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殘忍
作者‖木蘭墜露
落日,余暉。如今我又路過那條路,舊舊的、古井的瓦屋,無人,只一庭,一矮墻。站立良久,悵然若失,一縷紅光緩緩爬上那堵矮墻。
起初我常??吹揭粚先俗谀抢锍藳?,兩人,一庭,一矮墻,不禁嘴角勾起。至少相望而不孤獨,總還有事可做。
后來我聽到了哀歌,知道那位老爺爺已經(jīng)去世,此后路過,我依舊習慣朝那院子望去,一人,一庭,一矮墻。仿佛一不小心,時過境遷,恍然若夢。
我鎖著眉想,世間最溫柔的殘忍是什么?淹沒于茫茫人海中,置身于塵世的瑣碎中,不由自主地跟隨著時光的腳步,欣賞著眼前稍縱即逝的美麗,感悟著四季變換的情趣和韻味。有些人,走著走著,就默默離開了,連我這樣的路人都不曾輕易忘卻那種殘忍。
而局外人終究只是局外人,又怎能融入骨髓的懂得那種溫柔的痛,我想踏過千山萬水,去問一問那明心見性之人,是什么,明明那么溫柔,那么波瀾不驚,可是卻讓內(nèi)心暗流洶涌,缺了一角,揪著痛?
當夜幕降臨,舉步維艱地朝著路口望去,我牽著身后那渾身濕漉漉的、疲憊的馬。那匹馬馴順的跟隨著我,只有空蕩蕩的馬蹄踏在地上的聲音,等待我的是漫長的路程。
偶爾在路上看見一夜落花的雨,到了清晨,花瓣鋪了一地,塘中有紅魚浮出水面。在那條長椅上,坐著一個婦女,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
我輕輕走過去,冒昧地坐在她旁邊,她猛地轉(zhuǎn)頭看著我,眼中一閃而過的欣喜慢慢淡去,最后唇角勾起一個美好的弧度。
我了解到她是一位作家,失去了心靈上相依為命的伴侶,她習慣每天坐在這條長椅上,就像以往一樣。
她說:“看到這水泥臺上空空的,花壇里的草萎花落,就覺得兩腿一軟,再無法行走。有時坐到霜重露寒才起身回家,對著空空的椅子說,我們回家吧?!?/span>
我看到她眼底的孤獨,那一刻人群中的她,是如此的絕望,如此的孤獨,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
她轉(zhuǎn)頭對我說:“或許,正真的孤獨感不是在寂無一人的荒野而是在風景依舊喧鬧的人群中。在繁華處,在萬頭攢動處,我感受到了冷徹心扉的孤獨?!?/span>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的心又開始有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好像是熟悉的痛感。我不禁犯起愁來:我要怎么去找到剩下的感覺呢?既然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失去了感知源頭和概念的能力。
前方,透過松林騰空飛起幾只鳥,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灰蒙蒙的霧淹沒了整個松林。我走在平坦的草地上,望了望遠方,我轉(zhuǎn)身撫摸著那匹馬,自言自語地對它說:“走吧,我們就這樣一直走,總會豁然開朗的?!?/span>
后來,在一個荒蕪的村口,我看到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她坐在樹下,良久默然。我驚訝于這個情景像極了曾經(jīng)所見,便問道:“老婆婆,你為什么一個人坐在這里,不孤獨嗎?”
老婆婆抬頭看了看我說:“當內(nèi)心有著同寂靜相對稱的波紋,與空蕩相均衡的堅韌,就不會那樣敏銳和洶涌澎湃了,剩下的就只是物是人非的無聲無息了?!蔽覀?cè)耳靜聽,能夠聽到的只有耳畔呼呼的風聲和身后馬蹄蹭地的噠噠聲。
必然是無奈于我的執(zhí)迷不悟,老婆婆與我講了一個故事:“我與他結(jié)婚不久,就有人到村上抓男兒去參兵,他被帶走了。我追他到村口,就是這棵樹旁,我對著他大喊,告訴他一直等他回來?!?/span>
我有些同情這個老婆婆,小聲地問:“那他可有回來?”
“沒有,起初收到過他的來信,我知道他一直在,便覺得心安,但后來就杳無音訊了”老婆婆頓了一下,有些痛惜地接著說:“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就常常在這里等,那時這棵樹只有那么高,等著等著,樹長大了?!?/span>
老婆婆一邊比劃著,一邊望向遠方。喃喃道:“其實最痛不是轟轟烈烈的分別,而是那樣悄無聲息地失去了音訊。三分希望,七分悵然?!?/span>
我渾然覺得不應(yīng)該問下去,仿佛是做夢,我沉沉地,心里只有一個感覺:輕飄飄的,空洞洞的。涌入我記憶里的是來時看過的落花,還有塘中紅魚,有一條躍出水面,但我清楚的是,它再也不是來時看到的那一條紅魚了,或許只是留下了一個心影。
還有那個少年的心事,我好像看到了人潮人海里,他們各自曲折各自悲喜,都去了自己的世界。
那位作家打開房間的門,里面黑漆漆的,空無一人,再沒有一個人為她開門,她走到書房,看看那個心心念念的人有沒有回來過。可是依舊無人應(yīng)答。
古井老屋的檐上長滿了瓦菲,那個住在屋子里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從兩人,一庭,一面墻到只剩下空空的院子。
有一棵花樹,在一夜之間開滿了花,又不知何時,早落了一地。我捧起那些落花,說不出的悵然和空落落。
這些忽然涌入的思緒和情感,讓我有些艱難的梳理著,驀地讀懂了《項脊軒志》最后的一句話: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那些溫柔無聲無息的生長著,最后長成了大樹,它的根系慢慢的變得發(fā)達而且頑強,成了心中一根銳刺,看不見,摸不著。當不經(jīng)意間觸碰,只是覺得有些痛痛的,又不知道為何而痛。
一滴淚從我的瞳孔里滾落,不禁意地,涼涼的。我知道那種溫柔的殘忍是物是人非,那種安靜,連心跳都覺得是一種打擾。我不知道他們的內(nèi)心是否如火山噴發(fā),最終歸于平靜,但我知道,只要入了這場局,心是一陣抽搐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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