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過后,空氣格外得清新。我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真正地碧空如洗。此時的天,很高,很遠。我信步走進小樹林,踩著雨后的落葉,軟軟的,感覺里比先前厚重了許多。
跨過好似守門的老榆樹裸露的那塊根,我一如既往地朝小樹林深處走去。那里有幾株柿子樹,枝頭上掛滿了燈籠一樣的柿子。她們很高很挺拔,一般人爬不上去,所以這些果實才得以成熟。眼饞的人們只能在樹下遙望,吧唧吧唧嘴唇,惋惜幾聲。我想她們一定很老了,才能長得這般高大。站在樹下,我順著她們的枝干一直往上看去,天顯得更藍更高遠了。這真是一種美好的享受,這樣的天,這樣的樹,這樣的令人迷戀。而更讓我著迷的是她們的樹葉,她們不知什么時候都變作了紅色,舞在枝頭,老遠就能望見她們的絢麗。一陣風吹來,大片的葉子跌落枝頭,飄飄悠悠地,喚醒了我的幻夢。隨著葉子的落地,我才注意到地面上已經(jīng)積了很多的樹葉,還有不少散落的果實。
怎么,不記得我了嗎?風卷起地上的落葉,裹挾著泥土的氣息,不滿地繞過來又跳過去。
當然,我不會忘記,這流動的風,這來去無影蹤的風。他在向我宣告,秋天來了。是的,他是秋天的風了,這會兒。
我剛披著蕭瑟之衣而來,那些柳樹,你看,她們就迅速抖落戎裝,瑟縮著身子,仿佛嚇破了膽。風揶揄著自己的聲線,但并無嘲笑與不屑。他繼續(xù)說著,異乎尋常地莊嚴與沉靜。事實上她們是在保護自己,收斂自己,為著更遠的新生,代謝這一季的生命。
是啊,漫長的沉寂之后,她們瑟縮著的軀干會在春風乍起的一剎那,最早覺醒。和地底的草兒一起,給大地換裝。我笑了。
我喜歡觀看洋槐、土槐的落葉在樹下堆積,她們的葉子似她們的花兒一樣,有著獨特的氣息,兩種迥異的氣味,卻都擁有一味地清涼。風帶著抒情的情調(diào),繼續(xù)說,我這樣吹拂著她們,看她們的葉子簌簌地凋零,竟常常想起她們花開成陣、蜂蝶成群的繁華模樣……風這樣地述說,讓我想起許多別的樹的繁華與沒落來,比如楝樹,再比如泡桐,她們的花兒一小一大,卻都透著一種神秘而爛漫的紫,彌散著淡淡的香甜,溫馨,醉人。
風的聲音里透著不舍與種種依戀,然而他又看穿了我的心思,繼續(xù)他的“旅行”。落光了葉子的楝樹上常常只剩一串串圓形的果實,孤單單地晃蕩在枝頭。果實上的斑斑點點,像極了夏日一種昆蟲叫做“花大姐”的背翼上的花紋。泡桐的葉子碩大,從高大的枝頭緩緩掉落,劃出一道美麗悠長的弧線,像是曲終的音符,戛然而止而意猶未盡。夏日雷雨突襲,那些在野外玩耍的孩子找不到避雨之所,常常折幼年泡桐的葉子當做雨傘,雨點打在葉子上面的聲響,美妙無比。這個季節(jié)一次次地掠過樹梢,我最終看到的將是她僅剩的果實和寥落的空鳥巢。風繼續(xù)說,那感覺像是帶我在空中旅行一樣。這一次我感覺他的溫情脈脈,雖然仍面帶肅殺之氣。
各種樹,不管是椿樹,桑樹,棗樹,還是其他你常見的闊葉樹,她們都會在我的面前卸掉枝頭讓她們最具生機的葉子,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所以,我有選擇先后的權(quán)利。她們會次第而落,分批分層次,我盡量讓她們在最后離開枝頭的第一場也是最后一場的真正飛舞中感受到離開的莊嚴和美麗。畢竟她們是老去的,這彌足珍貴。你要知道,風說,并不是所有的葉子都擁有老去的資格,有些,等不到散場。
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離去,她們不會彷徨,不會悵惘,我說。你看,到處都顯露不一樣的色彩,更多的是金黃。這是收獲的季節(jié),她們會心滿意足,平靜而安詳。她們唯一的一場舞,清靜而獨特,凄婉而壯美。
我喜歡綠上枝頭的俏模樣,我更喜歡枯葉跌落枝頭的壯美。落葉的飄零,這樣的輪回,四時分明,色彩紛呈。歸于塵土的靜美,是結(jié)束也是另一個開始。是西風也是金風,無所謂無情與深情。風情緒高亢,淚光婆娑。我期盼年年如此,歲歲相似。近似的趨同是種深悲,單一的美麗近乎罪惡。
呼——風長長吁了口氣,葉子紛飛如墮。在我的內(nèi)心,希望風不會流淚,不要流淚,讓他可以在這樣季節(jié)的輪回里去收拾并不完美的心事,一年又一年。如果可以,每個樹種,越普通越珍貴,越平民越多樣。
我的目光再一次穿過樹梢望向天空,天愈發(fā)得藍,愈發(fā)得高而遠了。他的深邃,那么透徹,那么明凈。
我要離開這片小樹林了,我不住地回望著記憶深處的叫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那些遙遠的樹木,我依稀感到她們在對我揮手……守門一樣的老榆樹在我的身后關(guān)上了那扇門,他那裸露的根再絆不住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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