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清生性耿介,孤高自傲,說話尖刻,行為無所顧忌,處處一副“憤青”的模樣,如果像他孫子魯迅一樣寫雜文應該不錯,當官真不是一塊料。
魯迅祖父祖母畫像
周福清曾從杭州獄中將一部木板印的《唐宋詩醇》寄回家,書中夾有一張字條,是寫給樟壽(魯迅)諸孫的。全文如下:
初學先誦白居易詩,取其明白易曉,味淡而永。再誦陸游詩,志高詞壯,且多越事。再誦蘇詩,筆力雄健,詞足達意。再誦李白詩,思致肖逸。如杜之艱深,韓之奇崛,不能學亦不必學也。示樟壽諸孫。“周福清科場賄賂案”,在當時,影響極大,以至于《清史稿·德宗本紀》中還帶了一筆:
十九年十二月癸酉,刑部奏革員周福清于考官途次函通關節(jié),擬杖流,改斬監(jiān)候。周福清坐牢了,周家的重擔落到了周伯宜身上。父親的牢獄之災,還不是替他受的?中國式家長,望子成龍,為孩子鋌而走險,身陷囹圄,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光榮的事情,愧疚應該屬于不成器的孩子。
周伯宜讀書比父親差遠了,老大了,還只混個秀才,這下,可好,秀才名分被革掉,終身被打入科考黑名單。心情的郁悶可想而知,救父親才是第一要著,為了營救父親,他賣掉20多畝水田,水田賣了,打了水漂,無濟于事,家境更困,心境愈糟。
周伯宜心里不好受,在家的脾氣變壞,對老婆孩子惡語相向,煩躁時,把氣撒在家什上,摔杯子,砸桌子,家里人理解他的難處,不與計較。作為長子長孫的迅哥兒,看在眼里,記在心上,成了他一輩子的痛,以致影響他日后的性格心理。
周伯宜終受不住家庭的變故,病了起來,先是咯血,后是水腫。紹興中醫(yī),偏方種種:蟋蟀原配一對,甘蔗經霜三年等等,不一而足。兄弟倆就為這些稀奇古怪的藥引忙活,四處搜求,還不得不常常出入藥鋪與當鋪,但終究治不了周伯宜的病,周伯宜因此染上鴉片癮,脾氣更壞。
魯迅后來在《吶喊·自序》里,留下這樣的文字:
我有四年多,曾經常常,——幾乎是每天,出入于質鋪和藥店里,年紀可是忘卻了,總之是藥店的柜臺正和我一樣高,質鋪的是比我高一倍,我從一倍高的柜臺外送上衣服或首飾去,在侮蔑里接了錢,再到一樣高的柜臺上給我久病的父親去買藥……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話一點不假。再苦再窮的周大家族,比起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來,家底殷實多了。周氏兄弟在吃飽穿暖之余還有書可讀。
魯迅的《從三味書屋到百草園》描述了當時讀私塾的情景,兄弟倆從小以讀書為樂,祖父、父親留下來的,外婆舅家的,私塾先生的,只要是書,能夠拿來,就運用腦髓,放出眼光,奉行拿來主義,互相交流,分享讀書之樂。
周伯宜去世后,周福清在獄中,竟然恨鐵不成鋼,送出一副挽聯(lián):“世界最苦孤兒,誰料你遽拋妻孥,頓成大覺;地下若逢爾母,為道我不能教養(yǎng),深負遺言?!边@下聯(lián),簡直在罵人,老子罵兒子,是常有的事,但兒子死了,老子還在罵,這就過分了,你說呢?
身為長子長孫的魯迅,看著這挽聯(lián),心里不痛快,甚至仇視祖父,老子再沒用,在兒子眼里,總是偉大的,神圣的。
讀周氏兄弟,我禁不住在想一個問題,祖父和父親,誰給這三兄弟的影響大?我以為,應該是祖父,父親幾乎可有可無。
父親周伯宜病弱弱的,癮君子,脾氣大,一事無成,去世得早,在兄弟們的文字里,父親只是一種抹不去的懷念。而祖父周福清呢?則不同,大起大落,敢作敢當,整個家庭由他掌控,始終是整個家庭的主心骨,即使身在監(jiān)獄,獄外的世界亦玩轉自如。
一母生九子,九子九個樣。周氏三兄弟,各有建樹,性情迥異,命運不同,是與對家人的理解和所處的排行有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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