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季風(fēng) |
微笑著的仙人球 |
http://www.cyol.net 2010-05-25 |
■丁立梅 |
童夢弟搬來我家隔壁住的時候,手里托著一盆仙人球。 我家隔壁,是兩間老式平房。門前鋪著細細的條磚,磚縫里長草,也冒出一株兩株的小黃花。原主人買了新房,搬走了,兩間平房,便做了出租用。 初秋的天,薄涼。雨飄得細細密密。磚縫里的小黃花,在雨里瑟瑟。童夢弟卻穿著一條超短裙,裸露著修長的雙腿。她跟著房主,一路走,一路笑,渾身洋溢著歡喜。那份歡喜,如同云罅中的光亮,晶瑩剔透。讓人的心,忍不住雀躍。 她住下后不久,就來拜訪我,送我一盆仙人球。“我媽說過,鄰居好,賽金寶。”她笑,燦若春花。“姐姐,這個很好長的,你不用怎么理它,它也能長得很好。”她指著仙人球?qū)ξ艺f。唇紅齒白,青春逼人。 她做的工作,似乎很雜。我在街上遇見過幾次,一次她在路口發(fā)傳單,懷里摟著一捧彩印的廣告。一次在商場門口,臨時搭建的舞臺上,她又唱又跳的,為商場促銷搞宣傳。還有一次,我在路邊的地攤上碰到她,她在吆喝著賣一些廉價的襪子。青春的臉上,永遠掛著一抹春風(fēng)般的微笑。 童夢弟說:“我想攢多多的錢呢,我要攢錢給家里,我還要攢錢買房子,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過一輩子。”這是童夢弟的理想生活,很尋常,亦很動人。這個時候,我們已經(jīng)很熟了。我約她來我家里喝茶,她手里捧一團毛線過來,手指在棒針上,上上下下,上上下下,不停地編織。那是外貿(mào)加工的線衣,織一件,可換15元的手工費。 聽她說起她的老家:貴州。深山老溝里。開門看到的全是石疙瘩。她上面有1個姐姐,下面有3個妹妹。父母盼男孩,給她取名夢弟。她的妹妹分別叫盼弟,招弟,來弟。“名字很俗氣,是吧?”她低下頭問我,吃吃笑。“不過,我很喜歡,因為,這是我媽給取的。”她又說。 她的姐姐在12歲上,得病沒了。她成了家里最大的孩子,書只念到小學(xué)三年級,就回了家。她要帶妹妹,要幫父母干活兒,盡管,她那么喜歡念書。 在她13歲那年,母親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全身浮腫。家里沒錢送母親去大醫(yī)院,兩個月后,母親走了。“要是我那時能掙錢,我媽就不會死了。”她說到這里,有些自責(zé),臉上的笑容黯淡下來,好長時間沒再言語。唯有十指,在棒針上,上上下下,上上下下,舞得人眼花繚亂。 15歲,她跟了村里人出來打工。做過保姆,在飯店端過盤子,做過化妝品推銷員。最窮困潦倒時,她撿過人家丟棄的食物吃,睡過橋洞。她輾轉(zhuǎn)過不少城市,這讓她驕傲。“簡直就是免費旅游呀。”她笑了,有些得意地晃了晃頭。更讓她驕傲的是,她掙的錢,不但養(yǎng)活了她的家人,而且還讓她的妹妹們都有書讀。 有一段日子,我很少見到童夢弟。隔壁的門,整日整夜地關(guān)著。要不是晾衣繩上,晾著一件她的黑裙子,要不是窗臺上,擺放著兩盆仙人球,我會疑心,我的隔壁,根本不曾有人來住過。 再見到童夢弟,秋已深了。磚縫里的小草和小花,都萎了。她來敲我的門,穿一件絳紅色線衣,素妝,笑容恬淡,有點像鄰家女孩。她問我有沒有蔥。她說:“我想學(xué)做揚州炒飯呢。”黃昏的金粉,鋪她一身。 我問她這些日子去了哪里。她只管抿了嘴笑,后來才告訴我,她和一個人,回了她的老家一趟。 原來,她愛了。之前,她在另一個城市,已有一份穩(wěn)妥的工作。然而,她遇到他。她放棄了好好的工作,從別的城市,一路追奔到我們這里來。只因為,他在這里。 她喜歡的那個人,是最愛吃揚州炒飯的。“他祖上是揚州的呢。”她說起他來,眉眼里,全是笑。 幾天后,我看到一個男人,開始出入她的小屋。男人模樣一般,舉止倒也溫厚。他幫童夢弟曬被子,在晾衣繩上,一遍一遍撲打上面的塵。童夢弟則去菜場,買回一堆菜,一頭鉆進廚房里,忙得油煙四濺。 轉(zhuǎn)眼,冬了。第一場冬雪降臨,總是叫人驚喜的。我找出相機,去叫童夢弟一起來拍雪景。門敲了許久,童夢弟才來開門。她的眼窩底,有深深的淚痕。 她未及我詢問,臉上已換上笑容。她說:“姐,你等我一下啊。”轉(zhuǎn)身沖進房內(nèi),再出來,她已換了裝,上身套一件紅色外套,腳上蹬一雙紅色雪地靴,臉上施了薄粉。人像一朵紅梅了。 我是在一些天后才得知,那時,她已懷上他的孩子,而他,卻不能接受她了。原因是,他父母堅決不同意,他們嫌她是外地的,家窮,沒文憑,也沒固定工作。他在父母的安排下,去相親,很快與一本地女孩開始交往。她選擇了放手,關(guān)在屋子里,獨自療傷。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告訴他,懷上孩子的事。 臘月底,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一股甜蜜,家家戶戶都著手準備過新年了。童夢弟來跟我告別,她把窗臺上的兩盆仙人球,捧過來給了我。她說她要去別的地方,不會再到這里來了。她說她會過得好好的,像仙人球一樣。她說她會找到一個真正喜歡她的人,一起過一輩子。 新年過后,我隔壁的房子里,很快搬來新的租客,是一對做生姜生意的年輕夫婦。清晨,他們一起推了拖車,去賣生姜。晚上,他們一起拉著拖車回家,一起做飯,大著嗓門說笑。他們總使我想起童夢弟,她的理想生活,就是這樣的。 暮春的一天,童夢弟送我的幾盆仙人球,在不知不覺中,居然開了花?;ǚ鄯鄣?,重瓣,像微笑著的人的臉。
|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