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回讀】
《老揚(yáng)州傳說》里的每個故事非常耐讀，讀后讓人回味無窮，有的讓人忍俊不禁，有的讓人陷入深思?！?span style="max-width: 100%;letter-spacing: 0.544px;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word-wrap: break-word !important;">揚(yáng)州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杜海
“八太爺”
宜陵 褚德軍
作者褚德軍先生：江都區(qū)宜陵鎮(zhèn)人，1953年生。揚(yáng)州市作協(xié)會員，江都區(qū)作協(xié)副秘書長，江都區(qū)揚(yáng)劇協(xié)會副主席。年輕時從事企業(yè)管理，近些年全身心投入對地方民間故事的采編，有詩詞、散文、民間故事等散見于報刊，著有《老揚(yáng)州傳說》。
在已有之的動物里，一種依靠寄居舊式建筑，神秘而又傳奇的精靈動物，于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絕跡了。
此動物似狐非狐，似貓非貓，身長二尺余，重約四五斤，毛色灰黑，嘴邊兩撇潔白的八字胡尤其耀眼；晝伏夜出，行走于房梁，筑窠于高墻，遍布于城鄉(xiāng)，與人和平相處，但常人卻難見其面貌。此君不知何名，又無學(xué)名，更無古籍查考，民間俗稱為“八太爺”。據(jù)老輩人說，之所以稱其為八太爺，一是因?yàn)樗爝呴L有雪白“八”字型胡須的特征，二是因?yàn)樗囊患依闲牟蛔「F人之家，專挑大戶有錢人家世代匿居，聽得懂主人家語言，尾巴上生就含磷物質(zhì)，對它若有言語不尊或行為不善，輕則讓你全家每夜不得安寧睡覺，重則用尾巴對著你家干柴草摩擦，頃刻間來場轟轟烈烈的火災(zāi)。知道厲害的房屋主人，但見八太爺出現(xiàn)，都把它們敬若神明，不敢得罪，奉其吃喝，供其靜居，對外人諱莫如深，尊其為祖宗太爺，故稱八太爺。
凡有八太爺居住的人家，都較為興旺，逢有災(zāi)難降臨，八太爺會跳下地面，對著主人有行為動作上的暗示，主人會意，便能避兇。還有人傳說，八太爺經(jīng)過多年修煉得道，能夠變化人形，幫助主人排憂解難。
揚(yáng)州邵伯河?xùn)|岸楊家莊有家老槽坊，槽坊就是釀造燒酒的廠子，掌柜姓楊，五十多歲年紀(jì)，祖上傳下來的釀酒技術(shù)，到他手中不知?dú)v經(jīng)了多少代。其時雖是民國年間，因他家釀出的燒酒用料講究，配方精妙，吊出的燒酒盡為佳釀，是遠(yuǎn)近聞名的“楊家老燒”，再加上楊家人為人寬厚，有道是“和氣生財”，一年四季，生意興隆。
那一年中秋節(jié)前，掌作師傅賣力，吊出了一槽純正濃厚、異香撲鼻的上作好酒，足足裝了幾十壇，楊掌柜心情激動之下，用此酒宴請師傅及伙計們好吃好喝一頓。其中大塊頭伙計平時貪酒，這頓美酒他喝得過于猛烈，吃喝尚未結(jié)束，他已醉倒桌下，昏睡不醒，渾身火一般的滾燙，同飲的人嚇得不輕，趕緊幫他降溫，打扇的打扇，冷水擦身的擦身，一陣忙亂，竟毫無作用。楊掌柜成竹在胸，著人弄來一大澡桶冷水，脫去他的衣服，將他泡入桶內(nèi)，整整三天才醒來，發(fā)現(xiàn)腋下燒穿一個洞，個個驚得咋舌：“楊家老燒”的酒力真大！
燒鍋吊酒的燃料，那時還未用上煤炭，全靠稻草燃燒加溫。每到秋收之時，楊家廣收稻草，前后五進(jìn)房屋裝滿不算，門外草堆還不少于十座，小心火燭、防患未然成為槽坊的大事。記不清從哪一代開始，楊家槽坊后進(jìn)祖屋的柁梁旁，筑起一座特殊窩巢，巢中有一族八太爺居住，祖輩至今，從未出現(xiàn)過火災(zāi)，楊家都認(rèn)為這是八太爺?shù)谋Ｓ?。老板娘每天按時將一餐飯菜送入后屋老爺柜面，再敬上一爐香，禱告后離開，多年來平安無事。
楊掌柜有一大愛好——下象棋，操勞之余，常喜歡與好者殺上幾盤，但技藝一般。夜晚還常常一個人精研棋譜，獨(dú)創(chuàng)殘棋路數(shù)，樂此不疲。天長日久，一人演練，不免缺趣，喝口茶嘆道：“若有人每晚陪我落子，該有多好！”
當(dāng)他第二天晚上一人在家獨(dú)自演棋之時，忽聽一聲咳嗽，抬頭見一仙風(fēng)道骨，雪白八字胡須的老者立于門口，微笑開言：“東家請了！”楊掌柜吃了一驚，心中暗忖：自家院門緊閉，何來一位老者，還稱自己為“東家”？但見來者慈眉善目，慌忙還禮：“老伯，您老來自何處，怎樣稱呼？”說話時雙手扶他進(jìn)門入坐。老者坐定答道：“我是你家久居房客，承蒙多年關(guān)照，一來拜謝，二是見你每晚獨(dú)自演棋少趣，特來陪東家對弈，你喚我‘八爺’即可?！睏钫乒窳⒓疵靼祝@是自家后屋的得道八太爺駕到，立即泡上香茶遞過，謙恭地說著：“驚動八爺了，我雖愛棋，恰是棋藝不高，請八爺多多指點(diǎn)?！卑藸斠膊豢吞祝F(xiàn)成的棋盤棋子，兩人開打起來。
楊掌柜遠(yuǎn)不是八爺?shù)膶κ郑P下來終是輸局，臉色甚為窘迫，八爺哈哈笑將起來：“東家不要在意，這里只有你我，并無外人，我現(xiàn)在為你解析棋路?！币灰桓嬷叭种心囊徊匠銎宀煌祝囊徽新渥渝e誤，應(yīng)當(dāng)如何糾正，聽得楊掌柜茅塞頓開，興趣高漲。續(xù)開一局之后，棋藝頓長，還想繼續(xù)，八爺抬起雙手：“今日夜深，不可影響你明日事務(wù)，待明晚我再來相陪?！逼鹕砀孓o出門。
次晚八爺如約而至，對弈，解析，一如昨日。五六天后，楊掌柜與往日棋友開賽，每局必勝，竟無對手，樂得楊掌柜合不攏嘴巴。棋友們個個輸?shù)么诡^喪氣，大惑不解：“短短幾天時間，他的棋藝何以變得如此精深？”問他何處高人指點(diǎn)，卻見其笑而不答。
至晚，楊掌柜備下了上好美酒等待，要好好敬上八爺幾杯。八爺按時來到，酒敬兩樽，八爺瞇笑著：“東家如今的棋藝，方圓數(shù)里已無人可敵，此生足可受用了。今晚換種玩法，我?guī)闳ベp戲可好？”“沒聽說附近今晚何處演戲呀！”“不是附近，我們?nèi)ミh(yuǎn)處看大戲。”楊掌柜驚詫起來：“現(xiàn)已時候不早，怎樣去得遠(yuǎn)處看戲，又遠(yuǎn)在何處？”“今晚江南丹陽有家祠堂，馬上要開演大戲！”他聽得有點(diǎn)迷糊，江南丹陽距此百余里路程，還需渡過長江，從這里出發(fā)，無論登車坐船，沒有兩天時間難以到達(dá)，禁不住笑了起來：“八爺這是在與我打趣？”“欸，決無訛言，你伏我后背，由我馱行，不消半個時辰可至！”楊掌柜忽然想起八爺是位得道仙家，便也相信了。八爺走入院中，催他伏其脊背，并囑緊閉雙目，千萬不能睜眼。
楊掌柜緊伏于八爺后背，不敢睜眼，只聽耳邊呼呼生風(fēng)，猶如夢中騰云穿瀑，此時已入深秋，竟不覺寒冷。時辰不長，似坐入硬凳，但聞人聲嘈雜。八爺讓他睜開眼時，只見自己與八爺并肩坐在一座瓦房屋面上，對面一亭臺樓閣，是典型的江南戲臺，四周黛瓦磚墻的大院，院中看眾數(shù)百，正等待大戲開場。八爺對他細(xì)述：“今日這祝家祠堂，為紀(jì)念祝氏進(jìn)士先祖百年誕辰，請來昆山湯家大班，上演昆戲《天女散花》，東家可盡情欣賞?！?/p>
楊掌柜雖生在江北，行走過許多碼頭，見識并不算少，也到過許多戲園，唯這江南地道的鄉(xiāng)土風(fēng)情卻是初次領(lǐng)略，從這建筑看江南人的富庶精致，確非江北可比。正四面新奇地觀看，戲臺大戲已開演，鏗鏘有力的鑼鼓聲后，絲竹曲笛樂緩緩而起。絢麗多彩的神將們出場，旋風(fēng)般地繞臺展姿，之后跟出一群羽衣霓裳的仙子，身若煙柳，翻飛起舞，簇?fù)沓雠鹘情L袖飛紗，昆腔聲調(diào)由曲笛伴奏，響入云霄如行云流水。喜得楊掌柜眉飛色舞，竟忘記自己身處屋面，舉起雙手欲行鼓掌，被八爺一把按下，輕聲提醒著：“我們這是來此偷看大戲，莫被他人發(fā)現(xiàn)?！苯?jīng)此告告誡，楊掌柜的腦筋清醒了許多，老老實(shí)實(shí)地安坐于屋面，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戲臺。
半個多時辰過去瞭，精彩的戲曲，中場略需休息，八爺見他看得興致頗高，含笑著套住他耳朵輕言：“臺上演得極好，趁此空閑，我來變一出戲法，讓你小樂如何？”楊掌柜更加興奮：“八爺能變戲法更好！”時值深秋，看眾頭上大多戴著帽子，只見八爺抬手，用食指向觀眾處一一點(diǎn)去，點(diǎn)向哪人，那人戴著的帽子便無聲響地反扣過來。那時人們戴的帽子，正面都是藍(lán)色或黑色，襯里都用白布，這一來被指點(diǎn)翻過的帽子都變成了白色，而白色的帽子，在民俗中是不可輕易戴得的?？吹脳钫乒癫铧c(diǎn)笑出聲來，見還有許多人的帽子八爺沒有動，他開口問道：“這些人戴著的帽子，八爺怎么不給他變呢？”“這些人都是些吃齋的佛家，我們道家是不與他們開玩笑的。”楊掌柜見他這么認(rèn)真，感覺好笑，有心與他逗趣一下：“八爺恐怕不知道，我也吃齋呢！”誰知此話一出，八爺足足看了他好幾眼，臉色大變，“嗖”地一聲騰空走了。這楊掌柜呆在祠堂屋面上傻了眼，八爺丟下自己走了，懊悔不該與八爺開這玩笑，這么遠(yuǎn)的路程自己怎樣才能回去，喊又不敢喊，動也不敢動，心想待戲場散了，再摸著爬下地面吧。
“天女散花”散完了，戲也結(jié)束了，看眾紛紛扛起板凳準(zhǔn)備回家，一位漢子抬頭看到同來的伙伴戴著頂白帽子，樂得笑話他：“沒聽說你家死了誰，怎的戴著白帽子？”“你家才死了人呢，戴著個白帽子！”“?。 蹦孟伦约好弊右豢?，白的！“你跟我坐在一起，肯定是你搞的鬼！”“我這帽子肯定是你搞的鬼！”雙方相互指責(zé)起來。許多人同時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帽子不知為何被弄反過來了，于是黑帽子的人笑話戴白帽子的人，白帽子的人則亂成一團(tuán)。上了年紀(jì)的人認(rèn)為，本族人不會搞這樣的惡作劇，搞鬼的肯定是另有人在，一定要把他找出來。有人眼尖，看到背后屋面上坐著一個生面孔，認(rèn)定就是他了，齊聲喊著要把他揪下來暴打一頓。
楊掌柜見這陣勢嚇壞了，大喊起來：“不是我弄的，不要打我！請你們拿張?zhí)葑幼屛蚁聛碚f話！”此事驚動了族長，讓人扶他下來問話。他向族長如實(shí)說明事情的始末，眾人根本不相信楊掌柜的這番說辭，情急之下，動手要打。族長是位善人，看看楊掌柜也不像是奸詐之徒，止住眾人，留他住宿，第二天差管家送他回江北，同時探聽此事虛實(shí)。
兩天后，楊掌柜回到自己的老槽坊，家中人已四處尋找過，不知他為何突然失蹤幾天，幸好有人送他回來。問他緣故，楊掌柜也不答話，趕緊跑到后進(jìn)祖屋，查看八太爺?shù)母C鋪，但見內(nèi)中空空如也，八太爺一家老小統(tǒng)統(tǒng)搬家離去，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配圖：沈江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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