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Sheqi
給在外打拼的家鄉(xiāng)游子一個寄放心靈歸宿的地方
鄉(xiāng)土文學(xué)
作者 | 李道景
原創(chuàng) | 鄉(xiāng)土賒旗（ID：gh_06d145e3125e）
01
父親是一本厚厚的書，用盡我們的一生才能把他讀完……
“快點！咱伯出去了，趕緊跟上去”，好像是大姐的聲音。
我像小屁點一樣趕快跑了出去:“伯！你去哪？我也去”，
“你去干啥”？父親一邊嘟囔著一邊伸出兩只大手，抓住我的兩個小胳膊把我背在背上。
父親背得我真難受，兩只粗糙的大手把我的胳膊抓得緊緊的，我的兩條腿就搭拉在父親的屁股上。難受也不敢吱聲??！誰讓自己被大姐一抽就上呢。
隨著父親來到了一家姓唐的書山哥家。全都是老頭個個嘴里叼著煙，父親從口袋里也掏出自己的煙袋鍋，放入揉碎的煙葉，巴噠巴噠地抽著。
我坐在那無精打采真沒勁，霎時屋里烏煙瘴氣！父親看看我，遞給我兩角錢:“拿住回家吧”，我接過錢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等我回到家的時候，錢早已變成了糖果消化在肚子里了。
那時候郝寨街有個電影院，是我最喜歡的地方。聽說今晚要放電影，我的精神頭就來了。喝罷湯我會通知小伙伴們?nèi)宄蓤F的，開始進行今晚如何鉆電影院的計劃了。
那時候電影院門口是個鐵欄桿，有點像現(xiàn)在公園門口的進出口，不過欄桿比公園的欄桿要高些。中間是通道，有收票的人員守著門驗票。我和小麗個頭都不大，從側(cè)面的鐵欄桿空縫隙處就可以鉆進去。只要先把頭慢慢地、一點一點地伸進去，里面的朋友再用力拉一下胳膊就進去了。現(xiàn)在想想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說的是看電影實際是湊熱鬧。想不到我家前院的白大娘也在電影院里，弄了一大籮筐花生在里面賣，還有各種各樣的糖果，做生意做到電影院里了。我可是白大娘的?？停赣H每次給我的錢都去她的小賣部給消費了?！皝?，妮！”白大娘抓把花生硬往我口袋里塞，我有點不好意思的看著大娘笑笑，“吃吧”！白大娘邊忙邊說道。
我在電影院里哪能呆的住，費了那么大的勁鉆進去，也看不了十分鐘就又出來了，說白了就是搗亂去了。如果哪天電影院下午發(fā)出消息，誰愿意在里面把衛(wèi)生打掃干凈，晚上就免費看電影。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們有好幾個小朋友都自告奮勇，拿著掃把一個走廊一個走廊認真地打掃著。都變成小花臉了還樂呵呵的！
還有特別的收獲呢？我會撿到好多煙頭和花糖紙，興高采烈的帶回家。我把撿來的煙頭送給父親，父親把煙頭用手撕開，把煙末放到煙袋鍋里吸著可爽了！那可都是上等的好煙?。「赣H平時就是揉煙葉，偶爾買的煙也是那種便宜點的黑煙，現(xiàn)在沒有見過。父親平生沒吸過我買的煙，要是現(xiàn)在他老人家還在該有多好……或許我會給他買盒紅旗渠，可惜“子欲孝也親不待”。
02
美好的光陰飛逝而去！最難熬的日子應(yīng)該就是和父親在地里收麥子了，我雖然人小割麥倒也利索。由于我是家中老小，所以打記事起父親已經(jīng)不年輕了，母親身體也不太好。哥姐彎起腰割麥都很麻利。
記憶猶新的是和父親一起拉麥子，父親的莊稼活干不好，裝的麥車子經(jīng)常會歪。有時走著走著就翻溝里去了。
我就怕給他牽牲口，要是翻車了心情能好嗎？有時看看是往哪邊歪了，要是往南邊歪了，就讓我爬上麥車子的北邊，雙手緊緊抓住剎繩，身體盡量往北邊墜，這個辦法還不錯，能湊合著拉到打麥場里。我在車子上面晃晃蕩蕩感覺還行，走在路上免不了來來往往的人們看著我笑。
讓人難忘的是有次在場里攆菜籽，快到中午時牛也走不動了。父親把鞭子遞給我說道:“用力抽它幾鞭”！我接過父親手中的鞭子，跟在老牛的屁股后抽打著，父親拉著牛韁繩掌握著方向圓圈轉(zhuǎn)悠著。
小石滾吱吱扭扭的響，轉(zhuǎn)著轉(zhuǎn)著我也累了，父親也是滿頭大汗。父親大聲吼道:“你都不會用點力氣打牛，再不使勁.抽你兩鞭”！我一聽父親說的話那么難聽，索性把鞭子扔到地上，狠狠地說:“不給你鬼孫干了”！哭著就往家跑，沒想到父親竟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走到半路碰見母親正急匆匆的往場里趕，我哭著把來龍去脈給母親說了一遍:“俺伯要用鞭子抽我”。
母親幫我擦擦淚讓我先回去吃飯。現(xiàn)在想想父親肯定是看母親遲遲不來，才把脾氣發(fā)在我身上的，父親就是這樣，脾氣暴躁如雷。當時我怎么可以罵他“鬼孫呢”？畢竟他是父親啊，想不到竟讓他開懷大笑！
03
和父親在一起的回憶太多太多了，三天三夜恐怕也說不完。可能幼年的我并不喜歡父親，因為他的脾氣總是喜怒無常。
但父親是個孝子，一歲多就沒有了爹，奶奶一人把父親和姑姑拉扯大談何容易？奶奶的經(jīng)歷可能我這一輩子都無法讀懂。只知道奶奶罵人如喝涼水，就像家常便飯一樣，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生經(jīng)歷造就了她那樣的一個人。十八歲守寡帶著兩個孩子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怎么熬過來的。
人生就像一場戲，每個人的角色都不同，一家人理不出個長短，說多了全是淚。
似乎每個人都不易，都很委屈！父親在這個上有老下有少的家庭里，唱著獨角戲，是家里的頂梁柱。
母親在外公外婆面前被呵護著長大，是家里唯一的千金。和奶奶死不對言法，奶奶也從不把母親放在眼里，想罵就罵想吵就吵，每天搞得家里哭聲一片。先是母親被父親責(zé)打，而后就是我們姊妹幾個和母親的哭聲。有時父親束手無策，干脆拿起斧頭砍自己，霎時血順著脖子往下淌……吵罵聲終于止住了。
母親最愛帶著我們?nèi)ソ烫?，因為只有去那里，才能讓我們找到活下去的勇氣?/span>
父親在這樣的家庭里，養(yǎng)活我們姊妹五個，又蓋了五間瓦房，他和母親也不知道要經(jīng)歷多少的酸甜苦辣。雖然我是第四個丫頭，父親也不同意把我送人。生下我時母親慌稱是個兒子，欺騙了父親整整一個月。滿月后母親才說出實情，但父親也欣然接受。
04
在以前那個時代就種幾畝田地，還要交公糧沒有額外收入哪能養(yǎng)活一家子？所以，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最愛做生意了。幾乎在當時，能做的生意都做了。
父親賣過羊肉，大姐沒上學(xué)，不是在家放羊、就是和父親一起步行百八十里的地方去買羊，然后回來再殺掉剝皮去骨賣羊肉。記憶中小時候家里經(jīng)常煮羊骨頭湯，炒的蘿卜絲都是用羊油炒的，連我們家的碗和筷子都有股羊肉的膻香味。
父親趕著毛驢車走過各村各莊，換大米、賣蘿卜、賣白菜，記得還賣過大梨。也不知道跑多遠的路，去人家的梨園拉回一大車子梨，記得當時我們家那一段天天吃壞梨。賣不掉的壞了只有自己吃，連面疙瘩鍋里煮的也是梨，真不知道當時吃著是啥味道。
記得有次和父親一起去鄉(xiāng)村賣蘿卜，就是郝寨北邊一點小韓莊吧，反正就是那一片。我生怕在那村上碰到熟人，總覺得那里好像有同學(xué)，感覺特別丟人。父親還愛吆喝，我站在那傻愣著想著自己的心事。
忽然父親大聲吼到:“你在那發(fā)啥癔癥?。√}卜叫人給偷完了，你也不看著點”。我走到車子后邊一看，一大包蘿卜被幾個孩子偷偷溜走了一半，還有個孩子正抱著個蘿卜笑著往家跑呢！父親狠狠睖了我一眼，氣得說不出話來。
從這村轉(zhuǎn)到那村，中午會有好心人端來一碗飯，父親總會笑呵呵的接著，我覺得真丟人像討飯似的。雖然每次吃過飯之后，父親都會主動給人家一些菜，但我還是不喜歡那種感覺。
轉(zhuǎn)悠到天黑一車子的蘿卜終于賣完了，滿車而去空車而回，不用提父親的心情是相當?shù)暮?。手里揮動著鞭子翹著二郎腿，輕輕趕著毛驢車慢悠悠的往家走著。我躺在架子車上，睡夢中隱隱約約聽見父親在咿咿呀呀的唱著，什么戲什么曲我倒聽不出來啦。
05
記得是97年的春天，我們街西頭起會，應(yīng)該是從縣城來的大型抽獎摸獎活動。我和鄰街的幾個姑娘去大隊領(lǐng)來了幾盒獎卷，準備做賣獎券的服務(wù)員了。
每一盒有100個獎卷，賣完一盒能掙5塊錢，也就是說我們賣出去一個，給我們提5分錢。我從家里搬來一個小桌子和凳子，把獎券放在桌子上，我就坐在凳子上，就等有人趕會來摸獎了。統(tǒng)一規(guī)定的價格，摸一張2塊錢。
父親看著我坐在那里木呆木呆的，就走到我身邊說:“不吆喝咋行啊”！父親端起我的摸獎盒子邊走邊吆喝:“摸獎！摸獎……大彩電洗衣機！全在這里！誰摸著是誰的，快點來??！摸晚了就木有了”。人們都愛湊熱鬧，一吆喝就是賣得快。沒想到那是和父親相處的最后一個春天。
我知道那是父親在教我如何做生意，不能拉不開臉，要笑臉相迎、和顏悅色。大概賣了7天獎券，我自己連一個都沒舍得打開。數(shù)了數(shù)賺了80幾塊錢，掙錢真難啊！
父親朝我嚷到:“給我一點錢花花”，我歪著小腦袋說道:“不給！你就幫我賣了一會兒，還向我要錢啊”！說過之后也覺得自己錯了。悄悄去街上給父親買了兩條大褲衩，和兩個白色背心，正好趕上那年夏天穿。父親高興得合不攏嘴，到處顯擺著我給他買的衣服。
父親太容易知足了，想不到的是:父親又從街上給我買回一條褲子，軍綠色的略帶一些暗豎條。父親說我身上穿的那條褲子不好看。身上那條褲子，不知道是哪個姐姐穿剩下的、桃紅色，父親不喜歡那個顏色。
父親買的那條褲子我一直沒穿，因為太胖了，穿上褲腰有點大。但我一直記得是什么顏色，因為那是父親的一片心意。
每當我摘蘑菇去社旗賣，父親都會站那兒欣慰的露出笑容，父親心里肯定在想:俺小四閨女長大了，會掙錢了。
是啊，父親再也不用把那些小硬幣，一分、二分、五分呼呼啦啦地給我一大把。有父親在童年的我口袋里沒缺過錢，甚至有時三角、五角地遞給我。這也是我總愿意跟在父親屁股后的原因吧！然后父親會說:“給你5毛錢回家吧”！
06
事實總是讓人出乎意料，我從沒想過父親會在97年的秋天離開我們，我以為先離開我們的應(yīng)該是奶奶。我曾痛恨過父親，因為他總是伸手打媽媽。父親有時出去打牌到深夜才回來，媽媽嘮叨他兩句，他就會伸手噼里啪啦打兩耳光，淚水無聲的滑過媽媽的臉頰，是苦是咸只能獨自品嘗。
后來，我和媽媽睡一個屋，父親和奶奶睡一個屋。沒想到奶奶對父親也是百般刁難，不是把飯倒掉，就是干脆把碗給扔出去。飯不合口味也是對父親大吵大鬧！父親似乎也體諒到了母親的不易，一天比一天消瘦，總是唉聲嘆氣也沒辦法。
人生有太多的路需要自己去走，誰也無法把你替代。憔悴干瘦的父親在自留地開了個小菜園，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那里種的有茄子、豆角，地頭種的還有變瓜和絲瓜。地頭有個大堰坑，父親和我一起拉飛桶灌溉菜園的情景，成了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線！
父親走到生命的最后都不曾停歇，總是做著力所能及的事，成了我學(xué)習(xí)的榜樣。也總激勵著我，把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都記錄下來，不能浪費我們生命中的每分每秒。
父親不是什么偉大杰出的人物，但他經(jīng)歷了常人不曾經(jīng)歷的滄桑和無奈。也留給了我獨特美好的回憶，和那種摻雜著苦樂年華的真實幸福！
07
那年的秋天我永遠都無法忘記。父親走得那么匆忙，至今都讓我回不過神來。那天晚上睡到半夜，父親突然叫道:“滴點了！滴點了！快點起來收花”，三姐和我、還有媽，聽到叫聲趕快起床。
院子里的箔上有棉花，棉花可是容不得雨水淋的，我們一家人手忙腳亂的把棉花收到了屋里。雨也沒下大，老天爺灑了那么幾滴尿，又急匆匆的藏躲了起來。
忙活了一陣子，我們疲倦的又回屋躺下了。父親看天不下了，仍然把自己的床褥鋪在院子里歇息了，沒想到他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來。
第二天，我們起得都不算早。天都大亮了，父親仍在院子里睡著，似乎睡得很沉很香……
奶奶拄著拐杖從屋里出來了，大聲叫道:“咋還沒有起來做飯”？用拐杖敲打了父親幾下，父親竟然還沒醒來。奶奶用拐杖掀開被角發(fā)現(xiàn)不對勁，突然大聲痛哭起來:“我的兒?。喊 ?br>
頓時，家里炸開了鍋，我和三姐都慌了神！母親更是不知所措，慌忙叫來醫(yī)生診斷。醫(yī)生拿著診聽器放在心口，然后搖搖頭說是心肌梗塞。
母親慌忙去祖家里叫人，又讓我去嫂子的娘家通知嫂子。三姐當時懷有身孕，顧不得笨重的身子，起身回家要告訴公婆。
家中就這幾個人，真不知道當時是什么樣的心情。像是熱鍋里的螞蟻一樣，好像也顧不得傷心。只記得一大早就手忙腳亂，驚慌失措。不知是誰去通知的大姐、二姐，應(yīng)該是祖家里的哥哥們吧。父親唯一的堂兄，也大老遠的、從十里井北一個叫佘莊的村里回來了。
似乎一切都安頓了下來，我們揪著的心總算稍微平靜了下來。父親的眼睛緊緊的閉著，一只手按著肋巴骨下面，胳膊怎么也拉不開。
大姐哭了:“伯，胳膊伸不開咋給你穿衣服啊”！我和二姐也跟著哭了起來…。莫名其妙地、輕輕一拉，父親的胳膊竟然伸開了，總算把父親的衣服給穿上了。
我從來沒有幫父親穿過衣服，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08
父親永遠的離開了我們，似乎把我童年所有的天真和快樂都帶走了。
在外打工的時候，夜里會常常夢見父親?？偸呛透赣H發(fā)生爭執(zhí)，似乎夢里父親說讓我們好好孝敬奶奶，我倔強地說:“你都撒手不管了，我才不管呢”？
父親活著的時候我都不乖巧，去世了夢里還是跟他老人家頂嘴，我真是個不孝的女兒。
我結(jié)婚后再也沒有夢見過父親，可能是父親上了天堂；又或者他看到自己的女兒已經(jīng)名花有主了，不忍心再打擾了。
每次帶著兒子去擺地攤賣童裝，就會讓我想起和父親下鄉(xiāng)賣菜的情景；偶爾帶著兒子去一次游樂園，總會讓我憶起童年和父親一起趕大會的熱鬧場面！感覺心里甜甜的、特別幸福。
記得有次，兒子從外面跑回來，手中拿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兒撿到的花發(fā)卡，興高采烈地說:“快點，我?guī)湍銕希业暮脣寢尅?，瞬間幻覺似的像是父親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幸福的淚花模糊了我的雙眼！
往事如煙隨風(fēng)飄散，人生如夢一覺醒來天已發(fā)亮。摸摸自己臉上的這副老花鏡，咋感覺人生是這么的短暫和凄涼！曾經(jīng)的我是多么的討厭那個家，如今發(fā)現(xiàn)自己想回去都已不可能了。
父親名叫李國寅，可惜沒有父親照片。
09
多想再次聽到您的聲音:“來！給我搓搓背”！我擠著小鼻子、不情愿地蹲在你的身后，你半光著上身嘴里叼著煙袋鍋。
我伸出兩只小手，輕輕地搓著你那油膩和充滿汗臭味的后背。
你從口中吐出一股煙兒，一副舒服的模樣，像是一天的疲勞都消失了似的?！昂昧?，中了，玩去吧”！
我暗自慶幸終于解放了！如今，回憶起來竟是那么的甜蜜……
想起往事歷歷在目，心中油然而生:“父親，我想你了！”
希望每個有父親在身邊的姑娘，都好好珍惜和父親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后記:
多少時候我們討厭父親，不想聽他的話。長大了才發(fā)現(xiàn)那些都是幸福的回憶！
農(nóng)歷七月二十九日是父親的祭日，七月二十六日寫完。由于思念過度我大病了一場！在丈夫的細心照顧下我大病初愈，接著寫下了后邊的小段。
兒子的天真和陪伴，讓我想起了太多和父親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丈夫的愛和對家庭的辛苦付出，讓我想起了父親太多的不易。
農(nóng)歷九月初十正式寫完，這是寫給父親最長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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