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溫一壺烈酒，等你。
十三個婚姻故事
作者：識丁
編輯：九霄云心 排版：兮兮
1
傳說，現(xiàn)代人類復(fù)興之前的上一個“輪回周期”，社會上的科學(xué)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頂端，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更是盡善盡美。社會制度尤其完善，沒有壓迫，沒有剝削，沒有欺騙，沒有偷盜，公平合理，和平相處，完全達(dá)到了人類所幻想的那種按需所求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
只可惜，因為后來的一個高層領(lǐng)導(dǎo)的一時疏忽，叫一個野蠻人鉆了空子，掌握了政權(quán)，從此社會文明開始走上了下坡路。黑白顛倒，帶頭造錢幣，爾詐我虞，坑蒙拐騙，人人是賊，家家被盜，社會之混亂，已經(jīng)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
上蒼終于憤怒了，他說，這種人類的存在，純粹是一種禍害。之后天空云層裂開一道縫，從中伸出一只長滿黃毛的巨手，上下一翻，人間的災(zāi)難降臨了，就像邪教里所宣揚的那樣，兩個星球相撞了，或是說，一枚兇殘而巨大的隕石撞了一下地球的腰。
那一婦人，是從一片廢墟的瓦礫中艱難地爬出來的，她掙扎著抬起頭，四處望望，不禁淚水爬滿臉龐，向蒼天怒吼一聲，上蒼，您太殘酷了!之后，她努力生下肚子里的一雙兒女就永遠(yuǎn)的閉上了眼睛。
剛剛離開母體的嬰兒，一個抱著母親左邊的乳房，一個抱著母親右邊的乳房，吸啊吮啊，吮啊吸啊。
乳汁吸干了，乳房吃沒了，當(dāng)一具尸體也啃成了一堆骨架的時候，兩個孩子已經(jīng)有了意識，于是哇哇大哭不止。
上空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說，娃兒節(jié)哀，上蒼唯獨賜給你們性命，是為收拾殘局的。那么，就重新開始吧。
后來的人們，管那女孩叫女媧，管那男孩叫伏羲。
盡管男孩子臉皮壯，但是一天，伏羲的樣子還是顯得羞羞答答，并且還有點怯怯的，猶猶豫豫好半天才說，咱，咱們，結(jié)為夫婦吧。
女媧是一臉的害羞，她頭搖得似個撥浪鼓，連聲說，不，不，不可，不可。
伏羲說，不然，怎么能創(chuàng)造出人類呢？
女媧說，咱們用泥摶。
伏羲說，咱們不結(jié)合，摶出來的人也沒有靈性。
最終他們達(dá)成協(xié)議，用兩輪圓石一齊向前滾，如果兩輪石頭各奔東西，那就是不允許他們結(jié)合的，如果兩輪石頭合為一體，他們便可結(jié)為夫婦。
他們眼看著兩輪石頭向前咕咕嚕嚕地走，不過數(shù)尺，咣鐺一聲合在一起，不再前行。
女媧和伏羲結(jié)為夫妻，從此大地上又有了新的人類。
2
一男人和一女子，正在樹蔭下親親密密，戲戲鬧鬧，突然就闖來一個更加雄猛的年輕男子打擾了他們的美妙。
先前的男人警惕狀，本能地支開雙臂掩護(hù)女子。
雄猛的年輕男子不在乎對方的舉動，傍若無人地向女子示好。
女子有些怕，更加緊緊地依偎在男人的懷里。
雄猛的年輕男子要動粗，男人有些怯，躲避多于還擊。
女子倒顯出了潑辣，她勇敢地?fù)踝o(hù)著男人。
男子不在意，贊許地笑笑，但并不放過那膽小的男人。
男人終于丟下女子逃跑了。女子欲追，男子伸手就把她攬在了懷里，隨后就按倒在地壓在身下。女子先是掙扎，后是順從，再后來便是配合和歡快的叫聲。
從此以后，年輕的男子和女子是形影不離，相依相偎，原來的男人再湊近，女子就有些厭惡。別的男人沖她眉來眼去，她不理不睬，給她動手動腳，她便惱羞成怒，甚至是大打出手———這是否人類最早期意識里的模糊的“愛情”與“專一”？
3
一個老者，牽著一頭毛驢，走到集市就東張西望，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者一驚，扭頭看，是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老頭，便問，老哥有事兒？
老頭說，我看你張張望望的，想拿驢換啥啊？
老者說，換人?？纯蠢项^身后有個十三四歲樣的小姑娘，又說，換媳婦。
老頭往前拉一把姑娘，說，這是我閨女，你看行不？
老者說，行，行。怎么個換法，一換一行不？
老頭有點不滿意，說，我閨女才十三歲，給你當(dāng)媳婦，至少得三頭驢。
老者就說，不是我，是給我兒子。
老頭說，那倒可以，只是，你這毛驢個頭兒小點，還得另加兩捆干柴，我這閨女精明伶俐，做飯洗碗，針線活兒全拿。
老者說，老哥，我信你的話。可是，我這驢也不賴，雖說個頭兒小，但有勁頭，能獨犁獨耙哩，還不咬不踢。
老頭說，那，那也不行，至少加一捆。
老者說，好，一捆就一捆。不過，得晚一天，叫孩子回娘家的時候給你捎去，你放心，保證是大捆。
老頭說，不行，咱得現(xiàn)兌現(xiàn)。
老者說，也好，那你就跟我走，到家吃口飯，孩子留下，叫驢馱著干柴走。
老頭很高興，說，好，咱們走。
這也算是一樁歷史不近的婚姻。
4
田家大先生飽讀詩書，博古通今，也是一個差幾分沒考中功名的角色，在本姓是一個公認(rèn)的族長級人物?？上ハ氯弊?，傳代無望，這在當(dāng)時可算是一個老大不小的問題。不過還好，堂弟屋里子嗣看好，大胖小子還不會走路呢，弟媳婦的肚子就再次小山般地隆起。大先生想，等堂弟房里添了老二，就把老大過繼當(dāng)兒子。
堂弟這邊也樂意，大哥那邊的家產(chǎn)比他多三倍，將來都成了自家的，豈不美哉。再者說，大哥好文化，保準(zhǔn)能把孩子給培育得有了大出息，甚至老二也能跟著沾光呢。
可是，不知道是弟媳婦的問題，或是上天給先生做對，一直等了好多年，除了老大，下剩的五個都是閨女。
老先生到底知書懂文，他最終在書本里把老大難問題解決了。他給堂弟商量，等小兒過了十二歲，咱倆各給孩子娶一房媳婦，前半月住我家，后半月住你家，誰家生的孩子算誰家的孫兒，這叫“一門兩不絕”。
堂弟當(dāng)然說好，巴望不得呢。只是兒子有疑惑，有爹娘做參照，被媳婦管著很不好受，被兩個媳婦管著那還了得？可是，當(dāng)他到了十二歲，知道了男女之好，立時就笑得嘎嘎的，并且還顯得迫不及待呢。
兩房媳婦的臉面長得都很好，并且人品也不錯，前后院住著，相處和睦，在家稱姐妹，在外似妯娌，各生二男二女，算是完成了二老交給的神圣使命。
5
一媒婆，胳膊彎里?著一個籃兒，里面放著幾樣點心，笑瞇瞇地就進(jìn)了丁香花的家門。她是給丁香花說婆家，說女婿一表人才，家庭富有，說丁香花到了那里是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丁香花呢，見爹娘都滿意地笑，就臉面泛紅，羞羞羞答答地說了句“俺還小呢”，便去了里屋。
媒婆眼一斜，從籃子里點心下又掏出一包銀子，悄悄遞給了丁香花的爹。之后就喜不自禁地去了丁香花的屋，打趣道，死妮子，不害羞，我知道你心里是想你心愛的小女婿兒。
可是，等下了大花轎，入了洞房，摘掉頭頂上的紅蓋頭，再偷眼一瞟，哎呀我的娘———所謂的“心愛的小女婿”，竟然是一個比自己父親還要年長的雙眼瞎。
丁香花死的心都有，可是，日頭一天一天地給她繞圈，漸漸地就把她的心頭火給轉(zhuǎn)滅了———生兒育女一大群，憋憋屈屈白了頭。
這是這地方典型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6
春天里，正是播種的好季節(jié)。南邊桂子跟爹娘種瓜，爹鏟坑，娘放籽，桂子蓋土。北邊英子跟爹娘種豆，爹鏟坑，娘放籽，英子蓋土。看樣子，他們都很高興，說說笑笑，嘻嘻哈哈，好不熱鬧。
桂子唱，種瓜得瓜。
英子唱，種豆得豆。
桂子唱，吃瓜能變聰明。
英子唱，吃豆能成英雄。
桂子家管自己家的地叫“北地”。英子家管自己家的地叫“南地”。那么，他們兩家的孩子，一個在南地，一個在北地，種啊種啊，唱啊唱啊，除草啊除草啊，不知不覺就到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時候了。
這天，南邊北地的桂子抱著一個成熟的大個頭的瓜嘻嘻笑，說，種瓜得瓜啦！北邊南地的英子也嘻嘻笑，她捋順著一把嫩嫩的長豆角說，種豆得豆啦！
英子突然一聲叫，放下自己手里的豆角，抱起一個不太成熟的瓜就叫，呀，你快看，我們地里長出一個大北瓜，真好！
那邊的桂子不干了，不，那是南瓜，那是俺家的，那是俺家的南瓜。
英子好像摟得更緊了，大聲說，不，是俺家的，是俺家的北瓜。
桂子撇撇嘴，說，你家的？你家的豆棵能長出來瓜？
英子也撇撇嘴，說，你家的？你家的南瓜秧能長出北瓜？
桂子并不算完，他又說，這說明不了啥，一樣的瓜，我們這邊叫南瓜，你們那邊叫北瓜，哼！
英子更不肯認(rèn)輸，她說，那好，就算你說得對。可是，你家的瓜怎么長在俺家的地里？哼！
桂子一時沒了話說。但他幾步跑過去，伸手就奪英子手里的瓜。英子當(dāng)仁不讓，死死抱緊懷里的瓜。于是兩個孩子就拉拉扯扯，扯扯拉拉，一會兒前走走，一會兒后退退。
西邊不遠(yuǎn)的地里有個年輕的花嬸嬸，她見兩個孩子要鬧架，便大聲喊，喂，是桂子不？不要給女孩子打架哎。
桂子傻眼了，松開手就站在那里愣神兒。
英子并不感到沾光———桂子一松手，把她閃了一個屁股墩。她從地上爬起來，把嘴繃得緊緊的，抱起她的北瓜，抓起她的長豆角，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天黑，英子娘領(lǐng)著英子，抱著北瓜，拿著豆角，就來到了桂子家。英子娘進(jìn)門就喊，桂子娘，俺家英子不懂事，抱走了您家的大北瓜。不，在您這叫南瓜。這不，俺給您送回來了。這把豆角呢，算是賠禮道歉。
桂子娘早就迎出來了，呀，英子娘，看你說的這是啥話呀，這南瓜，長到您家地里就是您家的北瓜了。再說了，咱們兩家誰跟誰，還你家我家的。這不，我準(zhǔn)備好了兩個老南瓜，不，是老北瓜，正說給你們家送去哩。這老瓜切到鍋里煮米飯，又面又甜哩。又喊，桂子，快接過英子手里的豆角，這禮物咱收下了。你就給英子說聲，我錯了。
英子娘就趕緊說，不，是英子錯了。這孩子，她爺爺把她給慣得，像個瘋丫頭。
桂子娘就急忙說，不，英子是個好孩子。你看俺這桂子，他奶奶給慣得，愣頭愣腦的。
這時英子就躲在她娘的身后，沖桂子吐一下舌頭偷偷嘻。這時的桂子也躲在他娘的身后，沖英子吐一下舌頭也偷偷笑。他們兩個在更小的時候，他娘在北地種瓜，她娘在南地種豆，他們兩個小人兒，就在馬蓮棵旁玩“過家家”。英子說，你當(dāng)?shù)?。桂子說，你當(dāng)娘。英子說，咱有了女孩兒叫桂英。桂子說，咱有了男孩兒叫英桂。說罷兩個孩子都哈哈笑，笑夠了就拍著巴掌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能變。
第二天的這個時候，地鄰花嬸嬸上門了，她跑了這家跑那家，跑了那家又跑這家，就在當(dāng)天里，就把英子和桂子的娃娃親給訂下了。
7
不興計劃生育的時候，節(jié)育器具也不發(fā)達(dá)，所以家家戶戶在生孩子方面是無節(jié)無制。比如說張七家，弟兄們七個也就算了，可張七學(xué)他爹，也生了七個男孩子，平時不顯，一遇孬年景，就等于是車轱轆碰到了硬坎兒。尤其到了男孩子娶媳婦的歲數(shù)，就更是顧這個顧不上那個了，張七家就有三個到年齡的。不過還好，還有劉五家光生閨女沒有兒子的戶兒在此等著呢，也就是“男到女家去落戶”。
張七高興壞了，按現(xiàn)在的話說，解決一個是一個唄?？上氩坏降氖?，三個老大不小的家伙還不干呢，說打光棍也不去倒插門。
張七幾乎要下跪，求了老大求老二，求了老三再回過頭來求老大，說求求你們了，都是爹無能。實在說不通，就團(tuán)紙蛋搞抓鬮。沒辦法，老二抓上了，只能蔫頭搭拉腦地去相親。
到了女方，當(dāng)著未來的岳父岳母的面，媒人問，小子，你愿意倒插門？
老二不說話，只是點點頭。
又問，你愿意改口喊爹喊娘？
老二點點頭，還是不說話。
媒人連著問了幾項，見老二老是點頭，就認(rèn)定是同意，于是便從衣兜里掏出來一張紙展開叫老二念。老二說不識字，媒人就念給他聽：
小子無能，改名換姓，
吃糠咽菜，別不高興。
受苦受累，不說受罪。
挨打受氣，不能叫屈。
……
老二還沒等念完，就把眉頭一擰說，不，我不干，我不同意，我寧愿打光棍也不倒插門！說罷拔腿就跑。
第二天，媒人領(lǐng)來男方的兩個代表到女家，和女方代表幾輪談判下來，最終達(dá)成協(xié)議：為了維護(hù)男子漢的尊嚴(yán)，先按照通常的婚姻，還是把新娘娶到男家，再排排場場圓個飯，體體面面地過完一個月的婚期，之后再悄無聲息地搬回女家過日子，不改名換姓，不改口喊爹喊娘。
兒子多的，看見兒子就心煩，可沒兒子的，見了男孩就眼饞。這不，劉五打第一眼就看上了這個女婿，對女婿的甩門而去不但沒生氣，反而還覺著，男孩子就應(yīng)該有點血性。所以他就同意了這個談判結(jié)果。只是他始終堅持一個原則，那就是，有了孩子必須姓劉，把姥爺姥娘當(dāng)成爺爺奶奶喊。
8
智力有點缺陷的兒子，跟一個沒有多大能耐的母親相依為命，在村里把光景過得不僅不光彩，還時常充當(dāng)人們?nèi)⌒Φ膶ο蟆?/p>
傻小兒喊姨夫。
姨夫。
傻小兒，你姨來了跟誰睡。
跟你睡。
傻小兒，你爹，幾個幾個的。
兩個兩個的，不，三個三個的。
哈哈哈哈。
傻娘們兒，給你小兒說個媳婦唄。
好啊。
傻娘們兒，拿你跟你小兒換親唄。
好啊。
等等等等，不好一一列舉。
可是后來，村里人的玩笑又升級了。
兩個成天說媒的人，因為沒媒可說，就屁股眼兒癢癢得難忍難耐，于是就找趣事兒排排毒。一天下雨，他們就找到傻小兒說，傻小兒，給你說個媳婦唄。
傻小兒說，好啊。
媳婦要五塊錢的彩禮你出不出？
傻小兒說，我給我娘去要。
媒人接過錢，說去給女方。直到快天黑雨停了的時候，才叫傻小兒弄個推車接媳婦。
傻小兒樂瘋了，一路屁顛屁顛的。
到了一個磨棚，真的有個媳婦穿著花衣服，頂著紅蓋頭坐在磨盤上。傻小兒把媳婦攙扶到車子上，一路小跑就到了家。進(jìn)了屋，上了炕，三十大幾的傻小兒等不及了，沒顧得點燈就把媳婦壓在身下了。事情辦完之后，還有點不甘心———媳婦長得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點燈一看，了不得了--——媳婦竟然是自己的親娘。傻小兒哇哇怒吼，像是“水滸傳”里娘叫老虎給吃了的李逵。他在院子里瘋牛一般跑了三圈，之后抄起一把鍘刀就去把兩個媒人一個一個都給剁成了肉泥。還不解恨，就在大街上把自己也給剁了。
9
郝氏姓郝，其實人也挺好，只是命運有點兒不濟(jì)。丈夫英年早逝，她一個人拉把一個兒子過日子，也真是不容易。可是雪上又加霜，娘家弟弟、弟媳婦相繼病逝，留下一個五歲女兒沒人照管，姑姑只好把哭哭啼啼的小侄女接了過來。
到了侄女兒十四歲上，賴巴巴的小丫頭竟然出落得花朵一般，品質(zhì)也善良?？伤砀鐓s頑劣，再加上頭上害癬皮，一低頭落一地，人送外號“麩子皮”，都二十歲出頭了，也沒人上門給說媳婦。不想他早就窺上了表妹的美麗，一天趁娘不在家，就把花朵給拈蔫了。
侄女哭得淚人一般，要死要活的，并罵姑姑是成心設(shè)圈套。
姑姑實在沒辦法，跑到廚房拿把菜刀就跪在了侄女的面前，說，是姑姑沒照顧好你，我對不起你死去的爹娘，但你不能冤枉姑姑的心，只要你說句話，今個兒晚上等他睡著，我就一刀砍死他。
好孩子到底心軟，撲通跪下，摟住姑姑痛哭不止。這時候就有人過來勸，說好閨女，往開里想，過去也有姑舅成婚的，不如叫表哥娶了你，這叫親上加親。
小女子有什么能耐，只有含淚答應(yīng)了，只是她提了個要求，必須要坐上八抬大花轎，正正經(jīng)經(jīng)大娶一回。于是侄女暫且回到娘家村，再用大花轎把她接回來。
還好，別別扭扭幾年過去，接二連三生了四個小子之后，就成一對棒打不散的恩愛夫妻了。
10
幾個公子哥兒去鄰村雪圈莊看戲，戲臺上演的是《西廂記》。可是，他們幾雙眼放出賊樣的光，不看戲臺上的紅娘，卻往看客群里左搜右尋。
忽然臺下一位出色的女子收了他們的目光，這是本村大財主家唯一的千金，名字叫景景。于是幾個少爺如沒上套的野馬，上躥下跳，噢噢亂叫，擾亂戲臺上一時停演。財主家的管家一看情況不妙，招呼一聲，便引領(lǐng)小姐等家眷挑燈回府。
幾個小子鬧了個沒趣，只有回家。可其中一個沒那么好惹，他家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大財主，大伯考中秀才，是省里議員。當(dāng)時已經(jīng)不流行納妾，那么，他就把剛過門的媳婦一氣打跑，之后他就自己張羅著托人求人給他保媒。
女方那頭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沒辦法怎么省議員的侄兒，就用棍棒把媒人給打出了家門。少爺不肯罷休，就去縣城找漢奸司令王來賢。王來賢給少爺耳語一番，就派人去雪圈莊叫來財主，要給小姐說媒。
財主說，謝謝司令操心，可是，小女已經(jīng)訂婚。
王來賢說，那家不如這家，我給你保媒，你還不相信？
財主回家一路想，出手大方些，就是花掉半個家業(yè)買通王來賢，也不能把女兒嫁給那惡棍，聽說那狗日的還霸占了他自家院里的弟媳婦?？墒?，當(dāng)財主回到家一看，女兒已經(jīng)被搶走。
生米已經(jīng)煮成了熟飯，無奈的美人兒哭了幾天，擦把眼淚，拿把剪刀沖向脖頸，厲聲要求少爺和弟媳婦斷了來往，之后就死心塌地做了惡棍的老婆。
男人收了心，女人也賢惠，于是二人安安分分過日子。因為男的長得帥，女的生就的美，所以生下的一群孩子個頂個的招人喜歡，就是土改劃成了地主成分，也沒影響他們的恩愛。只是到了文化大革命，卻吃了不少正經(jīng)的苦頭，甚至都殃及了無故的孩子們受害不輕。
11
吳家二姐妹長得天仙一般，姐長妹兩歲?？墒撬齻儼迅绺绲暮枚冀o占了，哥哥長得偏頭窄臉，身子彎，智力好像也不健全，都二十五歲了也沒給提親的。父母在萬般無其奈的情況下，便決定拿女兒給兒子換媳婦，也就是說，再找一個娶不上媳婦的主兒，拿妹妹交換。
大女潑辣，哭喊叫罵，死活不從。其實她早有意中人，就是本村的，也是本姓人家，她發(fā)現(xiàn)爹娘不管她同意不同意，繼續(xù)快馬加鞭地張羅換親之事，并且盡量背著她，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就一不做二不休，拉起男友跑了個沒有蹤影。
父母一看沒轍，便又開始打二閨女的主意。二女性善，雖然哭鬧了幾天，但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只是在出嫁前給娘說了句，能過就過，不能過就死。
大概兩年以后，大女兒抱著一個大胖小子回來了，盡管已經(jīng)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書，但娘家還是不能接納，她爹和他們的老族長說，跟一個還沒出五服的爺爺輩私奔，要是過去社會，你這種傷風(fēng)敗俗、丟人現(xiàn)眼的貨色，立活埋不賒。于是就有哥哥帶頭和一群小子手拿木棍鐵叉把她轟出了村外。
第二天正好是二女兒生了個胖小子百日回門，村頭的人們都說，看，二閨女生了孩子，反而更好看了。只是后頭跟著的老是嘿嘿傻笑的女婿不對襯，黑胖矮丑，年齡至少大十歲?？吹贸鰜?，二閨女總是躲避她女婿，不愿意讓他近自己身邊。
雖說二女還沒到結(jié)婚的法定年齡，大家庭里可不看重這些，照樣敲鑼打鼓，嗩吶伴奏，拉鞭放炮，各家上禮錢，像是他們家來了皇帝和娘娘。
12
興生產(chǎn)隊的時候，一天中午在地里干活，好像是快要下晌的時候，一中年男人干著干著猛的就給身邊的一個小伙子說，小兒，叔給你說個媳婦唄。
小伙子就有些害羞，訥訥地說，叔叔，你去俺家說唄，俺爹管你喝酒哩。
中年男人就笑，但仍然一本正經(jīng)說，當(dāng)然去你家里，只是先給你打個招呼，下晌回到家，給你娘言一聲，同意我再去你家不遲。對了，我差點兒忘了，女方問題不大，他們了解你們家，跟你家還沾點老親呢，說那女的，是你妗子的小姑子。小兒，下午我等你話。
下午到地里，要保媒的叔見了小兒就問，小兒，你娘咋說的？
小兒就滿臉的紅，說，不搭理你個龜孫，不是人造的。
當(dāng)天的晚上，吃飯前，說媒的叔真的去了小兒的家，見了小兒的娘就吃吃笑，笑夠之后說，嫂，小兒咋給你說的？
沒等娘說話，小兒從屋里出來就罵，龜孫，不是人造的，把你妗子的小姑子說給我吧。
娘就說，他叔，你看看，逗孩子有啥好處？說罷就一邊制止兒子，說不能給叔沒大沒小，一邊就招呼媒人說，他叔，咱坐屋里說話。
保媒的叔卻認(rèn)真起來，他說，不，我不去屋里，嫂，我真是來給小兒說媳婦的，那頭沒問題，是俺媳婦的外甥女兒。只是，你先說，你家愿意不愿意？
小兒娘說，他叔，看你說的，咱家又窮又沒能耐，哪有咱挑的？他叔，快坐屋里，我給你炒菜，喝兩杯，你哥一會兒就回來。
可媒人叔還是板著臉說，不，平常喝酒行，今兒個絕對不喝。嫂，咱少說廢話，你要是愿意，就叫小兒拿上二十塊錢的見面禮，騎上自行車，馬上跟我走，人家那頭等著呢。
小兒娘說，好，好，我拿錢，只是咱家沒車子，再說，他也不會騎。
媒人說，沒事兒，我騎我的自行車，馱著他去。
到了女家村頭起，說媒的叔說，小兒，咱下來，進(jìn)村你推著自行車，我在后頭跟著。
小兒問，那是啥意思。
叔說，這會兒，不會騎車子是個缺點。你推著，見人打招呼，他們不認(rèn)為你不會騎，這樣顯得好看。
小兒跟女孩見了面，因為心里緊張，又是燒煤油的燈影下，誰也不知道對方長多高，具體的臉面是啥模樣。女的僅僅仗著是姨夫說的，差不了事兒。男的家呢，早就開過家庭會議研究出了一個原則，那就是，只要對方是個女的就中。于是男孩說沒意見，交給媒人二十塊錢，再有媒人轉(zhuǎn)交給也沒意見的女方就算大功告成。
見面第二天，男方去供銷社賣了兩套衣服的布料和兩雙襪子，用紅包袱包上，趕了個雙日子，由媒人送到女方，這樁事就算落了地，場面上的話叫“落小帖”。
可是，大約過了七八天，從外地工作的女方叔叔回來了，他一聽侄女的婚事就不高興，說，這么簡單不行，祖爺爺?shù)臅r候，曾經(jīng)是大戶人家，如果按那時候說，咱閨女也算是大家小姐，不能這么省事就把孩子打發(fā)了。說得親爹娘都感動得吧嗒吧嗒掉眼淚。于是當(dāng)?shù)木鸵慌淖雷诱f，她叔說的對，咱叫那頭重新來個正經(jīng)的明媒正娶。
那么就熱鬧了，公開的媒人不能姨夫當(dāng)，需另找一個專業(yè)說媒的。
姨夫當(dāng)時很生氣，苦著臉跑了幾趟沒產(chǎn)生效果，就又回過頭做男方的思想工作。男方?jīng)]辦法，只能依從。
把紅包袱拿回來，再添一套衣服布料，又請村里的一個差點沒考中秀才的老先生修了個帖，內(nèi)容是：“冰言議定 恭候金諾 姻眷 000及00頓首拜”。之后就有專業(yè)媒人送回女方。不過，專業(yè)媒人可不像嘴說的這么簡單，你看，他拉上鄰村的一個媒友，又聯(lián)系上女方村的一個媒友，說是擔(dān)保女方。擔(dān)保女方的媒人說，為了保險起見，又拉上了他鄰村的一個媒友，說跟女家沾點老親，這么一來就是四個媒人了，村里人戲說“一挎仨”。四個媒人一同到女家，紅包袱打開，當(dāng)面點清，坐下簡單喝幾杯酒，這是女方的禮節(jié)。然后同女方村的大隊主要干部和女家代表一行九人趕往男家。
這方村的幾個主要村干部及家庭長輩早已在村頭迎候多時。女方回的也是紅包袱，包袱里是十二個紅皮雞蛋和一張紅紙?zhí)?，帖上寫的是：“冰言已?nbsp; 謹(jǐn)遵臺命 姻眷 000及00同拜”。
男方修帖的老先生展開看過，不屑地笑笑，說，其實這是換小帖，如果是大帖，那得整張大紅紙，我擔(dān)心女方回不上。
雙方人數(shù)總共十四人，一桌坐不下，就兩桌合并，從公社飯店請來的廚師，講究三十二道菜，不喝趴下幾個不算好席。盡管大街上這趴一個那趴一個，吐的半個村子酒臭好幾天，但人們也不笑話，這個場面，或是說這個程序，在村里人的意識里，比去民政部門登記領(lǐng)證重要得多。
當(dāng)然，千萬不能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四個媒人一人一份禮，每份八斤點心一刀肉（三至四斤），另加兩瓶大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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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三萬，小名，老凈。
老凈三個女兒，皆如花似玉，就差一個木柱似的兒子，為這，三萬很是苦悶了一些年頭呢。
可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這不，還不到三十年呢，就有人笑微微的，討好加巴結(jié)樣的上門給大女兒提親來了。
媒婆說，三哥，男孩子家住鎮(zhèn)街上，高中畢業(yè)，人還長得帥氣，一座二層小洋樓正在裝修呢。還有，還有電動自行車三輛，電動三輪車兩輛，剛買的一輛十多萬的小轎車還沒掛牌照呢。三哥，如果沒意見，咱就先叫兩個孩子見個小面兒。
不想三萬把臉一沉，說，見面兒？白見面兒？
媒婆笑笑說，我還沒把話說完呢。三哥，小見面兒是六萬六，大見面兒是八萬八，公公婆婆見面兒是一萬零一塊，訂婚彩禮錢是十二萬。三哥，你還滿意吧？
這回老凈笑得呵呵的，笑夠之后說，咱不圖錢，也不圖財，主要的是占一個好孩子，再占一個懂事理的明白家庭。妹子，你就上心給說吧，事成之后，我請您喝喜酒哩。
媒婆說，我不圖喝酒，只要跑腿費，按年輕人的話說，咱是職業(yè)媒人。不過，這錢是男方出。
可是，整個程序都走完了，該訂日子結(jié)婚了，三萬這里卻卡了碟，媒婆已經(jīng)來了八趟了，三萬說東道西，支支吾吾，就是不往前走路。
媒婆終于不耐煩了，說，三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話往明白里說行不？
三萬抽了兩袋煙，又連連咳嗽了七八聲，之后說，我，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說，我鮮鮮亮亮的一個黃花大閨女，總不能白白送人吧，你說是不是？
媒婆這就不能理解了，錢款一項一項都點清了，怎么能說白白送呢？于是說，我說三哥啊，我真不明白你的話了，你說到底還差哪一項？
三萬還是吞吞吐吐，我，我，我反正不能把閨女白白送給他。我一沒要求他家去城里買樓，二沒要求他家買新車新輛，是不？所以說，我，我反正不能把閨女白白送給他。
媒婆有點生氣了，她沒好氣地說，老凈，我可給你說，那頭，有八家閨女等著呢。
不想老凈冷冷笑兩聲，之后說，妹子，你千萬別拿這嚇唬我，我一天扳著手指頭數(shù)八回，我們村，光沒結(jié)婚的小光棍兒就二十五個，可女孩子呢，滿打滿算才十二個。嘻，我先把話擱這，如果把我惹急了，放閨女出去打工，那，那就沒他狗喝粥了。
媒婆到底發(fā)火了，她站起來說，老凈，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幾十萬塊錢弄到你手里了，難道你想耍賴？
一聽耍賴，三萬好像也慌了，不，不，沒，沒，我沒別的意思，我更不會耍賴，我是說，我是說，我不能把閨女白白送給他。幾十萬塊錢在我手里不假，但那是閨女的，沒我的事兒。我，我呢，我呢，我，我還得要三萬塊，我，我給你明說了吧，我得凈落三萬塊。
媒婆就噗嗤笑了，說，三哥，你的意思是，另外再給你三萬塊的養(yǎng)老錢？
三萬連連點頭說，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媒婆說，我回去跟他們說，問題應(yīng)該不大，幾十萬塊錢都花了，還差這三萬？買起牛了，還能買不起牛韁繩？
“凈三萬”，就是這個時候落下的綽號?？墒堑搅私Y(jié)婚的時候，還是把男方給難了個冒汗。
那是商量女方總共人數(shù)，需要多少輛車，這個時候，準(zhǔn)新娘子從里屋出來說，明天我坐的車，必須是奧迪。
媒婆說，人家準(zhǔn)備好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敵，光知道是四個圈的。
不，不！凈三萬忽然間就像叫蝎子蟄了一般，他說，不，不坐四個圈的，大喜的事兒，四四，死死，多難聽啊。要坐就坐六個圈的，六六大順嘛。
媒婆知道的自然也不多，她滿是不屑地說，問題不大，人家爹在縣城有朋友，搞輛六個圈的車，小菜一碟兒，我現(xiàn)在就給他家打電話，敢不聽我的試試。
END
作者簡介
識丁，原名張俊領(lǐng)，男，河北館陶縣人，河北省民俗文化協(xié)會會員、河北作家協(xié)會會員，第三屆河北草根小說家。曾在《長城》《中華作家》、《女子文學(xué)》、《金山》、《文學(xué)港》、《短篇小說》、《小小說月刊》、《微型小說》、《喜劇世界》、《百花園》、《北部灣》、《古今故事報》、《故事世界》、《大南方小小說》、《中國鐵路文藝》、《邯鄲文學(xué)》等多家報刊發(fā)表中篇小說、短篇小說、故事、散文等。部分作品被轉(zhuǎn)載和入選中學(xué)生《學(xué)習(xí)周報》等多種精選本。出版中、短篇小說集《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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