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aw Mi?osz,1911-2004),美籍波蘭詩人、散文家、文學(xué)史家。1980年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
1
◎ 窗
黎明時我向窗外了望,
見棵年輕的蘋果樹沐著曙光。
又一個黎明我望著窗外,
蘋果樹已經(jīng)是果實累累。
可能過去了許多歲月,
睡夢里出現(xiàn)過什么,我再也記不起。
(陳敬容 譯)
◎ 季 節(jié)
明晰的樹,藍(lán)色的早晨滿是遷徙的鳥兒,
寒冷,因為雪仍在山中。
伯克利 1971 (佚名譯)
◎ 禮 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霧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園里干活
蜂鳥停在忍冬花上
這世上沒有一樣?xùn)|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記
想到故我今我同為一人并不使我難為情
在我身上沒有痛苦
直起腰來,我望見藍(lán)色的大海和帆影
(西川 譯)
◎ 偶然相逢
黎明我們駕車奔駛在冰封的大地上,
有如紅色的鳥兒在黑暗中展翅飛翔。
猛然間一只野兔在路上跑過,
我們之間有人用手指點。
那是很久以前。而今——
那野兔和揮手的人都已不在人間。
啊,我親愛的人!
他們在哪兒?他們?nèi)ハ蚝畏剑?/p>
那揮舞的手,那風(fēng)馳電掣的奔駛,
還有那沙沙滾動的鵝卵石?
我問你們,并非出自悲傷,
而是感到納悶,驚惶。
(艾迅 譯)
◎ 季節(jié)歌
藍(lán)色的清晨,
樹是透明的,并落滿
南來北往的鳥兒。
山巔上尚存白雪,
樹不寒而栗。
◎ 月光曲
當(dāng)月亮升起在天上,
女人們花枝招展地走過,
她們的眼神和睫毛,
讓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世界如此美幻,就仿佛
一種最高的真理正呼之欲出。
◎ 忘 卻
忘記不幸
你帶給別人的。
忘記不幸
別人帶給你的。
河水流呵流,
泉水閃著光,逝去,
你走在就要遺忘的土地上。
偶爾聽見遠(yuǎn)處聲聲疊唱。
那是何意?你問,誰在歌唱?
孩子似的太陽變得溫暖。
孫子和重孫誕生。
你又一次被牽著手。
河流的名字沒有改變。
它們仿佛永無止境!
田野在身后伸展,
城市的塔已不是曾經(jīng)的塔。
你站在門檻,沒有言語。
亞當(dāng)·扎加耶夫斯基 (Adam Zagajewski ,1945——),波蘭詩人、小說家、散文家,“新浪潮”詩歌的代表人物。
2
? 弗美爾的小女孩
弗美爾的小女孩,如今已經(jīng)聞名
望著我。一粒珍珠望著我。
弗美爾的小女孩
嘴唇紅潤,濡濕,而且閃亮。
哦弗美爾的小女孩,哦珍珠,
藍(lán)頭巾:你無處不明亮
而我由陰影組成。
光明俯視陰影
帶著寬容,或許還有一絲憐憫。
(李以亮 譯)
? 說游泳
這個國家的河流甜蜜
猶如行吟詩人的歌,
沉重的太陽向西閑逛,
乘著黃色的馬戲團(tuán)馬車。
鄉(xiāng)村小教堂
張開一塊寂靜的絲綢
又舊又纖巧,哪怕呼吸一下
也會把它撕裂。
我喜歡在大海里游泳,大海老是
跟自己說話,聲音單調(diào)
猶如一個流浪漢,再也
記不起他到底在路上多久了。
游泳就像祈禱:
雙掌合了又開,
合了又開,
幾乎永無止境。
(李以亮 譯)
? 你知道
克利夫德·布朗變得安靜,
畫眉鳥唱得更溫柔了。
若非由于血的緣故,
我們就要到達(dá)羅馬;
你知道。
? 他走動
他走動,在明亮中,在黑暗中,
在瀑布的轟鳴中,在睡眠的寂靜中,
卻不像受到保護(hù)的牧羊倌
得到庇護(hù)。他眺望最長的路線
道路那樣迂回
僅能看見,又消失于
痛苦中。唯有盲人,唯有
貓頭鷹在他們的眼簾下
有時會感到它越來越少的痕跡。
? 嘗試贊美這殘缺的世界
嘗試贊美這殘缺的世界。
想想六月漫長的白天,
還有野草莓、一滴滴紅葡萄酒。
有條理地爬滿流亡者
廢棄的家園的蕁麻。
你必須贊美這殘缺的世界。
你眺望時髦的游艇和輪船;
其中一艘前面有漫長的旅程,
別的則有帶鹽味的遺忘等著它們。
你見過難民走投無路,
你聽過劊子手快樂地歌唱。
你應(yīng)當(dāng)贊美這殘缺的世界。
想想我們相聚的時光,
在一個白房間里,窗簾飄動。
回憶那場音樂會,音樂閃爍。
你在秋天的公園里拾橡果,
樹葉在大地的傷口上旋轉(zhuǎn)。
贊美這殘缺的世界
和一只畫眉掉下的灰色羽毛,
和那游離、消失又重返的
柔光。
(黃燦然 譯)
辛波絲卡(1923- ),波蘭女作家,同時也是位杰出的翻譯家,將許多優(yōu)秀的法國詩歌翻譯成波蘭語,并于1996年榮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其詩作被稱為“具有不同尋常和堅韌不拔的純潔性和力量”。
3
? 不期而遇
我們彼此客套寒暄,
并說這是多年后難得的重逢。
我們的老虎啜飲牛奶。
我們的鷹隼行走于地面。
我們的鯊魚溺斃水中。
我們的野狼在開著的籠前打呵欠。
我們的毒蛇已褪盡閃電,
猴子——靈感,孔雀——羽毛。
蝙蝠——距今已久——已飛離我們發(fā)間。
在交談中途我們啞然以對,
無可奈何地微笑。
我們的人
無話可說。
(陳黎 張芬齡 譯)
? 墓志銘
在此長眠著一個舊派的女人,
像個逗點。她是幾首詩歌的作者,
大地賜予她永久的安息,
盡管她不屬于任何的文學(xué)派別。
她的墳?zāi)箾]有豪華的裝飾,
除了這首小詩、牛蒡和貓頭鷹。
路人啊,請你從書包里拿出計算器,
為希姆博爾斯卡的命運默哀一分鐘。
(林洪亮 譯)
? 一見鐘情
有一種愛叫做一見鐘情,
突如其來,清醒而篤定;
另有一種遲緩的愛,或許更美:
暗暗的渴慕,
淡淡的糾葛,若即若離,朦朧不明。
既然素不相識,他們便各自認(rèn)定
自己的軌道從未經(jīng)過對方的小站;
而街角、走廊和樓梯早已見慣
他們擦肩而過的一百萬個瞬間。
我很想提醒他們回憶
在經(jīng)過某個旋轉(zhuǎn)門的片刻,
他們曾經(jīng)臉對著臉,僅隔著一面玻璃,
還有某個撥錯的電話,
人群中的某一聲“抱歉”......
只是,他們不可能還記得起。
若他們終于知道
緣分竟然捉弄了自己這么多年,
他們該有多么訝異。
緣分是個頑童。
在成長為矢志不渝的宿命之前,
它忽而把他們拉近,忽而把他們推遠(yuǎn),
它憋著笑,為他們設(shè)下路障,
自己卻閃到一邊。
但總有些極細(xì)小的征兆,
只是他們尚讀不出其中的隱喻:
某一天
一片落葉,從他的肩飄上了她的肩,
也許就在上個周二,也許早在三年之前;
或是無意中拾到了某件舊物
——遺失了太久,
消失于童年灌木叢中的那只皮球。
或是他轉(zhuǎn)過她轉(zhuǎn)過的門把,
按過她按過的門鈴,
或是他的剛剛通過安檢的皮箱正緊緊挨著她的,
或是相同的夜晚里相同的夢
沖淡了,被相同的黎明。
畢竟,每一個開篇
都只是前后文當(dāng)中的一環(huán);
那寫滿故事的書本,
其實早已讀過了一半。
(波蘭畫家yerka插畫)
亞當(dāng)·密茨凱維奇(1798-1855)波蘭十九世紀(jì)最偉大的詩人。1822年出版詩集《歌謠與傳奇》。由于參加愛國活動,1823年被沙皇當(dāng)局逮捕,流放俄國五年之久,與普希金結(jié)為至交。1832年遷居巴黎,專事寫作。1854年因染霍亂客死異鄉(xiāng)。密茨凱維支的詩想象瑰麗,描寫生動,形式通俗,為波蘭積極浪漫主義文學(xué)奠定了基礎(chǔ)。
4
○ 在澄澈而渺茫的湖水上
在澄徹而渺茫的湖水上,
莊嚴(yán)地并列著矗峭的山巖;
透明的深深的湖水映出了
這些山巖的影子,在我眼前,
在澄徹而渺茫的湖水上,
飄浮著暗云,暴風(fēng)雨的胎兒,
透明的深深的湖水映出了
這些暗云的空洞的影子,
在澄徹而渺茫的湖水上,
閃耀著驚心動魂的電光,
透明的深深的湖水映出了
閃光!雷聲也漸漸隱藏。
澄徹的湖,從這岸到那岸,
又很透明了,象以前一樣。
這時我的靈魂恰象這湖水,
全世界的敬禮在水中映現(xiàn)——
崎嶇的山巖的尊嚴(yán)的峰頂,
和立刻就沉默了的閃電。
山巖在陰暗的輕蔑中站著,
稠密的云朵挾帶著驟雨,
閃電過去了,飛向沉默,
我平靜的生活也這么流去?!?/p>
(孫用、景行 譯)
○ 寫在卡羅林娜·雅尼什的紀(jì)念冊上
當(dāng)一群一群的候鳥在空中哀鳴,
躲避著冬天的風(fēng)雪,飛向遠(yuǎn)方,
不要譴責(zé)它們,朋友,沿著熟悉的道路
鳥兒們還要回來,到了春天的時光。
但是,傾聽著它們的聲音,請你記起我!
只要希望重新對我的命運放出光芒,
我就立刻駕著歡樂的翅膀離開那里,
迅速地飛向北國,回到你的身旁!
(孫用 譯)
齊別根紐.赫伯特,1924年出生于波蘭東部洛威爾,他的詩歌具有深廣的文化和歷史視野,風(fēng)格多變,屬于那種在不同時期用不同風(fēng)格寫作的詩人。
5
● 卵 石
卵石
是一種完美的造物
等于它自身
留神于它的限制
確切地充滿了
卵石般的意義
他的香氣不會令人想起任何事物
不會嚇跑任何事物不會激起欲望
它的氣味和寒冷
公正而充滿尊嚴(yán)
我握著它時
感到深深的悔恨
它高貴的身體
被一種虛假的溫度滲透
——卵石不會被馴服
最后它們都會看著我們
以平靜、清澈的眼睛
(李以亮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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