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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女匪

伊安然

身為陽春寨女匪首的女兒,曲一羨從小立志,堅決不走她娘搶男人進洞房那條老路??衫咸鞝斊c她做對,派了個美貌且富貴的落難皇子與她朝夕相處,這廝還動不動牽手摸頭,想她情竇初開,如何遭得住這種美顏暴擊?于是她色向膽邊生,深山古剎,共他飲酒吃瓜,一身匪氣將他拿下!

1.你有美色,我有地瓜

昭昀七年冬至那天,雪下得極大,雙喜胡同的積雪幾乎沒到腳踝。但還是有人叩響了巷尾那戶人家的大門,隔了門叫了一聲:“阿羨!”

曲一羨剛從炭爐里掏出個煨得香噴噴的地瓜,正呼著氣,將燙疼的手往耳垂上捏。聽見動靜,忙飛快奔出屋子,踏著嘎吱作響的積雪拉開了院門,喜笑顏開喚了聲:“阿爹!”

出人意料的是,門外站著的除了她爹駱青城,還有兩個陌生人。

正中站著的竟是個披著紅氅的年輕男子,風帽半遮了眉眼,只露出凍得通紅的高挺鼻梁和微抿的唇。見到曲一羨,男子微微揚起臉,露出極為清華雋秀的面容。最難得的是,擁有這樣一張好看面容的人,通身貴氣,卻毫無傲色。

“阿羨!”他笑了笑,伸出一只攏在袖中的手,攤開來,掌心臥著一枚熱乎乎的茶葉蛋:“來得匆忙,沒給你準備禮物。不過,你爹說你愛吃這個?”

曲一羨歡天喜地接過茶葉蛋:“多謝公子!”

“來前聽駱大人說過,我長你四歲,在家行二,你喚我二哥便成!”

曲一羨乖乖叫了聲二哥,又笑道:“二哥運氣好,昨日向隔壁劉婆婆討了幾個地瓜,將將煨熟,還沒來得及吃呢!她那地瓜種得極好,香軟甜糯……”

“煨地瓜?”男子嘴角笑意加深,瞟了一眼駱青城,“看來,我今日倒有口福了!”

“那是!包你吃了還想吃,就是得仔細燙嘴兒……”

駱青城見她竟在門口與人閑聊了起來,低斥了一聲:“阿羨,天寒地凍的,還不趕緊讓客人進屋!”

她連聲稱是,忙將他們往院中引:“你們先進屋,我去關門!”

她轉身頂著巷子里的穿堂風吃力地將院門關緊,再回頭時,卻見那一行三人居然站在院子中間看著自己。

見她有點兒發(fā)愣,男子伸了一只手出來:“我牽著你吧,雪大,仔細滑跤!”

曲一羨長這么大,還從未有人這么體貼備至地關注過她。霎時間,好似被人迎風對著鼻子打了一拳,也說不上是哪里被擊中,只是眼睛發(fā)熱,心里發(fā)燙,驀地紅了眼眶。她忙吸了吸鼻子,反手拖住他凍得冰冷的手:“還是我牽著你吧,走得快些!”

“放……”男子身后一直跟著的少年見狀,臉色微變,剛要開口,卻被他以眼神制止。曲一羨渾然沒在意這些,將人帶進了屋,捧來自己煨好的地瓜挨個分發(fā),而后便睜著亮晶晶的眸子一副等待夸獎的樣子。

他坐在她的對面,黑亮的瑞鳳眼專注地看著她,不疾不徐地剝著地瓜皮:“聽說,你是自個兒一個人找到京城,尋到駱大人的?”

“嗯!”曲一羨含糊應了一聲才道,“我打小在秣陵長大,先前只聽娘親說我沒有爹。直到今年年初有人剿匪平了我們陽春寨,抓走了我娘,我去牢里看她她才告訴我,我爹其實是她當年抓回陽春寨的一個書生。我娘見他生得好看,便搶了他當壓寨相公。結果成親第二天,她男人便趁著寨子里眾人酒醉未醒,逃了。我娘找遍附近城鎮(zhèn)都沒找著,只好回去了,九個月后把我生了出來。每年八月,她都會出一趟門,多則一個月,少則十天半月。我小時候以為她是偷跑出去玩,不帶我,后來才知她是去找我阿爹了……”

“好在我十歲那年,她終于查到我阿爹在京中當了大官,娶了親,那之后倒再沒找了。如今陽春寨又沒了,她身為匪首……”她說到這,沉默片刻才道,“總之,最后見面時,她讓我來京中找爹,還特意交待我,阿爹若不肯認我也不打緊,找他要筆銀子,讓我自個兒好好生活便是?!?/p>

“駱大人不是不想認你,只是……”

他看向駱青城,似是在斟酌如何用詞,曲一羨卻搶白道:“我知道,進京找阿爹的時候我便聽說了,阿爹的夫人是大將軍的女兒,從小掄鞭子長大,阿爹一介弱質書生,自是畏妻如虎……”

“呃!”駱青城被自己女兒當著外人這么一說,一口地瓜哽在喉嚨里,噎得直翻白眼,心中直道孽障!

男人忍俊不住,伸手替她捋了捋額發(fā):“若我有法子讓你以義女的身份去駱府跟你爹一起生活,你愿是不愿?”

曲一羨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駱青城:“認作義女,夫人是不是就不會知道爹從前還有過別的女人,便不會為難他?”

他點頭:“只是認作義女回駱家的話,駱大人照樣能為你準備豐厚的妝奩,將來十里紅妝扶你上轎,他日你成親嫁人生了孩子,也可以喊他一聲外祖,只是……你這個親女兒,以后卻不能喚駱大人為爹,也沒辦法認祖歸宗……”

不等他說完,曲一羨便脫口而出:“這有什么?我原也沒打算認祖歸宗。來前我娘還說,我是她一把屎一把尿養(yǎng)大的,她被砍了頭,好歹我得活下去,將來若有機會,光復陽春寨……”

“喀喀……”駱青城好容易咽下的那口地瓜,又嗆回了嗓子里,他掙扎道,“你莫胡說!我駱青城的女兒,焉有回去當女土匪的道理!”

“是是是,阿爹說得是!快喝口水,別噎死了!”曲一羨一臉關切,從桌上的茶壺里倒了杯茶遞給駱青城。

駱青業(yè)接過茶碗一飲而盡才發(fā)現(xiàn)是杯冷茶,立時只覺一塊冰坨子沉進了胃里一般,臉上一陣發(fā)白,又默念了三遍“冤孽”才道:“你若同意,便先以宮女的身份隨二殿下去戒臺寺吃齋念佛住上一陣。等時機一成熟,我便接你回家!”

“宮女?”曲一羨愣了愣,懷疑自己聽錯了,“二殿下?”

南鶴川低笑出聲,湊近她的臉龐小聲道:“別聽你爹的,不然往后沒人便喊我二哥了。叫二哥多親切啊!我歡喜著呢!”

我歡喜著呢!

他說這話時,一陣溫暖輕柔的風吹進曲一羨的耳里,曲一羨覺得,她能記一輩子!

2.禍起野兔,衷腸盡訴

曲一羨是后來才知道,城郊戒臺寺其實香火一直不算旺。只是自打皇上生病,二皇子南鶴川主動請愿,前來寺中為父修禪祈福后,京中不少貴女名媛才突然熱衷來此進香理佛。

但南鶴川每日帶著小太監(jiān)成安和曲一羨安居于寺中最北角的歸一院中,除了做早課,便是抄經、聽佛偈,儼然一副帶發(fā)修行的肅整做派。

直到半個月后,有山上的獵戶偷偷在寺門外轉悠,拖住恰好吃完飯在寺中散步消食的方丈問他:“剛打的兔子,新鮮得還冒熱氣呢,要不要?要不要?”

方丈一聽臉都白了,一迭聲喊著:“阿彌陀佛!你給我滾!”

獵戶一臉不忿:“嘿!前幾天不是你們寺中一個戴斗笠的小沙彌在山下挨家找新鮮兔肉,說要現(xiàn)宰現(xiàn)烤嗎?”

方丈聽完臉色由轉綠,沖到歸一院便把曲一羨揪了出來:“殿下既來此理佛,雖不曾剃度,但也得守這佛門清規(guī)?。∧阃得诤笊教网B蛋,三不五時烤得噼啪直響、滿院飄香,老衲已是睜只眼,閉只眼了。可你,可你居然……”

“我錯了,方丈!”正在廊檐下洗衣服的曲一羨眼疾手快,抄起盆中濕漉漉的搓衣板撲通一聲便跪了上去,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聞訊趕來的南鶴川更是看得呆了。

“方丈,您慈悲為懷,念在我生就是個飯桶,可自打入寺以來,每日吃齋念佛,過午不食,餓得頭暈眼花,神智不清,才有此惡行的分上,饒我這一回吧!”

方丈滿腔憤怒被她這么一通搶白,弄得無言以對,正吭哧帶喘,不知如何收場呢,南鶴川忙上前解圍:“阿羨性子跳脫,確是胡鬧了些。是本宮用人失察,還請方丈大師見諒!方丈放心,我這便寫信回宮,讓人把她帶回宮去重罰一頓,嚴加管教……”

“倒……倒也不必如此麻煩!”方丈一聽,連忙擺手,低頭看了看曲一羨,近乎哀求道,“你要打牙祭,好歹出了寺走遠些,莫讓我知道!如此胡鬧,是對佛祖不敬?。 ?/p>

曲一羨滿口答應,直到方丈走出去老遠還扯著嗓子喊:“方丈放心,我從此刻起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p>

“你呀!”南鶴川一把將她從搓衣板上拉了起來,“早讓你收斂些,偏是不聽!”

“二哥這會兒倒把自己撇得干凈,先前吃烤鳥蛋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副嘴臉!”曲一羨捂著膝頭直齜牙。

也不知是這日跪搓衣板時棉褲濕了,她一時偷懶沒換的緣故,還是真開罪了菩薩,這日下午曲一羨便覺嗓子有些痛癢,到了半夜果然發(fā)起熱來。

她燒得頭重腳輕,想起往年在寨子里生了病,阿娘都是給她灌一肚子姜湯,發(fā)一身汗便好,于是掙扎著起床,摸到廚房,拍了塊姜,扔進鍋里加水煮了半天才舀出來,小口小口吹涼了湯汁灌下肚,便打算回屋蒙起被子睡覺。

她搖搖晃晃推門進屋,摸到床邊,脫了裹在身上的棉袍便往被窩里鉆,結果觸手處竟是一具溫熱的軀體,旋即便是南鶴川愕然的,還帶著睡意的低喚:“阿羨?”

“咦,我進錯房了嗎?”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后縮,撲咚一聲仰面栽下了床,摔得眼前直冒金星,卻只恨這么摔都沒暈過去,還得拖著這病軀回自己房間。

南鶴川聽出她的聲音不對勁,從枕下摸出火折子。借著昏暗的光一看,人摔到地上了,忙把她扶了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她體溫高得嚇人。

“你在發(fā)燒?”

隔壁的成安約莫是聽見了動靜,急急忙忙提著一盞油燈跑了過來:“殿下,出什么事了?”

南鶴川正準備開口,就聽曲一羨啞著嗓子道:“嚷什么嚷!看把你嚇得!我還能吃了你家殿下不成?我又不是我娘那種女禽獸!我真是腦子迷糊進錯房間了!再說,就算我有什么不軌之心,現(xiàn)下也沒力氣對你家殿下怎樣??!是吧?二哥?”

她說著,人便滑進了他懷里,腳發(fā)著軟往下滑,嘴上還逞強道:“沒事,我……我……你扶我一把,讓我回屋發(fā)身汗便好了!”

南鶴川無奈地嘆了口氣,直接將她抱起,放回到自己床上,頭也沒回地吩咐成安去取自己從宮里帶來的清心散熱丸。

“死丫頭,大晚上的,你一個姑娘家摸到殿下床上也不想著是誰吃虧!”成安嘟噥著去取了藥來。好在他房里的炭爐里還溫著一壺水,南鶴川接過藥和水,便讓他先回了房。

南鶴川親自將藥喂曲一羨吃了下去,又替她掖好了被角:“你安心在我屋里歇著。是我思慮不周,整個戒臺寺只有我和住持這兩間房有地龍。你一個姑娘家的,這間房原該給你住才對。明日,我便讓成安將我的東西挪……”

“那怎么行?”曲一羨一聽急了,“你是打小嬌生慣養(yǎng)的皇子,我是粗生粗養(yǎng)的民女,怎么論也是你比我嬌貴才對。萬一你凍出個好歹,成安光用指甲都能掐死我了!”

“你一個姑娘家的,就不能乖順聽話些嗎?現(xiàn)在到底是誰病歪歪地倒在我屋里?”南鶴川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小土匪。

“那這么著,明兒個我把我屋里的床抬到你屋里來,往后你還睡里間,我在外間搭個鋪!”

“你睡外屋?我住里屋?”南鶴川頓了頓,看著曲一羨燒得通紅的粉頰,“你就這么相信我不會對你做什么?”

“做什么?乘人之危嗎?”曲一羨白了他一眼,一個翻身,臉朝著床內側睡了過去,“殿下這面相還不及我猥瑣,我都不敢干的事,你干不出來!”

南鶴川看著她的后腦勺沉默了許久,久到曲一羨都快睡著了,他才幽幽道:“阿羨你可能不知,雙喜胡同初見那日,大門一開,你笑得小臉都在發(fā)光的樣子,與我從前在宮里見過的每一張臉都不一樣。那樣的恣意飛揚,好似溫湯熱水,清風拂面,教人忍不住便想跟著你揚起笑來。”

“在你之前,我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笑起來,能有那樣好看!”

曲一羨迷迷糊糊間,聽得不勝歡喜,眼皮卻撐不起來,只好含糊著應了一句:“那我以后,多對你笑便是了!”

3.趁醉逞勇,親完就走

轉眼便是除夕,因為上次被方丈訓誡過,曲一羨又是大病初愈,每日被南鶴川和成安盯著,也沒機會出去摸鳥蛋、收獵物,如此吃了幾日齋菜后,連成安都有些遭不住了。

除夕前夜,成安看著盤中的土豆和青菜,垮著臉道:“往年在宮里,便是我們做奴才的也不會用些這樣的飯菜,如今連殿下都每日用些這樣難以下咽的東西。也不知道皇上龍體是否安康,怎的大過節(jié)的也不遣人給我們送些東西來……”

原本還在安靜吃飯的南鶴川臉色微變,重重地將碗放了下來。成安自知失言,嚇得連忙縮頭扒飯,再不敢吭聲。

曲一羨向來便是個心大的,聽成安這么一說,才猛地意識到,南鶴川畢竟不同于自己,他是堂堂皇子,怎么跑到廟里來過這等苦日子?

她心念急轉,嘴上卻道:“早知如此,你們這幾日便不該將我做賊盯的。明日寺中肯定很忙,到時候我下山去買些風干臘肉回來。晚上生爐子一蒸,管保……”她說得自己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忙心虛地看向南鶴川,卻見他正若有所思地扭頭看著窗外。晨光灑在他的臉龐和肩上,雖是一身清輝,卻顯出無盡蕭索。

她索性朝成安了拋個眼色,成安識趣地收了碗盤,飛快撤離。

曲一羨悄悄挪了挪凳子,擠到他身旁,食指輕戳他的手肘:“今年其實是我第一次離開我娘在外過除夕。每日清早聽見方丈敲鐘時我就在想,我有多久沒聽見我娘的河東獅吼了?然后就會想起,我以后再聽不見她喊我了!”

南鶴川愣了愣,轉頭看著她,正蹙眉猶豫著要如何安慰她時,卻聽她接著道:“我心下難過得緊,你能不能像我娘那樣抱抱我?要是你怕我占你的便宜,讓我抱抱你的大腿也成!我從前被揍的時候,也經常抱著她的大腿求饒的!”

南鶴川心頭剛生起的一點兒憐惜,立時被她這番痞子話驅散,一臉無奈地張開雙臂將她擁進懷里,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誆你的!我阿娘從來不會這樣抱我的!”她自他懷中抬起頭,一臉奸計得逞地笑著,想說她其實就是想占占他的便宜,結果猝不及防,仰起的腦袋將將擦過南鶴川的下巴。曲一羨只覺得先是鼻尖一暖,旋即便是唇邊一熱,她的唇正正印在了他的下頜上。

兩人身子都是一僵,曲一羨反應極快,伸手便想推開他逃走,誰知南鶴川雙臂一緊,竟是將她牢牢扣在了懷里。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心下也難過得緊,你能不能讓我也抱一會兒?”

曲一羨難得乖順地站在原地任他抱著,南鶴川接著道:“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我只是同你一樣,有些想家了?!?/p>

“那我?guī)闳€好地方!”曲一羨一把拉起他跑到院子最西角光一棵禿禿的柳樹下,三扒兩扒,竟從樹底下摸出個黑陶壇子來。

“以酒澆愁向東流,一醉夢里啥都有!來!”曲一羨一掌拍去壇口封泥,用袖子拭了拭壇口,仰頭猛灌了一口才遞給南鶴川。

他接過酒壇:“我酒量不好,醉了可得麻煩你照顧我!”

曲一羨兩眼放光:“真的?那你快,多喝幾口!”

南鶴川被她逗樂,終是笑出了聲。

那晚,他果然醉得一塌糊涂,抱著曲一羨的胳膊,跟她學了一晚上鄉(xiāng)野小調,氣得成安差點兒打算也把自己灌醉,省得眼睜睜看著謫仙般的主子變成女土匪的應聲蟲。

曲一羨自小練出的酒量,自然不是區(qū)區(qū)一壇鄉(xiāng)里人家釀的米酒能放倒的,她和成安一起將南鶴川拖到床上之后,便被成安拉著回了自己的屋子。結果到了房間才發(fā)現(xiàn),她袖中的火折子不見了,遍尋不著后,又溜進了南鶴川房中,果然在他床沿邊找到了。

她撿起東西正要離開,卻發(fā)現(xiàn)南鶴川的枕下露出半本佛經。

“還真當自己是來當和尚的,這么用功,睡覺都翻佛經……”她隨手抽出經書準備放到他書桌上去,旋即發(fā)現(xiàn)經書上的字跡竟是駱青城的。

說來好笑,她與駱青城相認的信物,其實是她娘逼著駱青城寫在帕子上的一首情詩。

那首詩,她從秣陵一路看到京城,現(xiàn)下自然一眼便能認出駱青城的筆跡。

曲一羨沉思片刻,驀地想起每月初一和十五,方丈都會給南鶴川送來一本佛經,并換走南鶴川先前抄好的佛經。但今夜之前,她一直以為那只是普通佛經。

她就著火折子的微光隨手翻了幾頁,結果滿頁的經文中,竟有一處是寫了一封信的。

“初九日,遣人于太醫(yī)署探得皇上近況。陛下龍體每況愈下,如今鎮(zhèn)日昏睡,脈相雖不算兇險,卻是始終藥石無醫(yī)。十三日,從李太醫(yī)處獲悉,陛下之癥,極似連續(xù)數(shù)月服用日落紅之毒所致?;屎笠延谇叭瞻徇M太宸宮,親自照料皇上飲食起居,以防再生變故。但臣下以為瑞親王既將殿下調離中宮,便是有所忌憚,不敢擔這軾兄殺侄,謀朝篡位的罵名……”

曲一羨讀得心驚膽戰(zhàn),在腦中拼湊了一下自入京以來聽到的與皇室有關的訊息。

大皇子早夭,南鶴川自是皇上立儲的不二人選。但先皇在位時,對瑞親王頗為器重,命其掌管吏部大權?;噬系腔詠恚櫦芭c這個嫡親胞弟的血肉之情,一直不曾讓其離京就蕃,現(xiàn)在看來,瑞親王野心勃勃,竟是打算弄出個傀儡皇帝后,架空南鶴川,以皇弟之名,行帝王之實?

她低頭看了一眼睡夢中猶自皺著眉心郁郁不歡的南鶴川,輕聲嗔道:“虧得你每日里在我面前一副要替我遮風擋雨的架式,原來,你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亂世小白花!”

她蹲下身子,認真地看了看他的臉:“這么好看的臉,留在這破寺中真是太可惜了!我娘打小便教育我,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所以……”

她拖著音盯著近在咫尺的俊顏,突然吧唧一口親上了那覬覦已久的唇,親完便彈離床邊,準備飛速逃離。可是走了幾步又停住,旋即磨磨蹭蹭又走了回來,摸著嘴直嘟噥:“方才那個不作算,親得太快了!”

顯然,她對這個理由很是滿意,于是鄭重其事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捧住南鶴川的臉,舌尖輕舔了一下他的薄唇,卻冷不丁發(fā)現(xiàn)床上的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眸色烏濃地看著自己,立時驚得僵成石雕。

南鶴川聲音喑?。骸拔椰F(xiàn)下若是喊非禮,是不是太遲了?”

饒是曲一羨臉皮再厚,也終于繃不住了。她怪叫一聲才捂住南鶴川的眼睛,嚷了兩遍“你在做夢”后,便如兔子般竄了出去。

4.與君將別,紅線錯牽

翌日除夕,曲一羨似是全然不記得自己前一晚干了什么,一大早便端了盤熱騰騰的茶葉蛋到南鶴川床邊,之后自個兒又溜下山去四處搜掠了一番。

直到傍晚時分,她才鬼鬼祟祟地從后山繞回來,看著像是腫了一大圈,一見南鶴川立馬變戲法似的從懷中一樣樣地往外掏東西:“山下買的風干臘肉,一會兒讓成安切了上鍋蒸著吃。還有這個,這個厲害了!今天宰殺的小乳豬,晚上我親自下廚給你們做了,放點兒野椒一炒,皮薄肉脆,那叫一個香……”

南鶴川靜靜地看著她將芭蕉葉包起的食材擺了滿桌,卻只是招呼成安拿下去。

“你……你昨晚睡得還好吧?”見他神色不對,曲一羨到底有些心虛,輕咳了一聲,“那個,你昨晚說了好多夢話,是不是做了不少夢?我……我喝多了也愛亂做夢,很正常的,夢都是反的……”

南鶴川抬手指了指一旁書案上的小包袱:“駱府小姐名喚駱云敏,打小便是個藥罐子,每年除夕駱夫人都會在青龍寺求個頭香。但今晚除夕,你爹會勸她來戒臺寺燒香。屆時你需在觀音殿捧著頭香親自給她。寺中住持是我母后的族人,等過了元宵駱夫人再來寺中燒香時,你只需和住持在她面前唱段雙簧,便可安心等你爹來接你回駱家。”

“這么突然?”曲一羨臉上的笑容立時消散。

他低頭輕笑了一聲:“昨晚你看過你爹給我的信了,應該也知道我如今的境遇。倘若今日之前,你覺得我是個幫助你的好人,那么,經過昨夜你也該想明白,你會在雙喜胡同見到我,是因為我需得在朝臣中拉攏一個合適的人。而你在中書省任中丞的阿爹正是我認為最合適的人。我千方百計打聽他的喜好,想知道他的弱點,因此知道了你的存在,這才主動接近你爹,提出這個辦法,讓你們團聚,以此獲得他的效忠?!?/p>

他說到這里,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她:“而你,在這場交易里意味著什么,你知道嗎?”

曲一羨看著他,眼底明明有霧氣升騰,卻低低笑出了聲:“真不知道世上怎么有你這樣的人,這么殘忍的話,偏要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說出來!”

她伸手端過他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茶不知是何時煮的,早已冷透,喝到胃里激起一身寒意,她卻滿不在乎地放下杯子轉身就走。

那年的年夜飯,她做了一大桌子菜,自己卻早早去了前殿,等著那位駱夫人來上頭香。

一切都如南鶴川安排的那樣,那晚駱夫人果然來寺中燒了香。聽聞駱小姐年前突然身體欠佳,夜不能眠,人都熬瘦了一圈。但是過完年,駱小姐的情況果然明顯好轉。駱夫人大喜過望,拉著閨密江夫人回寺還愿時,巧遇住持大師與曲一羨正對坐促膝長談。

住持感慨自她來了戒臺寺,寺中香火都旺了不少,又贊她骨相清奇,是罕見的天月雙德多福命格,不僅自身可遇難成祥,與她久伴者亦可消災解厄。

駱夫人想起除夕那晚的頭香正是自曲一羨手中接過,又聽身旁閨密戲言,讓她往后不必如此辛苦搶頭香,索性將這一尊大福星請回府中供起來便成,于是心念一動,當晚便與駱青城商量認個義女。

于是夫婦二人隔天一早便親自向二皇子討了曲一羨,將她接進駱府做了駱云敏的伴讀。

曲一羨很想知道駱云敏先前的失眠為何不藥而愈,也懷疑過那位提議駱夫人收養(yǎng)自己的江夫人是不是南鶴川安排的人。但她自除夕那晚之后,再沒與南鶴川說過話。她雖草莽出身,卻也識過字,知廉恥,人家把話說到那個分上,無非是與她劃清界線,她自然也得識趣些。

讓她沒想到的是,她在駱家只當了半年乖順懂事的義女,便因那編出來的“貴人命格” 稀里糊涂地招來一朵大桃花。

那日,駱青城面色凝重地告訴曲一羨:“寧遠侯府上的小世子比你年長四歲,前兩年不知怎的染上服食五石散的惡習,如今雖戒了,身子骨卻大不如前。也不知侯夫人聽哪個下人說起了你命格的事,對你上了心,有意下聘讓世子迎娶你。”

曲一羨愣了愣,扯了扯嘴角:“娶我?”

駱青城見她這樣,忙輕聲道:“你別怕,我只是問問你的意思,你若不愿意,我便親自去回絕此事?!?/p>

“寧遠侯就是那位當了四十年太學院祭酒,上個月的壽宴,有數(shù)千門生在他家門外跪地賀壽的那位嗎?”

“是!季侯在儒生中向來頗有聲望!”

“那倒是我高攀了呀!嫁嫁嫁,哪有把這等富貴往外推的理!”說著,她一捋袖子,躍躍欲試,“那我也不能閑著,現(xiàn)下找人教我女紅繡嫁衣,還來得及嗎?”

駱青城額上青筋直跳,估摸天底下也只有他這個奇葩女兒會用這種“那我上街買棵菜”的語氣討論自己的婚事。

但他是什么表情,曲一羨一點兒也顧不上了。

她滿腦子都在想,那個人,還在戒臺寺里被人牽制著不能回宮呢!

5. 早有良配,喜笑淚垂

自從與季士衡的婚事敲定后,曲一羨便真把自己關在屋中學起女紅來。等駱青城聽說她為了繡嫁衣,已經快兩個月沒出過門后,生怕她婚前繡瞎了眼睛,被人退貨,連哄帶罵地將她趕出去逛街。

結果曲一羨扒著門框死活不撒手:“我不去,我不走!我還有三顆雞子兒大的珍珠要繡到裙擺上,萬一我走了,你反悔了,將這珠子換了,我豈不是虧大了!”

駱青城一身儒雅氣質,對上這個土匪女兒,向來只有望天長嘆的份。

“我今日才知,阿羨你原來這么財迷!區(qū)區(qū)三顆珍珠罷了,也值當你這般撒潑?當初你回家時,我往你包袱里塞的金錠和寶石,怎么不見你帶走半件?”

曲一羨聞言如遭雷擊,呆立了好半晌,才難以置信地轉頭。

真是南鶴川!

他一襲寶相藍長袍,身量看著比之前拔高了不少,肩膀也寬了幾分,只是臉龐依舊精致,愈加尖巧。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年多他在戒臺寺過得絕不輕松。

曲一羨的心怦怦直跳,但對于半年不見,在他面前竟慫成這樣的自己很是不習慣,當下松開扒住門框的手,站直了身子,做出一副痞態(tài):“喲!殿下幾時回來的?用了飯沒?”

“怎么,又想請我吃烤地瓜?”南鶴川似笑非笑,“聽聞,半年不見,阿羨便得了侯夫人的青眼,要嫁給世子了??磥碓诮渑_寺住了些時日,我這嘴也算開了光,竟能一語成讖,阿羨你果然是福緣深厚!”

曲一羨有心觍著臉裝傻,奈何熟知南鶴川的脾氣,深知向來溫和的他如此陰陽怪氣,是真的動了怒,于是低眉順眼,沒敢吭聲。

“我約了季士衡今晚在得意樓見面,你隨我同去,當面向人家道個歉,將婚事退了!”

“哦!”曲一羨軟綿綿地應了一聲,才猛然抬頭,“退、退婚?”

“怎么?你不舍得?”

“這不是舍不舍得的問題,我……我這個出身,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覓得佳婿?”南鶴川瞇了瞇眼,見她梗著脖子的樣子,語氣稍緩了緩,“我昨日才知你訂婚的事,遣人查了季士衡的底細,發(fā)現(xiàn)他三年前便與雪衣樓一個叫江世瑯的男人曖昧不清。此人根本不喜歡女子,實非阿羨良配……”

“不喜歡女子?”曲一羨聞言一拍大腿,“那更好??!”

南鶴川一聽,俊顏泛上憤怒的紅暈,曲一羨卻猶自滔滔不色:“殿下有所不知,我跟我娘其實是一個路數(shù)的。我就喜歡這種有挑戰(zhàn)性的男人,過起日子才夠生猛刺激啊!他越是不喜歡我,我越喜歡他;他越是討厭我,我越想征服他……哎,殿下,殿下,你別走??!大老遠來了,沒有地瓜吃也可以喝杯茶?。〉钕?!”

眼見那人氣得向來從容的步伐都走出了疾風驟雨的架式,曲一羨臉上的笑容才盡數(shù)收斂。

她摸著下巴,咂了咂嘴,越想越覺蹊蹺:“看這惱羞成怒的架式,我二哥莫不是……吃醋了?”

“阿姐!”院外腳步聲響起,忽然跑進來一抹紅影。

駱云敏一把挽了她的胳膊:“阿姐,他方才為何來了你院里?”

“他?”

“就是二皇子??!”駱云敏說著,含羞帶怯地低下頭,“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嗎?阿爹說的,幫我選的夫婿??!”

曲一羨腳步一頓,回身盯著她:“幫你選的……夫婿?”

她想起來了!

侯府下聘那晚,駱云敏非要跟她同睡,拉著她談了許多對成親的好奇和憧憬。她當時困得不行,隱約聽她說過,阿爹其實已經幫她選好了人家,對方也答應了,只等著她明年及笄便會上門提親??上髞硭诉^去,竟沒聽清對方原來是南鶴川!

曲一羨的腦仁突突直跳,像要炸裂一般,卻在一瞬間突然想通了許多事。

難怪,當日在戒臺寺她偷親了他后,他會突然坦白與阿爹的關系。

原來,他和阿爹的交易,不止有她,還包括了駱云敏。他當時便知道,他要娶的駱家大小姐不是她曲一羨,實不該與她這個土匪窩里出來的女流氓有太多牽扯。

這便對了!

駱夫人的父親可是大昭第一猛將董將軍。他若娶了云敏,駱夫人的父親也便成了他的外祖。董將軍這個國之肱骨焉有不幫著自己孫婿的道理?

有了大將軍助力,他又怎么會稀罕她這點子自以為是的犧牲和不入流的謀劃?

“恭喜恭喜!”她扯起嘴角,沒心沒肺笑了起來,拉過云敏的手輕拍了兩下才垂下手來,只是手背發(fā)白,手指越收越緊……

6. 作妖一路,終成歡喜

數(shù)日后,中秋佳節(jié)。

雪衣樓后院,最清幽的小竹樓里,曲一羨提著砂壺,看了看窗外的大月亮,從壺里倒出一碗黃澄澄的酸筍鴨腿湯,小口小口抿了幾口,愜意地瞇起了眼睛:“許久沒動手,手藝還是這么好!不愧是我!”

“留書出走,自稱身份卑賤配不上世子,結果躲進我的雪衣樓,死賴著要在我這兒當婢女!還用我的酒爐煮湯,攛掇我的丫環(huán)半夜和你烤肉,差點兒燒了我的竹林!慫恿我雪衣樓的當紅頭牌出去自立門戶,自個兒當老板?你是真以為拿捏著我和世子爺?shù)年P系,便能為所欲為了是不是?”江世瑯磨著牙,一副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的架式,“可憐你那義父駱大人,這都一個多月了,他到現(xiàn)在都沒放棄找你。事到如今,城門樓下還有駱家的家仆拿著你的畫像逢人便打聽你的下落呢!”

“江公子過獎了!我拿你和世子爺?shù)氖旅{迫你們幫我的忙是我不對,可我扔下唾手可得的潑天富貴,跑來你這雪衣樓給你燒水做飯、端茶遞水地做下人,最開心的人不應該是你嗎?我現(xiàn)下不過讓世子爺以二皇子的名義,往城中那些貧苦書生和正直清廉的官員家中送些銀兩接濟一二罷了,總好過我嫁去季家,當你心上人的老婆,敗光他家產吧!”

她不開口還好,江世瑯一聽她的話,怒氣更盛:“你放屁!他有屁的家產!他在雪衣樓和你一樣,都是吃老子的,用老子的!昨日還從我這里騙了銀子要去買新衣服,我這雪衣樓被他當成銀號了!你當他做散財童子的那些銀子是哪來的?那是老子的家底!他家那侯府除了一堆破書,養(yǎng)出他這么個書呆子敗家玩意兒,有屁的富貴!”

曲一羨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作勢要去抱他大腿:“是是是,江爺您就是我們雪衣樓的財神爺……”

她話未說完,衣領子忽然被人從后面一把拽?。骸澳愀遗鏊桓种割^試一試!”

曲一羨一聽這滿溢的醋意,下意識以為是季士衡回來了,正想回懟一句,一扭頭卻嚇得差點兒咬到自己舌頭。

“果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阿羨!”南鶴川咬著后槽牙,沖她微微一笑,“每到一處必定折騰得雞飛狗跳的本事又見長了!”

“人……人都是會成長的嘛!”曲一羨強作鎮(zhèn)定,一挺小胸脯,腳步卻悄悄往后縮了縮。

南鶴川身后探出個一頭來,沖江世瑯笑瞇瞇地招手:“阿瑯,我和殿下談妥了,能收拾這混世魔王的救星來了!”

“殿下?”江世瑯皺了皺眉,沖曲一羨撇嘴道,“這就是你費盡心計要幫的人?看來人家并不怎么領你的情??!”

“噓!”曲一羨沒想到開局就被人掀了自己的老底,沖江世瑯一通擠眉弄眼。

“行了行了!這里的事不歸咱們管了!我既把殿下找來了,這丫頭定翻不出天去!你放心,明兒我再陪你去重新買個紫砂壺……”

“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生怕氣死你爹,不敢拒婚,我何至于被個黃毛丫頭逼成這樣……”

耳聽得那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曲一羨的小腿肚子也有些不聽使喚起來:“殿下怎么會和季士衡這個叛徒在一起?”

“先前我便說過,約了他談你們退婚的事,可你離家出走,我只好先和你爹全力找人。如今遍尋不著,我想著至少要把你的庚帖從季家要回來,便親自約他。一見面才知,你這段時間干了不少了不得的大事!”

“過獎過獎!”她暗呼了一聲倒霉,當下決定轉移話題,“我……我聽說,上次你能回京是因為瑞親王府有個小妾對外宣稱王府請人制了龍袍,京中迅速傳開,百姓議論紛紛,氣得瑞親王當場吐血?皇上如今身體一日好過一日,前日隱約聽客人說起皇上召見了中書省幾位大人,打算擇日立儲,已經正式召你回京了?”

“是又如何?”南鶴川不動聲色地走到窗邊,將窗戶嘭的一聲重重掩上。

“是的話,就說明殿下英明神武嘛!想來瑞親王這小妾突然這么勇敢,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給她撐腰!”

“撐腰?撐到她被人當場掐死?”南鶴川冷冷瞥向她,面無表情道,“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倒是退步不少。”

曲一羨被懟得接不上話,索性也冷了臉:“殿下何必這樣陰陽怪氣,當日世子爺心有所屬的消息是你告訴我的,讓我與世子退婚的也是你!如今我婚也退了,還順手劫福濟貧,行俠仗義了一回,你這副秋后算帳的架子算什么意思!我又欠你什么!”

“從前喚我二哥喚得順口,如今一口一個殿下,倒是摘得干凈!”南鶴川折到門前,嘭的一聲將大門也關上,這才將目光鎖定在曲一羨身上,“當初是誰說,我助她父女團聚,承我天大的情?這才過了多久?竟是變成'我又欠你什么了是嗎?”

“那也是你先與我劃清界線的!”曲一羨被他擠對得心里發(fā)澀,“是你說的,我只是你與我爹交易的棋子!”

“我那是怕你只是年輕,不懂事,見我生得好看才喜歡我,若將來知道,與你的相遇是我謀算設計過的,會認為我是陰險詭詐之人并為此傷情,這才早早向你坦白,想讓你考慮清楚!”

曲一羨氣極反笑:“你少唬我!云敏都告訴我了,你早答應阿爹,等云敏及笄便要娶她!若非如此,董將軍怎會助你?御林軍又怎會盡心保護皇上和皇后,讓皇上轉危為安?”

南鶴川一聽這話,臉上先有愧色,但馬上化作狐疑:“所以,你是因為此事離開駱家的?”

“沒錯!”話說到這個分上,曲一羨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是要算賬嗎?那我們便好好算算,到底誰欠誰!我離家出走是我不對,在雪衣樓脅迫世子也確實不光彩,可我每日也是干了活的,昨日還有客人贊他們廚子的廚藝有長進呢!我是喜歡你,可你既然要娶云敏,我怎么能沒臉沒皮地留在駱家?眼睜睜看著覬覦的男人成了我妹夫嗎?”

南鶴川見她較了真,臉色稍霽,聲音也放柔了幾分:“我初時確曾向駱大人流露過這個意思,但那是我還未見過你時的事。我說那些話時,何曾知道我不久之后便會遇上個叫阿羨的姑娘,她烤得一手好地瓜,一笑起來便教我移不開眼,每日張牙舞爪,說著最沒心沒肺的話,卻有著最善良細膩的心思,會把真心話摻在流氓話里說出來撩撥我,還會趁著酒醉偷親我……”

“喂!算賬就算賬,不帶反咬一口的??!明明是你先撩我好不好!頭回見面就牽我的手,吃我的地瓜還捋我的頭發(f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長相,那樣如花似玉的神仙哥哥杵在我面前,哪個遭得住?我又不是成安,偷親一下你也不會少塊肉……”

“是不會少塊肉!”南鶴川上前,一把將她拉進懷里,“可是會多個心結,日日除了操心宮中的事,還總想著何時能把你抓回來,將你從我這占過的便宜連本帶利,一并討回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傾身便要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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