮亮的……她停了下來，不肯說了，臉上劃過兩條睛痕。
那時候我不太敏感，只是在我問了很多遍父親她流了很多眼淚之后，我想著父親一定是死了。死了就死了，反正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我習(xí)慣了沒父親的日子。
直至上了中學(xué)，有一個從另一個城區(qū)搬來的鄰居，她初見她時，淺淺的慌張了一下。她們簡短地寒喧一番后，她告訴我，那女人是她的舊鄰。
沒想著，漸漸有流言在這條街上傳開。
原來，是個狐貍精，勾引了人家的男人，弄得人家家破人亡，而我的到來只是她一廂情愿的結(jié)果。
自此，有些男生，常常把我堵在巷子口罵我是小狐貍，而那些玩得很好的朋友，也疏遠了我。突然間，我像一只受傷的白鳥，無處不在的被人們的目光囚禁著，而孤獨和絕望像一株長滿刺的藤蔓，糾纏在我的身上，不時的刺痛著我。
正是年少的我，怎肯接受這樣的事，第一次像只野狗那樣沖著她大喊，那些人說的是不是真的？她沒有回答我，只是說你爸他是愛你的。我怒不可遏的朝她吼，我就是孤兒，也不要你這不要臉的媽。
她的臉由紅變黑，直至蒼白，她緊緊咬著嘴唇，似是努力在壓住她的憤怒。我倒情愿她生氣動手打我，可是她沒有，只是在我的怒視中又流了一些無所謂的眼淚。
2
她不肯給我真實的答案，但外人卻不放過我家的一點隱私。很快，整條街，整個學(xué)校的孩子都知道我是私生女，沒爸的孩子，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的。而小狐貍這個稱呼也代替了我的名字。我恨死了她，是她帶給我這么多的羞辱。
于是，我學(xué)會了逃課，學(xué)會了撒謊，學(xué)會了抽煙，喝酒，還跟一群孩子從街道這一頭晃到另一頭，徹頭徹尾地成了街坊眼中的壞女孩，壞女孩走四方。
她常常在街上一家一家游戲廳里找我，我跟她捉迷藏似的，從東家躲到西家，樓上躥到樓下。但多數(shù)時候還是讓她捉住被押往學(xué)校。老師已經(jīng)不是一次批評過我，如果不是我學(xué)習(xí)好，我肯定早就被學(xué)校開除了。
每次看到我被母親拽著進教室，就連老師也看不過了，老師的眼角濕潤著，孩子，無論你媽有著怎么樣的過錯，可她愛你總是沒有錯啊。
我轉(zhuǎn)過身去，不聽老師假模假式的說教。
你們?nèi)巳硕伎梢灾肛熚遥墒悄銈儾皇撬缴樱銈兊膩須v都清清楚楚的，可是我不是，我是個野孩子，有時也被稱為小婊子。
也許是真的讓我折磨得心力交悴，她第一次動手打了我。
那天上完晚自習(xí)，我沒有按時回家，而是去了另一個女生的家，她說她父母都不在家，一個人害怕。她央求了我許久，并且許諾到她家讓我看她珍藏的相冊當她邀請我時，我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自然是沒顧得上跟她去說，再說，我已經(jīng)長大了。
直到第二天我們一起到校后，才知道昨晚她把整個學(xué)校鬧翻了天。那些守校的老師跟她一起，滿大街一家一家店鋪的找。一直找到天亮了也沒有我的身影。這一回不僅所有的學(xué)生都知道了我，就連全校的老師也都一一來我班上參觀我。我再一次成為全校瞻目的人物了，我的聰明與叛逆，在老師和同學(xué)的眼中成了天使與魔鬼的化身。
那天上午我沒有上課，被她拖回家。劈頭蓋臉一頓暴打后，她也累了，坐在客廳的地上放聲大哭，雖然我渾身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站在那里欣賞著她的哭泣，時不時說著風(fēng)涼話，比如你的哭功真好，當演員都不用眼醫(yī)水的。于是，她停下了哭泣，雙眼紅的像個桃子，她問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滿意？
我面無表情，我的眼前老晃著昨夜看見同學(xué)家里的相冊，她被父母抱在懷里的樣子，坐在他們腿上的樣子……我挺眼熱的，后來我的眼眶也濕了，我抬起頭，努力地讓眼淚沒有流下來。我才不肯給她示弱呢。
3
仿佛一夜之間，我就突然長大了。
我不再跟街頭那些混在一起的同伴們有來往，而是獨自一個人天天在家和學(xué)校之間穿行。在她面前，也收斂了那些叛逆，只是已經(jīng)徹底不跟她說話了。無論在家在外，我都視她為陌路。其實，這突然的轉(zhuǎn)變不是因我長大懂事了，而是在我的心里，有一個更大的計劃，我一定要離開這個家，離開她。而只有認真讀書，考上大學(xué)才是我離開的唯一出路。而且，我也不甘那樣的墮落成別人眼中的壞女孩，其實既使做個壞孩子，心底的孤獨也不是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
終于如我所愿了，開學(xué)時，我一個人來到遙遠的北方城市。
遠離了她，我以為我會快樂起來?？墒沁@個城市的寒冷還是讓我夜夜想念著她，可我一點都不想讓她知道。她隔些天給我打來電話，我說，沒事，習(xí)慣得了，還好。了了幾句話就掛了她的電話，我怕自己忍不住對她好起來。
一切生活按我所想的那樣繼續(xù)著，只是，只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我也會走上她的那一條路，做了一個第三者。
他是我的老師，溫文爾雅，是他身上淡淡的煙味吸引了我。他有寬厚的胸膛，他的懷抱溫暖，讓我覺得像是躺在父親的懷里，雖然我從沒有在父親的懷里呆過。我知道是我欠了我的記憶這樣的一個懷抱。甚至我分不清，到底是迷上他的人還是僅僅戀上這樣溫暖的感覺？
我搬出宿舍在校外租了房子，也是因為有他，那個冬天，我不再覺得寒冷。雖然他只能偶爾給我一個完整的黑夜，我也心甘情愿。
偶爾會在心底想到母親，當年的她，是不是也像我這般愛得癡狂？
4
如果不是那一張化驗單，也許我還會糾纏在這場熱戀中。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增。我們的事終于讓他的妻知道了。我像個溺水的人抱死他，任那女人來軟硬都不松手。當我們的戀情已是滿城風(fēng)雨后，我還一廂情愿的認為他的退縮，全是因為他妻的阻擋。
我毫不畏懼同學(xué)們的議論了。他們不知道，當年的我是怎樣從那些流言蜚語中走過來的。因為我有了一張更讓我心動的紙。那是一張尿檢呈陽性的化驗單。我當然知道那些對我意味著什么，我現(xiàn)在只想把它送給另一個人看，跟這紙有關(guān)的那個人。
我高興得要飛了起來，因為他曾經(jīng)說過，要我給他生一個女兒，只是彼時我不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語有毒。
在我準備退學(xué)時，學(xué)校開除了我，其實，只要我肯說，腹中的嬰兒的父親是誰就可以讀完大學(xué)，可我什么也不肯說。我不想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我不想離開他所在的城市，可是最后不得不離開了。一天晚上，我被人群毆，他們喊著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胎兒沒有了，愛情也隨之煙消云散，雖說他跪在我面前說，這一切跟他無關(guān)，只是他妻子混賬。
5
對我的突然歸來，她先是驚喜，后是憤怒。憤怒又能怎樣呢？我一句話就把她打發(fā)了，我愛那個男人是當成愛父親的，然后幽幽說了一句，唉，這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她便退縮了，她的樣子讓我想起魯迅的一篇題目：喪家的資本主義乏走狗。
有一天母親惡狠狠地拉著我，要帶我去一個地方。她的目光堅硬得如同鋼條，我第一次怕了她。
是一處墓地，她喝喊一聲，跪下。不知怎地，我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她說，這里頭躺的就是你爸。你爸蠢啊，那么好的年紀就死了……
我聽到了另外一個故事，原來她不是第三者！很久之前，那個時候父親和她都在一家工廠當工人，父親會吹笛子，那里廠里經(jīng)常搞活動，這樣很多人都聽過父親的笛聲。用她的話說，那時就不要臉的想，他的嘴怎么這么動聽??？要是親一下就好了，于是他們戀愛了。她不知道，廠長的女兒也喜歡上了父親。等她知道已經(jīng)晚了，廠長女兒拿著一塊毛巾，一方面是炫耀，一方面是威脅，因為她說，如果母親不退出，就要告父親流氓罪。
而這樣的毛巾她也剛剛有一條，可是她還是選擇了退出。她抽父親的耳光，父親說只是喝醉了酒。她說，你想坐牢嗎？父親搖搖頭，她說，那就做廠長的乘龍快婿吧。父親還想說什么，她轉(zhuǎn)身走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相當簡單了，一個月之后，父親和那個女人結(jié)婚了。她沒有接到請?zhí)?，可她沒出息地呆在酒店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他，他胸口別了一朵紅紙花……
只是她沒有想到，父親會在新婚夜自殺，在遺書里說，他給了那個女人名分，可是他至死都愛著她……
她就是從此背上了狐貍精的名聲，盡管很多時候別人說她比這三個字惡毒，叫她死婊子。
她說，父親死后，她才發(fā)現(xiàn)她懷孕了，她也矛盾過，可最后她還是決定生育，因為她想著，不這樣，父親來世上一回，像個影子一樣，啥也沒留下……
她說一直想著跟我說父親，可怎么也張不開口。她說，她從來沒有后悔過，因為她愛的人敢為她死，她就敢為他生個孩子。母親說，你爸真蠢啊……
可她不知道，為了這個真相，我的整個青春期就像一朵開在黑暗里的花，只有憂傷，只有殘缺。
而我，竟然一直自私地以為自己生活得不如意，是因為她，是她讓我?guī)Я藧u辱來到這世間，而去受那許許多多的傷痛。卻從沒想過，我給她的那些傷害，更甚于旁人的中傷。
幸好，我的青春期已經(jīng)遠去。而那些種到彼此心底的傷痛，大概也會慢慢痊愈。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可以是一件小棉襖，可以貼心貼肺地暖暖她。我摟著她說，媽，我們回家。她說，你還沒有喊他一聲爸呢！（圖是落木蕭蕭拍的，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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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記：
這故事來源一個陌生女子的電子郵件，她不肯留名，故事從：忽然有一天我像極了她的一件小棉襖，而在此之前，我是一根刺，我喜歡刺向她最痛的地方……開始。
夢與流年，是我老家人，剛剛認識，他問我互推的事兒，我說，咱們老鄉(xiāng)用不著客氣，隔兩天就給你掛出來。
他說，不成，義與利不沖突，你若不收費，就不敢相勞了。商州古地，古風(fēng)長存嘛。
我一沖動就說，多年前，我在商州吃得商南茶，你寄兩包，要粗茶的大包，嘗一下還有沒有當年的味兒。
這下倒好，隔兩日收到四長盒，俱精裝也。
這下，讓我突然慚愧。
見二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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