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特別喜歡聽瞎話兒,我奶奶特別會說瞎話兒。
這里的瞎話兒不是謊話而是故事,我每次央求著奶奶“奶,你給我說個瞎話兒吧”那完全等同于現(xiàn)在的孩子說-------奶奶,你給我講個故事吧,瞎話兒等于故事,也是一種地方特色吧!
奶奶在我多大的時候開始給我說瞎話兒的,不記得了,只記得晚飯過后,天已經(jīng)黑透了,妹妹鬧著不睡覺,奶奶就說,小孩兒晚上可不能哭,哭了會把紅眼綠鼻子招來,紅眼綠鼻子是啥東西呢?奶奶沒說,我和妹妹嚇得趕緊躲到被窩里蒙著頭。
奶奶說的繪聲繪色:紅眼綠鼻子,四只毛蹄子,啊嗚一口,噙起來就走!紅眼綠鼻子這么厲害呀,那可不敢把它給招來了。于是哭著不睡的,鬧著要玩的,都蒙在被子里不動了,小孩子的困意來得快,一會兒就睡著了。
再大一點,奶奶再用紅眼綠鼻子騙我們,就不那么靈了,因為哭也哭過,鬧也鬧過,紅眼綠鼻子卻一直沒有出現(xiàn)過。
奶奶就用說瞎話兒來哄我們睡覺,等我們都睡了,她和媽媽一起點著油燈干活、紡棉花、納鞋底子、拆洗衣服,都是熬夜做的這些手工活。
我們那時候啥也不會干,不搗亂就算幫忙,為了避免小孩兒搗亂,沒有零食沒有玩具,奶奶卻有說不完的瞎話兒,等我們聽得上癮了,奶奶就會拿說瞎話兒談條件了,“你們好好床上躺著睡覺,我就開始說瞎話兒”
有一次村上來了玩猴兒的,小銅鑼敲得全村人都跑著去看,鄰居家姐姐也來叫我,可奶奶不讓我去,原因是我在發(fā)燒,要在家里避風,還要喝藥,奶奶后來做了讓步,說把藥喝了就可以去,我說去看完回來再喝。一大碗黑乎乎的苦不堪言的中藥,我情愿發(fā)燒也不想喝,可是奶奶堵著門,一定讓我先喝了再去看。
鄰居家姐姐一看這陣勢,就不等我了。
最終還是我妥協(xié)了,委屈之下邊喝邊哭,不過看了玩猴兒回來,奶奶給我說了一個瞎話兒,那就是老猴精。
說是某個山村附近的大山里有個老猴精,老猴精想娶個媳婦兒,就到村里把一戶人家的姑娘給搶走了,這個姑娘就到山里給老猴精當了老婆生了孩子,老猴精對這個搶來的老婆很是愛惜,讓老婆用的盆子是金子做的,金黃金黃的。搟面杖是銀子做的,銀光閃閃的。
可是這姑娘還是不開心,想家,天天哭哭啼啼??蘼曊衼砹四锛胰耍压媚锞然乩锶チ?,順便也帶走了金盆銀搟杖。老猴精沒了老婆,一群猴娃子沒了媽媽,小猴娃兒天天哭著鬧著要媽媽。老猴精沒辦法,就背著小的拉著大的到村上去要媳婦兒回家。
村子里有一個大碾盤,石頭的,老猴精一來,就把小猴娃兒放到碾盤上,自己也坐在碾盤上喊:不要金盤銀搟杖,只要猴娃他親娘。
喊了一天又一天,村上的人們不勝其煩,有聰明的人就出了主意,用大火把碾盤烤的滾燙滾燙,老猴精又帶著一群小猴娃兒來村上了,剛一坐在碾盤上,馬上燙得大叫一聲“我的媽呀”屁股被燙得通紅通紅。
老猴精領著一群猴娃兒起來就跑,逃回深山再也不去村里要媳婦兒了。從那以后,所有的猴子都是紅屁股。
當時覺得老猴精真壞呀,搶了人家姑娘不讓回家。聽了一次又一次,恨死了那個老猴精,村民真是太聰明了,要不然它得鬧到啥時候啊?
長大一點回憶起來,覺得姑娘一家人也不夠意思,人家老猴精不過是想要個媳婦兒,這個要求不過分,完全合理,人家都從猴子修煉成精了,娶個媳婦兒完全可以的,家里條件也不錯,又是金盆又是銀搟杖的。
你不同意可以早點逃回去呀,干嘛生了一群孩子又走了,留下孩子多可憐,走就走吧,還帶走人家的金盤銀搟杖。
這是典型的又想收獲又不想付出。
莫名的很同情那個老猴精,沒了老婆不說,還被燒紅了屁股。這個老猴精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人家金盆銀搟杖都不要了,只要猴娃他親娘,完全是愛情至上。
這是沒遇到合適的人啊,如果遇到了情投意合的,回娘家看看肯定還會回去的,舍不得離開,不管是人是妖精,千萬不能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找一個錯誤的人,結(jié)一場錯誤的姻緣,到頭來只能是害人害己。
老猴精會不會長嘆一聲:強扭的瓜不甜?
奶奶說的瞎話兒更多是老妖精,老妖精千變?nèi)f化,能多能少,九妖十八洞,洞洞有妖精。
我算了又算,還是不知道妖精為什么要住在洞里 ,而且只有九個妖精,卻有十八個洞,卻能洞洞有妖精。
奶奶說這你就不懂了,老妖精善于變化,不僅能變多,還能變少。老妖精很可怕,都是要吃人的,并且總是變成身邊熟悉人樣子,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把人吃了。這個太可怕了。嚇得我整夜做噩夢。
我爹就說奶奶不要講這些七年經(jīng)八年戲的陳年老瞎話兒了,讓奶奶教我們點別的。
別的什么呢?奶奶說她認識很多字,單是門字框的字就認識二十多個,那是她年輕時候,可惜已經(jīng)忘的不剩幾個了。
我們對奶奶說的瞎話兒很喜歡,奶奶就偷偷得說給我們聽,那就又附加了條件,要干什么話要聽話要我爹不在家的時候才能講。
好在我爹晚上出去的時候很多,我們就圍著奶奶聽瞎話兒,不僅我和妹妹聽七哥八弟也喜歡聽。
往往我們說的熱熱鬧鬧,奶奶說著,我們問著,一屋子歡聲笑語,只聽得大門哐當一聲,我爹回來了,我們趕緊不吱聲了,屋里靜悄悄的。
我爹就說,不是聽見你們很熱鬧的嗎?怎么我一回來都不吭聲了。我們幾個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回答,七哥和八弟找個機會兒趕緊溜回家了。
有關老妖精的瞎話兒太多了,下雨打個傘,撐開傘,里邊藏著的老妖精會被龍抓走,空中嘁哩喀喳一個炸雷,妖精冒一股青煙就不見了。
有這么一個窮書生,家里無父無母,奶奶說的瞎話里很多這種無父無母的窮書生,哎,咋那么多倒霉孩子呢。
這個窮書生每天早早起來讀書識字學文章,想要上京趕考求取功名,可惜家里太窮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書生有天做夢,有個美女來他家又是洗衣又是做飯。書生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家里的確干凈了,鍋里有飯菜。如此很多天,書生和美女就有了感情。
書生要進京趕考了,美女給了這個書生一把傘,特地囑咐說,只管拿著傘走,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打開雨傘。書生答應了,拿著傘就上路了。
可是明明上一秒鐘還晴空萬里,下一秒鐘卻烏云密布電閃雷鳴。雞蛋大的冰雹直往書生頭上砸,書生實在忍不住了,只好撐開傘,結(jié)果傘一打開,一個炸雷就把傘炸壞了。
天空又恢復了晴空萬里,書生手里再也沒有雨傘了,美女送他衣服銀兩都不見了。自然也就沒辦法上京趕考了。
原來美女是個妖精,喜歡上了書生,就想幫助他,并且藏在雨傘里陪著書生一起進京趕考,美好的愛情總是磨難重重,事情不會那么順利,女妖精想和人類結(jié)婚是錯誤的,違反規(guī)定了,有老妖精施展妖法,逼迫書生打開了雨傘,抓回了女妖精。
我聽的入了迷,看來妖精也是有好有壞的,那個美女妖精就是個好妖精,不知道她被抓回去會不會挨打受罵。
心里也怨那個書生不聽妖精美女的話,為什么把傘打開了呢?堅持堅持不就行了,奶奶說,你以為那么好堅持,那么大冰雹砸在頭上,誰也不好堅持。
瞎話兒說完了,我還在想,以后這個美女妖精還會幫書生嗎?誰都不容易啊,誰也別怨吧,終歸人是人,妖是妖,不是一條道上的,勉強不來吧!如此說來,我的思想還是挺成熟的。
有一個瞎話兒,自我感覺受益終生,這么多年,靠這個瞎話兒的力量,活的很起勁兒。
說有這么妯娌倆,老大很孝順公婆,老二就不行了,奶奶說老二是忤逆不孝不論理,那簡直就是麻米兒不分,老大總是讓著她。
老大照顧生病的公婆,吃藥吃營養(yǎng)品,家里的錢花完了,老大沒辦法,只好去要飯。
路上遇見一只鳥,鳥告訴老大說,你騎我的脖子上,閉上眼睛什么也不要看,一睜開眼睛你就會從我的脖子上掉下去摔死,千萬不能睜開眼睛,你把要飯用的袋子也掛在我脖子上,我?guī)愕綎|山去。
等我說到了的時候,你下來開始撿東西,動作一定要快,太陽出來之前我們一定要回去,要不然我不會等你,太陽出來就會把你曬死,因為那是太陽的家。
老大就真的騎到了鳥的脖子上,鳥把她帶到了東山,太陽還在沉睡,滿山都是金燦燦的碎金子塊。
老大撿了一會兒,就對鳥說,咱們回去吧,鳥說,還有時間,你可以多撿一些。老大說不要了,已經(jīng)不少了,我一輩子也吃喝不完的,裝太多太沉你帶著很累。
鳥兒很開心,帶上老大就把她送回家了。
老大回到家,給公公婆婆買了好吃的,買了新衣服。老二很奇怪,就問老大為什么忽然有錢了?老大架不住老二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就把事情告訴了老二。老二一聽,就說能不能讓那只鳥也帶著她去東山撿點金子去。
老大就又去找了那只鳥,鳥同意了,同樣的注意事項,鳥也告訴了老二??墒抢隙筒荒敲绰犜捔耍龓Я撕艽蠛艽蟮目诖?,一心想多裝一些金子回家去。鳥看著太陽快出來了,就一遍一遍的催促老二,可是老二一心想把袋子裝滿,就忘了時間。
鳥一生氣自己飛走了,太陽出來了,就把老二曬死在了東山上。
奶奶說,好心才有好報,老大孝順善良,所以神鳥才愿意幫助她,老二貪心不足又自私,最后就落個曬死的下場。
我聽了心里暗暗下決心,要像老大一樣做個善良孝順不貪心的人,如果有一天神鳥帶我去了東山,我一定少裝點金子回來。
奶奶作為一個只旁聽過私塾的人,有著很好的天賦和悟性,三字經(jīng)百家姓都會背,她講的瞎話兒也是代代相傳,不知道傳了多少代了,除了那個嚇人的紅眼綠鼻子,四只毛蹄子,專門嚇唬孩子的,算是一個糟粕。(我后來也是用大灰狼嚇唬孩子,再不聽話,大灰狼來吃你了,快速見效!)
大部分的瞎話兒都是民間文化的精華,尤其是鳥背著去東山撿金子的,我每天都提醒自己,千萬不能撿的太貪婪,適可而止,孝順善良,連神仙都愿意幫助。這不是典型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嗎?
村上的老年人大多會說瞎話兒,他們說的老妖精老猴精版本有很多。每次回老家,我看到那些夏天樹下乘涼冬天墻根下曬暖兒的老人,都想對他們說:“再給我說個瞎話兒吧“
誠心祈愿瞎話兒文化得以傳承,并發(fā)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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