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人心里都明敞,我們能守著相山過日子真是件幸福無比的事情。
山的眉眼越發(fā)俏麗,膚色越發(fā)可人;小城人也就有了金屋藏嬌那樣的歡喜。
相山真是個好女人。
冬天,她攔著干冷的北風,不讓其襲擾小城;春天,她是小城美的招牌,山上早早的就有迎春花開;夏天,她蔭涼著小城,成為伸展腿腳的避暑地;而秋天,她又成小城美透了的詩章。
多少年來,淮師大背面的大水泥廠,要沒有相山擋著、遮著,得有多少粉塵飄到我們的院落、窗臺。
有人贊它是小城的肺。
在一號門和二號門之間的小山包,特別辟塊寬敞地,取名叫“肺廣場”。
叫啥都不能表達心意,總有一天,你會喊出“母親”那個稱呼,盡管中國人總把山比作父親。
很多人有過父母沒有給他講過故事的童年。
六零后原本該充滿幻想與故事的童年,大人們?yōu)樯嫛⒄芜\動而擔驚受怕的精疲力盡,應(yīng)付我們要聽故事的糾纏最為著名的段子就是: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個廟,廟里有個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講的什么故事來?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個廟,廟里有個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
這樣的循環(huán)往復(fù)、極為簡單的回環(huán)很快澆滅了我們要聽、想聽的興致。
我們的童年沒有童話故事。
我們的童年爹娘沒有講童話故事的力氣和興致。
我們的童年只有山和廟的這個段子,回蕩在此刻還沒消失。
但你因此斷言說我們這些六零后的童年就是如此貧乏而沒有色彩的,那也不全是。
能吃飽飯但吃不起、吃不夠一切有油水的東西,沒有現(xiàn)在這么好的玩具,但跳繩、斗雞、彈琉蛋、推鐵環(huán)、打皮卡、磕冰棒筷那些個游戲卻也樣樣都好玩,一群人玩起捉迷藏、官兵捉強盜游戲,在街巷里瘋跑,回回都興奮不已。
我們的童年沒有被父母的功利心禍害過,我們的少年沒有被以成績名次定論好壞的可怕的教育競爭摧殘過。
非常奇妙的是,童年那個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個廟的段子就如同咒語。
我出生的城市有小南山、張公山、螞蟻山、錐子山,卻無一座廟。
有廟的山臨靠懷遠,叫涂山,為紀念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建的禹王廟。
上面住的似乎是道士,會扎針;把我一個失眠同學扎得滿頭血淋淋。
總感覺從前有座山的魔咒最終讓我定居在這座小城里的相山邊,山里亦有座廟。
山間風景秀麗,前幾年拿了個4A級景點的牌子回來,如今作為小城環(huán)境治理的經(jīng)典上了中央電視臺。
我就在這有著廟窩子的山下,由沒聽過一次真正故事的小和尚,變成了講故事的老和尚。
講的還是幾千年來都講過的段子。
相山的“相山廟”,老百姓早年卻喜歡叫它“廟窩子”。
聽起來頗土氣,但細想來,也確有道理。首先它建于山間,此為“窩”,說它是正宗寺院或廟,它的格局卻又極不規(guī)范。
先說正門,一般寺廟都是中間一大門,兩旁各一小門,門的兩邊是兩大金剛,也叫哼哈二將;但俺相山廟只有一個大門。
人家廟里燒香拜佛靈驗,俺這廟你蒙著眼繞著四棵大樹轉(zhuǎn),轉(zhuǎn)成摸全了就有福分。
確鑿的記載相山廟建于西晉,名為“顯通寺”。至于為什么要建廟,官家和民間各有說法。史家多推舉相王為地名之源,倒也真切。但老百姓和他沒感情,從不買這位相王的賬,口口相傳這廟里祭奠的卻是位殺富濟貧、呼嘯山林的草莽英雄柳展雄。
我一九八零年來淮北就經(jīng)常聽老太太們念叨這位綠林好漢;我懷疑他們說的是不是歷史上很有些名氣的柳下跖。在批林批孔階段,我們經(jīng)常在街上看到他的畫像。
兩種說法都在極力證明,這廟窩子其實和宗教無關(guān)。但為什么偏偏會在西晉建廟,我想與兩晉清談興盛,道佛兩家頗具聲勢當有聯(lián)系,“顯通寺”之名算是鐵證了。
相王建城的輝煌,柳展雄呼嘯山林的勇猛,應(yīng)該和西晉建相山廟并無多大干系。
如今我們所見到的相山廟,實際上得益于乾隆年間的一場大旱,天煌煌,地焦干,青苗不存。據(jù)說滲水崖處甘泉噴涌,天降祥瑞,到宿州檢查工作的乾隆爺聞之龍顏大開,撥款重修廟宇,并責令修十里長亭,延至濉溪。
廟修好了,長亭卻只建了個頭尾,剩下的錢叫貪官給貓膩了。
這個故事實在是廟窩子的不幸,但卻是相山的大幸。倘若十里長亭相接,此地早成沒有規(guī)劃的集市,咱這靈秀之山不知會被作踐成啥樣子呢。
小城人人的宗教意識是很淡漠的。
戰(zhàn)亂、窮困、貧瘠,使老百姓在歷史長河中的大多日子里,期盼的是糊飽肚子的現(xiàn)實主義,對意識形態(tài)的東西很難顧及。由于缺乏宗教底蘊,肚子飽了想有追求了,也就沒個正經(jīng)的樣子。
剛來這個城市我記得山邊有個天主教堂,信洋教的老太太們手捧圣經(jīng)聽著布道,回家照樣燒香磕頭,吃齋念佛。
相山廟窩子也是沒點規(guī)矩的亂,和尚住得,尼姑也住得,連道士也時常參乎,廟窩子簡直成了他們的客棧;而能夠留下且自成名氣的高僧道士一直沒有,廟窩子就象他們的“汽車旅館”。
最鼎盛的日子就是舊歷三月十八廟會,人山人海,但大多不是來燒香拜佛,而是來趕集玩耍的。直到假冒偽劣商品云集,相山烏煙瘴氣,咱這個城市才規(guī)范了廟會,但一年不如一年紅火了也是個大缺失。
現(xiàn)在的食博會要場館有場館,政府也花了大力氣,但和老廟會比,總覺得缺點啥。就像喝慣了羊肉湯,你那羅宋湯再洋氣,沒那地道的那一口味道。
我至今懷念熙熙攘攘、滿街吆喝、晝夜熱火的相山廟會日子,那種純民俗的東西實在是淮北曾經(jīng)的最濃重的風情。
我對相山廟興趣不大,周周日日的上山,廟幾年進不了一回。
但我還是感覺此生中能有這個山相伴確屬幸運。
山林蔥蘢,空氣新鮮,景致四季常新,有幾個看似破舊的地方,靜靜的賞玩,卻也意味深長。
心思重的時候,入山走一圈,人頓時神清氣爽,該放下的就放下了。
原先上山的人并不多,如今休閑的、鍛煉的、談戀愛的,甚至于偷著遛狗的,都往山上擁擠。
遇上節(jié)假日,山間路是人頭攢動。
現(xiàn)在“中國大媽”式的作派世界知名,三五成群,目中無人,占到搶地盤;有些老太、老頭的便攜式收音機開得震耳欲聾。
我只好挑“中國大媽”不去的時間去,一般上午十點半以后,或是中午挨兩點,山里這才略微有些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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