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陶匠
??上一章回顧：結(jié)婚之后忙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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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堯不知道的是，正當他全身心投入備貨時，命運的一場大火正不懷好意地朝他燒來。
當然是跟禁煙有關(guān)。
繼封煙館、毀煙具、鏟罌粟之后，新成立的縣政府把目光投向了普通民眾，給藏匿煙具者定罪，試圖以此來震懾民眾肅清鴉片流毒。
“禁煙為地方要政，迭經(jīng)通告居民限期禁吸，惟各吸戶存有煙具，亟應(yīng)一律繳送禁煙局或本局，一并銷毀，以清流毒。本局現(xiàn)特設(shè)煙具銷毀處，嗣后各該吸戶，如有煙具速即繳往銷毀。如有藏匿煙具，抗不遵繳及故違禁令私吸等事，一經(jīng)查出，除勒令繳出外，定即拘解檢察廳，照例嚴辦，幸勿貽誤。”
公告粘貼在臨安城中各處，用詞很嚴厲，態(tài)度很強硬。
老百姓們議論紛紛，一時間都人心惶惶。那些抽慣了大煙的尤為恐懼，一方面是怕斷了煙膏供給，也怕官府會找到自己的頭上來。
誰料第一個被舉報的，竟是畫煙斗的王益王秀才。
他吸上大煙，其實也只是這一兩年的事情。
從前窮，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哪兒有閑錢去做這種消遣？后來靠一手丹青發(fā)了財，人就飄飄然起來。娶了嬌妻不說，還買了三兩個美妾。其中有一個叫春娘的，曾在城里的妓院混過幾年，比不得紅袖閣雅致氣派，但也學(xué)了一手服侍男人抽大煙的好技藝。
王益原不上心，卻架不住春娘殷勤勸說：“爺，您就試一次嘛，我保準你飄飄欲仙下筆如有神呢?！?/span>
飄飄欲仙？這四個字漸漸撬動了王益的心。恰巧那天，他正靈感枯竭畫不出東西，這便往榻上一躺，任由春娘忙活起來。
開始有些嗆，他在頭暈?zāi)垦Ｖ辛R了幾聲，可慢慢的，快感卻從暈眩中緩緩升起來，只覺得渾身松快，一顆心仿佛飛了起來，腦子也活泛不少。他趁著那股勁提筆潑墨，又摟著春娘云雨一番。待事必收工，就對歷來唾棄的大煙改觀了。
后來又陸陸續(xù)續(xù)抽了幾回，他借著它激發(fā)靈感釋放疲累，在煙霧繚繞中快快樂樂地做神仙。
其實也疑心會敗了家，春娘噗嗤一笑：“只要您能寫能畫就成，您的手啊，可比那財神還管用呢！”
王益也就心安理得起來了。
禁煙消息傳來時，他正躺在自家榻上吞云吐霧，封煙館怕什么的？他家里的煙榻軟和、煙膏充足、煙具也琳瑯滿目，自給自足完全夠了，偶爾還能款待同窗好友。
官府管天管地，難道還管得了關(guān)起門來做的事情？
可事實證明，王益真的高興早了。
他的發(fā)跡早就引來一部分人的嫉妒。事實上，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從圣賢書中讀出為人處世之道的，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翩翩君子，卻可能就是滿腹陰險的小人。
也算是王益自家作死。
官府給出期限，規(guī)定自動上繳煙膏煙具。王益不以為意，反而在一大幫朋友面前夸夸其談：“我就不繳，它還能上我家搜去？大清雖亡了，對讀書人的尊重不至于也跟著亡了吧？”
有些事，往往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也不曉得是誰存了壞心眼，反正五六天后，禁煙局的工作人員便帶著警察和捕快，不緊不慢地敲開了王家的門。
當時，王益正屏氣凝神地提筆作畫，便也坦然開了家門，還擺出一副被侵犯的憤怒樣子來：“私闖民宅是何罪名？恐怕諸位都沒有聽過吧？”
領(lǐng)頭的正是不久前公然砸破煙斗的余大明，他冷笑一聲，卻不理會氣急敗壞的王益，只對手下使了個眼色，頭一偏示意：“給我搜！”
這時，若王益賠笑臉說好話，飛快地塞幾把銀元到余大明手中，也許事情就有所緩解?？勺x書人的清高孤傲一齊涌上來，他兀自挺胸而立，完全不顧春娘的焦灼眼神。
結(jié)果可想而知……
煙榻上的一應(yīng)器物都變?yōu)槌侍米C供，余大明又冷哼了一聲：“帶走！”
“你們……你們……”王益慌起來，但嘴上依然倔強，“我是秀才！是讀書人！誰敢？”
“秀才個屁！大清早就完蛋了！”余大明懶得與他啰嗦，只三下五除二捆了，就簡單粗暴地往外拉。王益大叫起來，春娘亦哭哭啼啼不知如何是好。
“去請王謖王大人——”
王益的呼喚聲漸遠，春娘驚魂甫定，一顆心撲騰大半天也回不到肚子里。
說實話，這場禁煙的長度和硬度都超出了許多人的預(yù)料。
事實上，禁煙是老生常談了。從林則徐虎門銷煙之后，清廷與民國政府都一趟接一趟地發(fā)布禁煙條例，可大都是蜻蜓點水，口號喊上一段時間，也就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誰料這一回，官府發(fā)了狠、當差的也認了真，一股腦地捉了許多私藏煙具煙膏的平民百姓關(guān)押。
可是時間一久，有些事情就不知不覺地變了味兒。
比如余大明。
他辛辛苦苦辦差大半輩子，卻始終在溫飽線上掙扎，掙不到太多的銀錢，也沒辦法給妻子兒女更好的生活。
那天，他奉命去一個大戶人家搜查時，那家的管事悄悄蹭到他身邊，把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進了他的手心，并低聲說道：“官爺行個方便，我家老爺有重謝?！?/span>
余大明一驚，隨即掂了掂荷包，內(nèi)心忽然一動，也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荷包揣進口袋，只馬馬虎虎看了一眼，便招呼弟兄們鳴金收兵。結(jié)果自然是一伙人平分了賄賂，那位癮君子老爺，也由此逃過一劫。
從那以后，余大明似乎找到了一條嶄新的生財之路。
再去搜查時，他便委婉暗示對方破財消災(zāi)。遇到王益那般嘴硬的“鐵公雞”，便干干脆脆地拘進牢房，等著家人拿錢來贖，或者干脆推上公堂聽候發(fā)落。
時間一久，老百姓難免要怨聲載道，尤其是在“黃李氏”一案之后。
黃李氏乃一尋常民女，家住距離臨安城十里以外的祭龍坡。
該地曾是臨安地區(qū)的罌粟集中種植區(qū)，政府下令鏟除作物后，仍有不少人家悄悄熬制煙膏，再私下進行交易?？墒郎蠜]有不透風的墻，做得再隱蔽小心，也會露出些微馬腳，被人當作邀功請賞的信息出賣。
果然，消息很快傳到了官府。
數(shù)日之后，余大明便帶著一班公差進了村。
一行人走東家竄西家，罵罵咧咧地在各家房屋內(nèi)搜尋。偶爾搜出些煙膏煙末，便大聲呵斥借此敲詐勒索；對清清白白的人家，則恐嚇一番后順手牽羊，帶走些略微值錢的物事。
村民們敢怒不敢言，只陪著笑臉打著哈哈，低眉順眼地與之周旋。
通常來說，余大明一干人等也只是小打小鬧地為難民眾，受賄財物并不多。嘴上狂風暴雨，行為上卻不敢太過造次。
可那天，禁煙局的一伙官差離開時，帶走了村中一個年輕婦人。許多人都認得，那是村西頭黃家過門不久的新媳婦。
有老者攔住了打聽：“官爺，她犯了何事？”
余大明一臉不耐煩：“妨礙公務(wù)?！?/span>
“我呸！”不料被捆住雙手的黃李氏高聲叫罵，“你是看我夫家無人，要欺負我一個婦道人家！你們這些殺千刀的，就知道欺男霸女魚肉鄉(xiāng)里，借著禁煙名頭剝削百姓，還當我們都不知道呢！”
眾人一驚，心里暗暗叫好。這新媳婦過門不久，和隔壁鄰居都還不熟，想不到竟是個潑辣剛烈口齒伶俐的女人。如此，自然要齊心協(xié)力把她救下來：“官爺，她的男人外出做工，婆母也走親戚去了，不如等主事的回來再說?！?/span>
“等誰回來都一樣！”余大明身邊一個小吏冷笑出聲，“這種潑婦，就該馬上抓起來治罪！”
說罷，一群人馬便揮手開道，也不顧村人們七嘴八舌的勸說，只將黃李氏拖上馬，便一揮馬鞭揚長而去。馬蹄濺起些灰塵，黃李氏的叫罵聲也漸漸遠了。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黃家的鄰居這才探頭探腦地摸過來，把自己的所見一五一十說出來。
禁煙局的敲門時，黃李氏應(yīng)聲：“男人和婆母都不在，我一個婦道人家，實在不方便給各位開門。”
誰料男人們反而嬉笑起來，七嘴八舌地叫嚷著：“你不敢開門，是不是家中私藏著大煙？”
有些油嘴滑舌的，更是污言穢語不住地調(diào)戲，黃李氏按捺不住，便霍的一聲打開院門預(yù)備跟他們講理。也活該她年輕，把事情想得過于簡單，門一開，就由不得她做主了。
他們在黃家院里院外土匪般的翻箱倒柜，也污言穢語地對黃李氏說了一大通。
黃李氏雖生于莊戶人家，卻是被父親和幾個哥哥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家人幾乎個個都讓著她。受了屈辱，她當下便一叉腰，氣勢洶洶地和一伙男人對罵，最終惹禍上身，道理沒討回來，倒把自己給送了進去。
村子霎時沸騰開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媳婦進了禁煙局的男人窩……
這，說出去總不是一樁好事，哪怕她能毫發(fā)無損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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