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些季節(jié)較顯冗長,如盛夏與寒冬。有些季節(jié),總感到經(jīng)不住風雨、等待,甚至稍縱即逝,如麗春與爽秋。
迎來桃紅杏白、梨花清明,即便因事而辜負,尚有一池碧荷、滿目楊柳接續(xù)。倘若與楓紅菊黃擦肩而過,前面惟有冷峭之景、落寞之冬。
入深秋,我婉拒邀請、暫停敲鍵,去紅螺寺聽秋……
面對紅螺山,進入紅螺寺。我深知醉心畫面會進入視野。崖谷上下緋紅的黃櫨、山門周邊蒼翠的松竹、佛殿前后明黃的銀杏,連同花房內(nèi)五彩繽紛的名菊……始建東晉、歷經(jīng)磨難、多次毀損多次修葺的凈土道場,在詩詞的氣韻中靜立。
然而,在瑟瑟秋風中,我不想尋書閱文,去鉤沉史話,不想追溯千年名剎的奇聞軼事,不想讓綠植豐茂、秋色斑斕化作唐宋詩篇,更不愿讓好奇心繚亂拜寺的意境。在這座北方建寺年代最悠久的寺院,只想靜下心來,閉目聽秋……
首先,入寺聽竹。山門周邊蜿蜒曲徑內(nèi),那片長勢、數(shù)量、面積皆為京城之最的竹林,為元代云山禪師培植。
此時,我萌發(fā)一個想法——春、夏、冬觀竹,莫如秋后聽竹。清明時節(jié),百花絢爛、春潮帶雨、鶯啼燕舞,總感到心不在焉。七月流火,蟬鳴蛙鳴、蚊蟲縈繞、時有疾風暴雨,總感到難以靜心。臘月寒冽,一片蕭索、朔風強勁、或遇雪壓竹林,總感到一片茫然。惟有在深秋時段,面對奉獻過春筍、抵擋過夏雨,以堅毅之態(tài)、守望之情傲視寒冬的竹叢,靜聆其“心語”、感思其禪意,方顯曠達與超然。在徐徐清風中、天高云淡下,我堅信古竹內(nèi)核的一片靈性。
我在竹林間微閉雙目佇立。細聽山擁竹、風穿竹、鳥棲竹的輕靈聲韻。無意間,聽到竹林之間輕聲敘述《懷柔縣志》中“御竹林”的那段往事……
它們說,當年康熙帝在紅螺寺降香,正值深秋。其實這好理解——若在春時,山寺間杜鵑艷麗、桃李鮮明。若在夏季,一泓碧池、荷香四溢、紅螺醒目。果真如此,目光敏銳、擅長品味的一代明君,怎會讓視點集中于數(shù)百桿翠竹之上?遙想當日,環(huán)指竹林嘆賞,下旨清點株數(shù),留言重點保護竹林的盛世君主,不知是否料到——經(jīng)歷數(shù)百個寒暑之后,當年613桿翠竹,已擁有百萬桿之多、漫漫如“搖翠之海”,形成竹林景觀,早已被往來者稱為“御竹”。善哉!善哉!
深秋,在名山古剎品竹韻,所聞所感,或是疏落竹影搖曳的節(jié)拍;或是一池秋水倒映的韻致;或是淡云悠遠折射的空靈,或是常翠枝葉蘊蓄的禪意……四周很靜,是風動?是竹動?是心動?終究要看慧根深淺、領(lǐng)悟多少。
我恍然感知,這片四季常翠、俗稱“玉鑲金”的黃槽京竹,在古剎梵唄的感召下,默默悟證人間的因果。
在曲徑竹叢間寧靜一時,我便拾階而上,向梵音悠悠、佛殿聚集的中院走去。入院、整衣、清香、禮拜,在大雄寶殿前,迎風而立、摒除欲念、滌蕩心塵,默念佛號。
禮佛之后,我環(huán)顧四周,“聽秋”意念再次萌發(fā)。但見大雄寶殿兩側(cè)千年銀杏葉如淡金、枝葉繁茂。與袈裟明黃色相近的樹冠,在縷縷秋風中搖曳生姿、與紅色門窗的佛殿、藍色通透的秋空、深褐色香爐、銀白色石階以及黑底金子匾額、楹聯(lián),形成鮮麗之景。忽來一陣清風,席卷上揚的銀杏葉紛繁如蝶舞。在信眾、游客身上悄然滑落,一如金色勛章……
我佇立寺院一隅,再次微閉雙目,感知縈回禪風的秋韻。似乎聽到,這座北京年代最為悠久的寺院,一代代著名禪師的語句在回響。金代,皇室最高權(quán)威的大圣安寺住持——佛覺禪師,在此住持并講學;元代,皇家高級顧問兼榮祿大夫大司空——云山禪師在此說竹論法;清代,精修禪宗、凈土宗的際醒大師,在此住持,每日念10萬聲彌陀法號;光緒年間,凈土宗第十三代印光大師來此,想信眾講經(jīng)……
試想當年,遠山黃櫨楓葉如詩、秋景如畫,寺內(nèi)黃葉飄飛、秋陽朗照。與紅螺寺結(jié)緣的大善知識,向弟子、居士播揚佛法、啟迪禪悟。佛殿搖擺的風鈴、起伏如潮的誦念、遠空歸雁的啼鳴、晨鐘暮鼓的震撼……為金色季節(jié)增添一份超脫。
晚秋天短,不覺已是斜陽夕照。我走出中院,向后山慢行。忽覺一縷花香隨風飄至。對照季節(jié)、依據(jù)經(jīng)驗,我認定是菊花吐艷。于是,循著菊香,來到紅螺寺菊展之地。
走入花房,眼前一亮,紅螺寺景區(qū)員工辛苦栽培、供游人觀賞的菊種近百、名菊綻數(shù)千盆。有經(jīng)典品種墨魁、綠云、國華沖天、人面桃花、金邊綠衣、蕊珠宮等?;虺赛S、或淡紫、或蔥綠、或嫣紅、或乳白、或混搭色彩……各呈麗姿、清香四溢。陶醉之余,不知人在菊中還是菊在人中。
在千年古剎賞菊,我一改近距離拍照、凝視、深嗅等習慣,佇立一隅,閉目調(diào)息,靜聽遠方古剎名菊心聲……
名菊在述說——古剎與名菊,在多地早已結(jié)緣,每年都吸引眾多賞讀者。北京闡福寺的大型菊展、樂山烏尤寺山上山下的名菊景觀、開封大相國寺的菊花盆景……名菊互述到此,自信滿滿?!八齻儭敝校谢ㄔ谔釂枴覀冏鳛榱杷购?,常伴青燈黃卷、晨鐘暮鼓、木魚聲聲,是否也有所覺悟、隨之升華?
面對名菊、觀者,我忽想起廣東潮州市佛協(xié)副秘書長、潮州佛母寺住持、禪凈密兼修的圣空法師一段講述……
法師說,一座古村的寺院,有高德老僧。那日,偶得幾株名菊。于是精心栽培,不久,禪院滿目錦繡、清香撲鼻。繼而,一位村民向老僧提出,要些菊花回家培植,老僧欣然應允,挖出幾株較為粗壯的菊花相贈。日后,全村村民紛紛前來向老僧索菊,致使寺院“菊景”消失。小和尚對此不解,認為最初的熱情,換來空空如也,豈不可惜?老僧微笑著告訴弟子,今日,寺內(nèi)無菊,明日,寺外村中會隨處賞菊、花香四溢,縷縷清芳會盈滿寺院……小和尚立即領(lǐng)悟。
走出菊屋、走出古剎,回程途中朗空悠云?;赝谟秤陟挪是锶~中的紅螺寺,又想起寺中竹香園的一副楹聯(lián)。上下聯(lián)說的有趣——古木庭院留客醉,竹林宴飲伴花香。
【作者簡介】馮新生(筆名:心聲,網(wǎng)名:京城散人)中國散文家、新聞紙媒資深記者。多家影響力網(wǎng)媒專欄作家。曾在省市級以上報刊上發(fā)表詩歌、散文、小說、雜文約7000余篇(首),獲獎若干。文集《茉莉香茶》、散文集《物華天寶》《游出滋味》《行者手記》。人民日報、央視網(wǎng)轉(zhuǎn)載多篇作品。北京廣播電臺文藝臺曾播放系列配樂散文。著述簡歷入載《中國文化名人大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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