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女兒(小說)(一)
(一)
張老漢在自家院里的石階上蹲著抽著悶煙,隔壁他蔡嬸甩著大腳片子進來,亮著大嗓門喊著:“張大哥,歇著呢?”
張老漢眼皮沒抬只“嗯”了一聲,繼續(xù)抽著他的煙。
他蔡嬸知道張老漢的脾氣,湊到跟前,說:“還為志強的事犯愁呢,光愁有啥用,得想個法子呀?”
“有啥法子,就這一堆一塊,不明擺著呢,高不成低不就?!睆埨蠞h長吐一口煙說。
他蔡嬸看了一眼小院,殘垣斷壁破爛不堪,又瞅一眼哭喪著臉的干癟老頭,放低了調(diào)門說:“誰說不是呢?這沒吃沒燒的窮日子,真難為你了。”
她尋思一會兒,說:“我倒有個主意,不知你同不同意?”
張老漢從嘴里拔出煙袋:“說說看,啥辦法?只要讓志強娶上媳婦,啥我都同意?!?/span>
她扒在老漢耳根說:“先給小鳳找個人家,多要點彩禮,再張羅兒子的婚事,錢寬綽了啥也好說,你合計合計。這么一來,丫頭、小子都解決了,咋樣?”
“好是好,小鳳還小呢?就怕她不樂意?!?/span>
他蔡嬸說:“過這年,19了吧?不小了。我19都有老大了。再說小鳳從小就乖巧聽話,看她哥那樣,她能不幫一把?”
“讓我再想想,再想想?!睆埨蠞h心有點活了。
張老漢躺在土炕上,眼睛死盯著這孔破窯洞……思前想后。
那年,黃河泛濫,一家人逃荒來到山西,在窮山溝落了腳。文革時,小鳳才3歲,她娘被紅衛(wèi)兵掛著破鞋游了街,回來一氣之下喝了農(nóng)藥,送進縣醫(yī)院,人家說不給黑五類看病,眼睜睜地看著她娘斷了氣。她臨走時留下話:……他、他爹,兩個孩子交、交給你啦……
這些年,張老漢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苦巴巴地支撐這個家,一雙兒女拉扯大了,自己的身子骨也累垮了。前年查出了胃病,沒錢治,就這么耗著,疼得厲害抓把堿面應(yīng)應(yīng)急。
志強是個懂事的孩子,早早挑起生活擔(dān)子。18歲那年上山砍柴不小心滾了崖,落成殘疾,這些年走路靠拄拐杖。眼瞅著都27了,還是一根人,你說愁人不愁人?
老爹為兒子的婚事,整天唉聲嘆氣愁眉不展。張志強也自暴自棄,莫名其妙地發(fā)脾氣:“別管我,我打一輩子光棍,活該!”做爹的,做妹子的,聽了這話都很揪心。
小鳳,大名叫張彩鳳,打小就聰慧伶俐愛說愛笑的。上小學(xué)那會兒,就登臺像模像樣地學(xué)唱樣板戲,挺招人喜歡。
“鳳兒,給大叔唱一段?!?/span>
她張口就來:“聽那邊,演兵場,殺聲響亮——看他們練兵忙,急得我如同烈火燃胸膛……”
“好!”鄉(xiāng)親們?yōu)樗氖纸泻谩?/span>
彩鳳憑著天生的好嗓音和對音樂的悟性成了大家的開心果,上初中時還拿過大獎呢,得一本《新華字典》。
張彩鳳自打她爹把她帶進山溝里就沒出過后洼村,14歲那年,她以全縣第8的成績考取了縣一中,才第一次看到外邊的世界。哇,好大的天吶!路寬地平,樓高車多。商店里賣啥的都有,什么花發(fā)卡、小手鐲,還有什么乳罩,把奶子兜起來,丟死人了。還有城里人的自信和榮耀,穿著打扮生活習(xí)慣她都覺得新鮮……三年下來,彩鳳愛上了這里,夢想著自己成為城里人,再也不用回山溝里面朝黃土背朝天了。
現(xiàn)實又一次擊碎了彩鳳的夢想。
她沒有勇氣割舍病重的爹和殘疾的哥去求學(xué),念完初中就回歸大山輟學(xué)在家,挑起生話的擔(dān)子。她聰明好學(xué),手腳麻利,很快就屋里屋外、炕上地下的活兒都拿得起放得下。論長相更沒的挑,十里八村的數(shù)她俊,若不是個子矮點,差點讓部隊招走。
別看彩鳳是村里人,一般人她還看不中,一心想進城追求她的夢想。
他蔡嬸提的那事,張老漢思來想去拿不準(zhǔn)主意,還是探探鳳兒的口氣再說吧。
這天,彩鳳從地里回來,正要揭鍋做飯。她爹走過來:“不急,有個事兒,爹想跟你商量商量?!?/span>
“啥事呀,爹作主就成,還商量啥?”爹第一次用商量的口氣說話,彩鳳還有點不習(xí)慣。
半天,張老漢才嘮到正題:“鳳啊,咱家窮,爹沒本事……”
聽爹說這沒頭沒腦的話,彩鳳說:“說啥吶,窮富我不嫌棄,再說,不比逃荒那會兒強多了?”
“那是,那是?!彼胶椭睦锖嫌嬒旅娴脑捲趺撮_口。
“那時,你們還小,好將就??涩F(xiàn)在不同了,你哥都快30了,還說不上媳婦,我能不急嗎?咱老張家?guī)纵厗蝹?,你哥娶不上媳婦咱家就得絕戶,我咋去見列祖列宗呀?”
“那就給哥張羅一個,有了嫂子還怕不生娃?”彩鳳想得簡單。
“說得輕巧,就咱這個家,你哥那個樣,上哪找去呀。前兩回你蔡嬸把姑娘領(lǐng)進門,炕都沒沾就走了?!甭牭@一說,彩鳳心也沉重了。
“那咋辦吶?”
張老漢趁機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先給你說個婆家。咱多要點彩禮,眼下時興這個,憑你的條件不愁找個有錢的人家。然后拿彩禮錢給你哥買個媳婦,能生養(yǎng)就行。我實在沒招了……我知道你是孝順女兒,幫幫你哥吧,鳳兒?!?/span>
彩鳳最看不得爹爹傷心自責(zé),也最怕觸動哥的痛處,還能說啥呢?她不情愿地點點頭,眼眶里轉(zhuǎn)著淚花:“爹,別說了,我聽爹的。不過我有個條件,把我嫁到城里去,越遠越好?!?/span>
老爹哽咽了,老淚縱橫地喃喃自語:“我的好閨女,咱家有救了。”
晚上,彩鳳一個人跑到娘的墳上哭訴自己的苦衷:“娘呀,鳳兒還小,我不想嫁人……可是我哥咋辦?他是男孩要接香火。只好犧牲我,我的命苦哇……”
從墳地回來,彩鳳兩眼通紅,夜里做了一個惡夢:她——彩鳳,被一個煞神追著跌落到萬丈深淵。(待續(xù))
作者: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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