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溫一壺烈酒，等你。
土豆花開
作者：劉曉詩
編輯：高影新 排版：漣漪
盛夏的傍晚，灼熱的太陽落了下去，但余熱還在。白嬸在她的小菜園里忙活著，不時直起身擦擦汗。有風吹來，腳下這一大片綠油油的土豆秧，便歡快地隨風翻滾著。一地土豆花開得正璀璨，蒼白的、淡紫的、淺紅的土豆花，象豆蔻年華的小女孩一樣惹人疼愛，白嬸欣喜地看著這塊她辛勤耕耘的土地。
忽然，白嬸想起了什么，沖著屋里喊道：“豆花、豆花……”
沒有人回答。
慌得白嬸趕緊扔下手里的活，奔向屋里。這是一間老房子，老房子以左已經(jīng)拆遷完畢，到處是斷瓦殘垣一片狼藉。白嬸的菜園就是在一堆建筑垃圾中艱難地開辟出來的，她是個勤勞慣了的農家婦女，人和土地都不能閑著。
老房子右邊的人家還安然地住著，等待下一步拆遷。兒子玉浩已經(jīng)搬到新居里住了，只有白嬸不愿意搬，帶著孫女豆花住在這里。
豆花正抬頭看著墻上爸爸媽媽的照片，聽見了奶奶的喊話，也不吱聲。白嬸爬上床，一邊伸手摘下墻上的照片，一邊埋怨著兒子怎么沒把這照片摘了。
豆花不讓奶奶摘照片，伸手去搶。白嬸不給她，豆花的眼淚就“啪啪”地掉下來。白嬸一把摟住豆花，心疼地安慰著：“我可憐的孩子，又想你媽了？”
豆花不說話，只是哭。白嬸把她拉出屋來，好言哄著：“快來，好孩子，來幫奶奶種菜吧。奶奶累得腰得直不起來了，等咱們干完，奶奶帶你去超市?！?/p>
白嬸又掐下幾朵粉色的土豆花給豆花戴在頭上，“看我孫女，多?。 ?/p>
豆花扯下來，“我不戴這個，老土！”
鄰居妮妮頭上戴了一只新買的發(fā)夾來找豆花，“豆花，看我的發(fā)夾漂亮嗎？”
豆花看了看她，“可是你的頭發(fā)不好看。我媽媽可會扎頭發(fā)了，她給我編的辮子就像公主一樣。”
“那你媽媽今天怎么沒給你扎？”
豆花一下子沉默了。白嬸大聲說：“豆花，奶奶干完這一點就帶你去超市啊，給你買個最漂亮的發(fā)夾?！?/p>
晚上，白嬸給豆花做土豆餅，洗一顆大土豆，切成絲，用面調成糊，再加點鹽巴花椒面，攤在電餅鏜上。豆花眼巴巴地在一旁等著餅熟。
老伴李叔正著迷地刷微信朋友圈。李叔是個愛趕時髦的老頭，喜歡聽鳳凰傳奇的歌，沒事就愛上小廣場扭扭腰跳跳舞，自從學會了用微信，沒事就搖一搖。
兒子玉浩來了。玉浩一進門就說：“媽，你怎么又給芬芳吃土豆了？”
白嬸隨口答道：“她要吃這個?！?/p>
兒子埋怨：“土豆、土豆，整天都是土豆。這樣容易營養(yǎng)不良的?！?/p>
白嬸急了：“怎么就營養(yǎng)不良了，你看你閨女在我這瘦了沒？”
玉浩直性子，沖著白嬸就嚷：“你懂什么，每天只吃一樣，就是營養(yǎng)不良。土豆淀粉含量高，吃了當然會發(fā)胖?！?/p>
白嬸上火了，伸手要打兒子：“我打你個小沒良心的，什么營養(yǎng)不營養(yǎng)我不懂，我這就只有土豆，你想吃龍肉怎么不買？”
兒子后面冒出一個人來，是兒媳杜珍。杜珍臉上堆著笑，把手里提的東西交給白嬸，“買了、買了，媽，您別生氣，他不會說話?！?/p>
伸手不打笑臉人。白嬸也換上笑臉，接過杜珍手里的東西，都是些吃的，就拿出碗筷擺上了桌。
杜珍又去拉豆花的小手，逗她：“豆豆，小豆豆，你真可愛，白白胖胖的?！?/p>
沒想到豆花一下子翻臉了，甩開她的手，扔下一個白眼：“你才胖呢！不要叫我豆豆，我大名叫李芬芳?！?/p>
豆花剛出生的時候，正是秋天，土豆成熟的季節(jié)。大家都夸她又白又胖，就像剝了皮的新土豆一樣，于是給她取了個小名叫“土豆”，奶奶說不好聽，就叫她豆花；爸爸說豆花土氣，叫她豆豆；媽媽喜歡叫她豆粒子，反正是小名，叫什么都無所謂?？尚」媚镩L大后，愛美了，不喜歡人家叫她土豆，要叫大名。
杜珍笑道：“好吧，李芬芳。這有一桌子好吃的呢，快來吃。”
小姑娘瞅著一桌子食物，嫌棄地搖搖頭，仍然津津有味地吃奶奶攤的土豆餅。
白嬸賭氣道：“看吧、看吧，我孫女就喜歡吃土豆！”
吃完晚飯，杜珍又來討好豆花，“芬芳，今晚跟我們到新房子里住吧?！?/p>
豆花低頭不語。
玉浩語氣盡量溫和：“昨天咱們不是商量好的嗎？你答應過的?！?/p>
倔強的豆花干脆跑進里屋，關緊了房門。
白嬸勸道：“算了吧，她不愿意去，你們先走吧?！?/p>
等兒子、兒媳走了，白嬸走進里屋，問：“豆花，你昨天不是跟你爸說好了要去新房子住嗎，那新房子可比奶奶這好多了，又大又亮?！?/p>
豆花的眼淚在眼角絲絲打轉。
奶奶又說：“你不說，其實奶奶也知道。你是因為杜姨在那，所以不愿意去是嗎？”
豆花點了點頭，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白嬸摟住她，給豆花擦眼淚，氣憤地說道：“都是你那狠心的媽，好好的日子不過，作妖！嫌你爸窮，非要離婚，苦了我孩子?！?/p>
豆花伸手捂住奶奶的嘴，不讓她說。
“好、好，不說不說。乖孩子，奶奶摟你睡覺。”
豆花在七歲之前，有個快樂的童年。爸爸在礦上上班，媽媽在家專門帶她，每天把她打扮地像個公主。后來爸爸的單位關閉了，去了遙遠的新疆工作，媽媽一邊帶她，一邊找工作干。沒過一年，媽媽和一個大款好上了，死活要離婚。拉鋸戰(zhàn)打了一年多，最終還是離了，豆花跟了爸爸。
玉浩心里窩著一股火，離婚沒兩個星期，就開始找女朋友。玉浩長得帥，即使帶著孩子，也有不少女人看中，杜珍甚至當晚就借口家遠住在了玉浩家里。杜珍也離了婚，是男人出了軌。杜珍看中玉浩的原因除了兩人同病相憐，玉浩長得帥外，還有玉浩家的房子。玉浩家附近一年前拆遷，豆花媽媽和玉浩打離婚戰(zhàn)幾乎是和老房子的拆遷一起進行的，新房子建好了，婚也離了，豆花媽媽最后拿了十萬塊離開了，杜珍卻得到了兩幢新房子。
豆花媽不甘心，這天突然來到了玉浩家，要玉浩把其中一幢房子的名字寫成豆花的。
玉浩門半開著，不讓她進，“寫誰的名字是我的事，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你沒有權力管我的事?！?/p>
豆花媽媽：“當初我沒有要房子，就是要給豆豆的。那個房子有我的一半，是我辛辛苦苦排隊要來的，不能白白給別人。”
豆花看到爸爸媽媽又吵起來，又哭了。白嬸開了門讓豆花媽媽進來，看到她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臉上蒙著塊紗巾，眼角青了一塊，好心地問：“你的眼怎么了？”
“摔的?！倍够▼尣荒蜔┑鼗卮?，然后又開始喋喋不休地給豆花要房子，還不時瞅著杜珍的肚子。
杜珍已經(jīng)有了身孕，本來躲在屋里不想聽他們嘮叨，后來就走出來，平靜地說道：“行，我們住一幢，另一幢就寫豆花的名字吧。不過，以后還請你不要來打擾我們的生活?！?/p>
一屋子的人都愣了。
豆花媽走后，杜珍的目光在屋子里的人臉上轉了一圈說道：“房子本來就是豆豆的，我不爭。媽，我是這么想的：玉浩到新疆上班太遠了，也不能照顧家里，不如辭了?！?/p>
“辭了？不能辭！那可是國家工，都干了十年了?！崩钍迤綍r對家里的事不太聲張，遇到這種大事，就會來一嗓子。
白嬸想得倒不一樣：“辭了也好，過日子最主要的是兩人在一起。夫妻齊心，其利斷金，玉浩上一個離了，還不是走得遠，掙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
玉浩說：“辭職，那我干什么？”
杜珍響亮的說道：“咱有兩雙手，干什么不成？咱們包土地種土豆，不比干什么都強？咱媽可是種土豆的好手，你要不會，多問問咱媽。”
于是玉浩辭了職，一家人起早貪黑、辛辛苦苦地種起了土豆。白嬸李叔帶著孫女豆花住在了兒子寬敞的新房子里，舊房子當起了儲存土豆的倉庫。杜珍雖然懷了身子，卻不嬌貴，什么活都干，什么飯都吃，白嬸很喜歡這個樸實的兒媳，常常跟兒媳聊天。
“小杜啊，聽說豆花媽那天臉上又青又紫不是摔的，是被那個大款老婆打得呢。你說她不是作的嗎？非要找個有錢的，嫌我兒子窮。”
杜珍正剝蔥搗蒜幫婆婆做飯，“咱不管她，過好咱自己的日子就行。錢多多花，錢少少花，自己賺得錢花著才踏實。”
“我就是心疼我這孫女，跟她媽一樣，有話不說，只憋肚里。脾氣還犟?！卑讒鹩衷囂街f。
杜珍笑了，“媽，我也是離過婚的人，我也有孩子。我珍惜現(xiàn)在的生活。您放心吧，我會好好待豆花的?！?/p>
豆花正一個人梳頭，她的頭發(fā)又黑又長，舍不得剪，都長到了腰間。林珍溫柔地說：“芬芳，我會辮公主辮，我來給你梳頭吧？”
豆花不相信地看著她；“你怎么會的？”
林珍說；“網(wǎng)上學得啊，那里面的樣式可多了，公主辮、魚骨辮、丸子頭，你想要哪種？反正我都會。”
豆花把梳子伸過來：“還是公主辮吧?！?/p>
杜珍于是趕緊起來給豆花辮辮子，兩人不時低聲笑語。白嬸欣慰地笑了。
豐收的日子到了，今年日照強雨水足，家家戶戶喜大普奔，土豆獲得了大收成，玉浩家的土豆堆滿了老屋。杜珍又剛剛生了個大胖小子，可謂雙喜臨門，白嬸樂得見人就合不攏嘴。
只有豆花不太高興，看著奶奶忙得腳不沾地伺候杜姨，噘著嘴問奶奶：“奶奶，你還疼我嗎？”
白嬸怕小丫頭又多心，趕緊安慰：“當然疼你了，奶奶最疼你，弟弟是后來的，得排在你后面。不過弟弟現(xiàn)在還小，啥都不會，你是姐姐，得幫奶奶照顧他對不？”
豆花滿意了。玉浩看著小山一樣的土豆發(fā)了愁，這么多的土豆怎么賣??？
杜珍正在坐月子，不能勞作，可她腦子活絡，不停地給大家出主意：“金蛋蛋銀蛋蛋，比不上我們的土蛋蛋。有貨還愁賣？玉浩，我表哥家開了個餐館，你往他那送，保管送多少要多少?！?/p>
又對李叔說：“爸，你這幾天跳廣場舞，趁機跟那些大爺大媽們推銷點咱們的產(chǎn)品。你不還有微信嗎？也可以在朋友圈里發(fā)張圖，現(xiàn)在流行微商?！?/p>
杜珍還打算在淘寶上注冊個店，把土豆從網(wǎng)上銷出去。白嬸急忙阻攔她，“你可在月子里，老盯著電腦看，眼睛會不好的?！坝谑怯窈七^來，兩個人頭挨著頭在那里商量，恩恩愛愛的樣子。
豆花忽然手里拿著一個土豆跑進來：“爸爸，快看這個土豆像不像個小孩？”那是一個長得像人形的土豆，上面是小小的腦袋，下面是胖胖的身子，還有胳膊腿兒呢。
玉浩扭頭，“是呢，你拿著玩吧?！?/p>
豆花看一眼土豆看一眼床上的嬰兒，說道：“弟弟又白又胖，以后就叫你小土豆吧。”
杜珍逗她：“你把你的小名送給弟弟。那你以后就沒有小名了。”
豆花心情很好：“誰說我沒有小名？我叫豆花，他叫土豆?！?/p>
小土豆仿佛答應了似得，咿呀咿呀地叫起來。
玉浩說：“豆花，看著弟弟點，爸爸現(xiàn)在要在網(wǎng)上賣土豆呢?！?/p>
豆花鄭重地點點頭，趴在床上逗小弟弟玩。豆花媽媽打來電話，要接豆花出去。豆花手腕上戴著兒童電話手表，她看了看爸爸，對著電話手表說道：“媽媽，我今天不能去了。我要看著小弟弟，爸爸要在網(wǎng)上賣土豆呢?！?/p>
豆花媽媽失望地掛了電話。那個大款已經(jīng)拋棄了她，娘家人也都不再理她，她現(xiàn)在只有女兒一個親人了，可女兒貌似已經(jīng)和她疏遠了。
“吃飯了、吃飯了，都來嘗嘗我做的‘土豆宴’?！卑讒鸷按蠹页燥?，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圍著桌子坐下。
李叔不忘看他的手機，驚喜地告訴大家，“朋友圈有人給我回話了呢？問我土豆多少錢一斤?！?/p>
玉浩也說剛在網(wǎng)上注冊好店，就有人和他聯(lián)系了。杜珍高興地：“看來，咱們的土豆不怕賣不出去，是種少了。我剛在網(wǎng)上也看了，土豆花開的時候，咱們縣里組織了賞花、聽戲、品餐、游景這些活動，支持農民創(chuàng)業(yè)。明年咱多種，也參加這些活動！”
白嬸高興地直點頭，還不忘說李叔幾句：“你天天拿著手機上網(wǎng)，怎么就不如杜珍知道的多呢？你把用微信聊天的功夫花在種土豆賣土豆這兒，咱家早發(fā)了！”
李叔不服：“我不聊天，怎么賣得動土豆？”
玉浩促狹地沖杜珍眨眨眼，兩個人忍住笑低頭吃飯。
小土豆突然哭起來，杜珍要去抱，白嬸讓她趕緊吃飯，自己去里間抱著孩子出來。白嬸一邊拍著孩子一邊哄他：“小土豆，你哭什么呀？你看姐姐都不哭。土豆土豆乖了，這可是姐姐豆花給你取的小名呀。呶，先開花，后結果，咱們的日子是越過越紅火了，你說是不是??？”
“干杯!”豆花舉著手里的杯子，大聲說道。
“咣”地一聲，一家人手里的酒杯碰在了一起，大家開心地舉杯暢飲起來。
作者簡介
個人簡介：原名劉允俠，筆名劉小失，洛可可，已在《陽光》、《女報》、《少年文藝》、《都市晨報》、榕樹下等各類報紙、雜志、網(wǎng)站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兒童作品若干。徐州市“十佳潛力”青年作家，榕樹下“金故事”大賽評委，榮獲首屆"書城杯"全國散文大賽二等獎、都市晨報文學獎一等獎、中國電力報“最美”標桿獎、全國浩然文學獎 星星詩刊優(yōu)秀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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