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說什么大實話
——讀郭初陽《這樣讀透一本書》
文/蔡朝陽
鍋子的這本新書，《這樣讀透一本書》，把我看笑了。這一句，必須讓它紅，在本書的第一篇，第一句話，開篇第一句，提神醒腦，我來引用一下：敗壞一種興趣的有效方式就是把它變成考試項目，毀掉一本好書的有效方式就是把它列為必讀書目。
好玩吧，這句話跟我的朋友王雷說的那句名言，有異曲同工之妙：沒有一件事情是做對的。來形容中小學的語文教育。王老師更直接針對的是所謂“整本書閱讀”這件事。
這兩位兄臺都太淘氣，瞎說什么大實話。像我就不說，不表態(tài)，你看我多成熟，現(xiàn)在也社會了。以上只是引用他們說的而已。
鍋子今年的新書出版，作為專業(yè)補鍋30年的朋友，責無旁貸，還是得主動出來吹吹風。有一句名言是這樣，失敗固然可怕，但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這是我收藏的一個表情包，專門有一位朋友——可見是個好事之徒——特意給我做的。這都交了什么損友呀。檸檬樹下你和我，檸檬酸奶來一坨。
書名叫《這樣讀透一本書》，講了郭老師專業(yè)讀書30年的一些心得，其實也是一些讀書通則，基本原理。這些小短文之前基本都讀過，短小精悍，無一不切中肯綮。
很久之前有一年鍋子曾經(jīng)跟我提議，一起寫一本書，書名擬叫：寫給青年教師的N封信。后來沒成，主要是因為我不想給青年教師寫信。寫個鬼啊，無才可去補蒼天。但我看這本書的前幾篇，真的特別合適這個設想。按圖索驥，一本萬利，自我成長，進階之路在其中矣。
項目雖然沒成，我卻樂見鍋子以這么一本書的形式呈現(xiàn)這些小短文。讀書，有技巧，但最大的技巧，還是“死讀書”，難道有哪一本書不是一個字一個字讀的嗎，難道真的有量子讀書法不成？曾國藩自述，從軍打仗，“扎硬寨，打呆仗”，這六個字，也當用于讀書這件事。我以前看過一些小視頻，“量子閱讀法”，簡直沒背過氣去，簡直以為在非人間。當即想起王雷兄的名言。
在死讀書之外，當然也有讀書的妙法。但講技巧之前，你的基礎則要建立在“死讀書”之上。所以這書好就好在，它呈現(xiàn)了一個曾經(jīng)“死讀書”，付出了閱讀苦功的人的思考。鍋子講了一些理論，一些技巧，前面有書單，后面有案例。這些書單，所列每一本書，都值得“死讀”一番。更重要的則是實操。先講辦法，再來個案例，相當于是“舉個栗子”。但這個“栗子”不得了，花大量篇幅，講一個童話，叫做《動物農(nóng)場》。
其實從本書結構看，可能有點小問題。因為這個“栗子”太大了，有點尾大不掉的感覺。當然這個經(jīng)典童話，其實成人也可以讀，老少咸宜，童叟無欺。那為什么會“尾大不掉”呢？這就有編著者的一點小小的苦心在那里。事實上，關于這個部分，是我所見過最精彩的部分，嘆為觀止，必須留給你自己讀，茲不劇透。
因為脖子不好，現(xiàn)在我基本上躺著讀書。這本書也一樣，讀著讀著，恍然之間，有種幻覺，我這是在讀錢鐘書的著作呢，這么旁征博引！
這里也還有一點小講究，我再贅述幾句。因為有的人讀書也很多，他有很多材料，就像一地碎玉，卻沒有一根繩子串起來。所以你跟這樣的人聊天，很舒服，他什么都知道，你也可以得到教益。但他卻沒有一個一以貫之的東西。
我中年以后開始喜歡“綱舉目張”這個成語。綱，就是繩子，是用來結網(wǎng)的，結你的思想之網(wǎng)。你讀那么多，那么多亂瓊碎玉，怎么串聯(lián)起來呢？用卡片、編目、思維導圖……連接起來，就有其大綱了。鍋子在《精讀的幾種方法》一章里，講了一些讀書法。其中有一種讀書法，叫做“卡片法”，這可能有點夫子自道，但我的理解則是“綱舉目張”，那個思維的準繩。
所以，什么叫“六經(jīng)注我開生面”，王夫之這個話，其實關鍵在下一句，“七尺從天乞活埋”。王夫之有其本意，我則有自己的理解，即，所有的旁征博引，都是用來建構自己思想的一個腳注。我們讀書，各取所長，擇其善者而從之，歸根到底是為了我自己，去生成你自己。而你的自己，的的要從博聞強識中來。而對經(jīng)典的一再重述，也生成了你自己。這就是我們不論在任何時代，都需要去不斷重述經(jīng)典的原因。
回到這種日積月累的卡片法，其實就是綱舉目張的結網(wǎng)之術，這也是錢鐘書治學基本方法之一，也是鐘叔河的，也是余英時的。
我本人有個“小本本大法”，看到什么，都記在小本本里。從初中開始，到大學畢業(yè)，也記了好多本。現(xiàn)在智能時代，改用錘子便箋，名人名言，具體數(shù)據(jù)，復制粘貼，可方便了。所以寫作也好，做學問做研究也好，都需要從饾饤小事做起。
最后說一點，讀鍋子這本書，也需要我們這些老朋友自勉。鍋子還在進步，大伙不妨也努力加餐飯。息交以絕游，獨與阿福相往來，這也不意味著固步自封。這本書里對經(jīng)典的闡述，有錢鐘書般的不避繁瑣的過人之處，也有以塞亞伯林式的通透與智慧。
那就說到以塞亞伯林了。他打過一個比方，來比擬兩類知識分子，一類是狐貍，一類是刺猬。刺猬之道，一以貫之（一元主義）；狐貍狡詐，卻性喜多方（多元主義）。這就是伯林著名的刺猬與狐貍論。郭初陽以前長一顆小虎牙，咧嘴一笑，小虎牙上有一道閃光，叮的一聲掠過，你說這是狐貍呢，還是刺猬呢，還是阿福呢？
《這樣讀透一本書》，郭初陽著，人民文學社，2023-5版，阿福具名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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