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河與咀河的水在岔口交匯到一起，一進入富平境內(nèi)便由于地勢開闊平坦而放緩了腳步，將攜裹的大大小小的石頭毫不留情地遺落在河道河灘上，遠遠望去，白晃晃一片，所以故稱石川河。石川河彎彎曲曲，流經(jīng)我村子時拐了一個巨大的C字形彎，極象一彎月牙躺在村子的南邊，而村子正好座落在這彎月的懷抱里。
我的村子極為平常，從村東到村西，再從村北到村南，清一色古樸的瓦房，其間槐樹、桐樹、椿樹、楊樹散落在街巷各處，小兒、狗、貓等穿行于樹旁和各家各戶的大門前，老人、年輕人、婦女悠閑的在村子里走來走去。不論是春夏還是秋冬，皆是如此。由于村子與別的村落相距較遠，似是一個被遺落在河灘上邊的世外桃園，所以很少有外人進入。除有婚喪嫁娶熱鬧一番外，平日里便寂靜而平凡，也從未有過吵架和打鬧的事情發(fā)生。極象是一幅平鋪的圖畫，寧靜而安祥。 村子唯一不安靜的便是那條石川河。春日里清水輕淌，大大小小的白色石頭清晰的顯現(xiàn)在河底。這時是揀石子的最好時節(jié)。我們小孩在爺爺?shù)膸ьI下，下到河里去，揀拾那些指甲蓋大小的青色石子，必須要光滑勻稱，它們可是打石子饃最正宗的石頭。石子揀回來之后，奶奶便往鍋里倒些菜籽油，等油冒開了熱氣，便將石子倒進去，用勺子來回的攪。奶奶說，要讓熱油滲入石頭心里，這樣石頭就不會沾面，打出來的石子饃白亮且不會發(fā)黑。奶奶打的石子饃薄而脆，村子里有那家出嫁的姑娘或是娶回來的媳婦坐月子，都要請奶奶去打羅羅饃(石子饃)。奶奶雖然茶飯做的好，但脾氣不好，經(jīng)常和爺爺罵仗(吵架)。爺爺比奶奶要大16歲，奶奶嫁過來的時候是18歲，她經(jīng)常說:"你爺當年騙了我，見面的時候少說了10歲?！?/span> 爺爺從小給財東扛長工，后來置了2畝地，在石川河邊上，能澆上水，種的小麥年年豐收，再后來又栽了柿子樹，冬季柿餅能賣很多錢，日子慢慢好了起來。但是他們依舊經(jīng)常罵仗，有時候爺爺大喊著離婚，但始終沒離，白天依舊一塊吃飯，晚上依舊一塊睡在窯里。爺爺有個要好的伙計叫老劉，經(jīng)常來家里給爺爺幫忙，農(nóng)閑時時常來諞。奶奶有時候會訴苦，偶爾還會掉眼淚。有一次老劉挨著奶奶坐下，伸手拍奶奶的肩膀，奶奶一下子跳起來，說:"你出去！"自那以后，老劉再很少來。 爺爺和奶奶育有七個孩子，三兒四女，小姑長的最漂亮。16歲時在學校就入了共青團，胸前別著一顆紅色的團徵，鄰居的伙伴們羨慕的不得了。中學畢業(yè)后就在家里幫奶奶做飯，時間長了也成了打石子饃的把式。収麥的時候爺爺和父親們夠不得回家吃飯，小姑就領著我們?nèi)サ乩锼惋埶退?。小姑會唱歌，一路上就唱，唱著唱著還會跳起舞來。到了麥子割完的夏季，石川河便不安寧了。那時候氣候變化無常，時時有狂風暴雨，每至暴雨過后，便會有洪水而來。那轟隆的水聲覆蓋著整個村子，震耳欲聾。 這時候男女老少都走出村子，站在村口觀望。那黃色的巨浪翻滾而來翻滾而去，看得人心驚肉跳。整個玉米成熟的季節(jié)里，洪水會不時的奔嘯而來，義無反顧的狂奔而去，流向不知名的遠方。直到玉米成熟了之后，石川河便歸與寧靜。這時候，冬天便如期而至了。我小的時候，冬天的雪下的早，也特別大。有時早上醒來推開門，院子里便是厚厚一層雪。小姑經(jīng)常要去大隊部開會或排練文藝節(jié)目，過年的時候表演，我每次都跟著去。出了村子，滿眼一片白，一夜之間石川河就消失不見了，只能隱約看見河堤輪廓。從村子到大隊部有一里多路，各家門囗開始掃雪，白狗黑狗黃狗跳出門，在雪地里奔跑追趕。小姑怕狗，我也怕，但狗好象看不到我們，只顧玩耍，從身邊跑過也不搭理我們。 到了后來，小姑不領我了，老是偷著走。一個傍晚，我到村口等小姑，遠遠看見槐樹下站著倆個人，挨的很近，好象在說悄悄話。走近一看，原來是小姑和鄰村的一個小伙子。那個小伙手握著小姑的長辮子放在自個臉上來回擺弄。我非常生氣，跑過去用力推開小伙，拉起小姑的衣袖就往回走。我的行為并沒得到小姑的認可，半年后，小姑跟著那個小伙離開了村子，聽奶奶說他們?nèi)タh城打羅羅饃去了。從那之后我再沒見過小姑，直到第二年的冬天，家里來了很多人，我才知道小姑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去世了。 安葬小姑的那天，落了一場大雪，那個小伙一直站在小姑的墳前，大家走了很遠的時候，我回頭看，他還站在那里，已經(jīng)變成了雪人…… 當我長大后走出村子，走出富平，踏上遙遠的他鄉(xiāng)土地，總是懷念石川河畔的一草一樹；每當看到商店里的石子饃，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奶奶的石子；每到飄雪的季節(jié)就會想起走在雪地上的小姑，年年如此，從未變過。 作者簡介：張軍良，富平莊里人，《富平人》會員，南湖書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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