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測,海子當年來到西藏
是為了找到精神的寄托
卻發(fā)現,這個世界沒有他值得駐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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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東風本田CRV在新都橋鎮(zhèn)中緩緩開行,我在低頭收拾相機。
每回都是這樣,停下車,四個人就像是特種部隊到了犯罪現場一樣,長槍短炮地沖出去,過一會又像是救護車拉危重病人般扛著一堆東西沖進車里。
搞攝影的總是這么耀眼,這是包括我在內很多人玩攝影的目的之一吧?
車猛地被剎住,我打個趔趄,老司機相公怎么開車的?
抬頭一看,副駕駛位置的華哥按下了車窗。
原來是馬路邊有人在向我們搖手。三位年輕的女孩,背著行囊,帶著寬檐帽,卻沒用戴遮陽的面巾。顯然是徒搭的女大學生,不用遮陽巾是為了展示自己的面容。
“大叔,帶我們一段吧?”女孩們滿面笑容,一臉朝氣,哪像我們這些長途跋涉無精打采的老家伙。
“我們有四個人了?!比A哥上下打量著三位女孩,像是在給對方打分。
“中間可以擠的,大叔隨便挑我們一個吧?!迸冋V劬Γ桓碧煺鏍€漫的樣子。
“要不……帶上一個?”華哥用詢問的口氣轉向我們。
“這個……如果方便……”相公也表現出同情的模樣,回頭看著坐在后排的我和李兄。
“不太好吧,行李沒法放。”我小聲道,望著隊伍總指揮。
這是個現實問題。我們帶的行李太多了,擴容了車頂,后箱還是滿的。我和李兄之間的位置放著一個攝影包,再上來一位自帶背包的坐哪兒合適呢?總不成坐大腿吧?
剛才一直沒表態(tài)的李兄緩緩閉上眼睛,吐出一個字:“走!”
相公一言不發(fā),扭回頭掛上D檔,踩油門,CRV絕塵而去。
“叫大叔有什么用呀,叫哥哥看看是什么結果?”我心里道。
晨起,頭痛,應該就是高原反應了,但昨晚心跳氣喘緩解很多。頭痛是我的老毛病,18歲到現在,也習慣了,吃幾粒去痛片,不當回事就行。
據說頭痛是高原反應最常見的表現,這是人體典型的神經反應,任何緩解頭痛的藥物都行,反正都是治標不治本。
開門見雨,看來原計劃就要變了。
6月到8月是西藏的雨季,其實并不太適合旅游,9月和10月最合適,干燥,雨水又少,氣溫也不低。開客棧的小老板告訴我,生意最繁忙的時候就是十一長假,彼時318國道上水泄不通。這么說來,十一最好別去西藏。
原計劃要還要在新都橋鎮(zhèn)逗留一日,走訪附近幾個景點,比如在雅哈景區(qū)就有貢嘎山觀景點。
貢嘎山的海拔有七千多米,是四川境內第一高山,號稱“蜀山之王”,貢嘎山也是在全世界排名第十一的高山,據說該山的觀賞度極高。
云霧中的貢嘎山
早飯后,雨停,漫天白云,這就意味著不可能看到貢嘎山的雪頂了。
經商議,決定只在新都橋拍拍照片,然后離開。
新都橋鎮(zhèn)號稱攝影家的天堂,這一段國道沿著彎曲的溪流,兩側都是高山草甸,點綴著牛馬和漂亮的藏民房屋,略遠處的山丘植被也很茂密。理論上,攝影效果會不錯,實際上,現在根本就不行。
原因在于季節(jié),以草木為視覺效果的自然風景,最忌諱夏天這種單調的綠色。若是五月份來,漫山野花,若是十月份來,落葉金黃。而這時候的新都橋就如新疆七月份的喀納斯,與廬山沒什么差別,甚至還不如。天堂也是有開放時間的。
新都橋鎮(zhèn)
想想自己還是很慶幸,教了這么多年攝影也沒成為攝影家,不然我老婆孩子絕對不會讓我出門。對攝影家而言,天堂太多了,哪個省都有,西藏尤其多,樂不思潯的概率太高,想躲都躲不過。搞攝影笨點還是好。
新都橋不僅是川藏線的一個重要驛站,還是川藏南北線的分支點。從這里繼續(xù)西行,四天左右就可以到拉薩,被稱為川藏南線。而斜向西北轉入八美方向,就可以進入川藏北線。川藏南線海拔更低,路程更短,是入藏的首選。
新都橋·藏民一家人
我們會走哪條線呢?哪一條都不是,我敢肯定,沒人會這么繞圈子進藏,后面幾天要走的路,相當變態(tài)。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詩人海子來到西藏,離開時扛了兩塊瑪尼石。次年,海子抱著圣經在山海關臥軌,后來那兩塊瑪尼石被鑲嵌在他的墳塋上。
不知海子自殺與西藏之行是否有關,好像前后只差半年左右。我猜測,海子當年來到西藏是為了找到精神的寄托,卻發(fā)現,這個世界沒有他值得駐留的地方。
那是以前聽說的故事,瑪尼石我卻一直沒見過。
這次入藏后翻閱資料,才知道瑪尼是梵文佛經《六字真言經》“唵嘛呢叭咪哞”的簡稱,將真言刻在石頭上是最典型且最原始的拜物教習俗,是由西藏最原始的宗教——苯教——流傳下來的。
瑪尼石可以刻真言,也可以刻慧眼、神像、吉祥圖案,大都飾以色彩,既可以是摩崖石刻,也可以用木頭、玉石刻寫,戴在身上??淘谑瘔K上的被稱為瑪尼石,瑪尼石摞在一起就是瑪尼堆。
離開新都橋鎮(zhèn),拐向川藏北線,走的是215省道。這一段平均海拔約3700米,兩岸夾山,路旁溪流奔騰,草地中點綴著藏房,山上經幡千萬,佛像連綿,山頂摩崖、路旁、甚至激流中,處處是刻著真言的瑪尼石,色彩斑斕,景色壯麗。此等異域風光,別處絕無。到此,方知西藏旅行的價值。
中午到達塔公鎮(zhèn)。鎮(zhèn)中心有不少康巴漢子在來回晃悠。
在新都橋,就已見到了不少康巴漢子,這里更多,長相和打扮也更有個性。
藏地有三域(三個地域):衛(wèi)藏(西藏大多數地區(qū))、康巴(四川、藏東、云南一帶)、安多(青海、甘肅南部)。三域也可以理解為藏族內部的三個民族。其中康巴人號稱藏人中的龍鳳,虔誠、勇敢、戰(zhàn)斗力強,善人和惡人都很多。
昔日,陳丹青在其成名作《西藏組畫》中描繪就是康巴人,他認為康巴漢子中國最純粹的男人。前兩年欣賞過幾幅《西藏組畫》的原作,確實很棒。在陳丹青的畫作中,康巴男女穿著的都是厚重的羊皮藏袍,現在是夏天,視覺效果有些差距。
康巴漢子健壯,紅黑臉,勾鼻,氈帽,留長發(fā),少數還扎著辮子,對外人有種威脅力。在新都橋鎮(zhèn),見一康巴漢子,上午9點就坐在雜貨店門口地上,舉著一瓶啤酒大口大口吞咽,之后將瓶子往地上一墩,起身而去,很瀟灑的樣子,頗有老夫年輕時的風韻。
高海拔的西藏,不適合喝白酒。以前流行的是青稞酒,現在則是啤酒,兩者度數差不多。
塔公鎮(zhèn)·康巴漢子
康巴女子身材高挑,骨架大,顴骨高。服飾多為黑頭巾、黑衣、黑裙,綴以繡花。頭飾也頗有特色,大花,流蘇,盤假發(fā)辮及艷色毛線,長相么……就看你好哪一口了。因偷拍不合適,沒照片,自己腦補。
據說進藏找一個康巴漢子是某些……的心愿,我覺得挺好。只是友情提醒一下:你如果認為長期不洗澡、身上味道極大是一種真正男人氣質的話,純粹的康巴漢子包你滿意。其實,說起衛(wèi)生習慣的話,馮老師也差不多的。
八美鎮(zhèn)·康巴少年
藏傳佛教現如今大大的有名,甚至有壓倒?jié)h傳佛教之勢,很多人到西藏來,就是為了朝拜藏傳佛教寺廟。
由于本人對宗教涉獵較少,在入藏前基本沒有閱讀相關資料,暫時不好評說。后面時間還長,慢慢來。
藏傳佛教(喇嘛教)的歷史是……相當的短。沒什么奇怪的,因為西藏的歷史本來就短,從唐代才開始。以前的原始宗教是前面提到的苯教,藏傳佛教傳說由蓮花生大師從尼泊爾傳入,不同年代由不同教派主導。最早的是寧瑪派,之后是薩迦派和噶舉派。清代,最后誕生的格魯派逐漸壓倒了其他教派,達賴和班禪都是格魯派的。
是不是很難記住?簡單說可以用服飾和寺廟外觀來劃分:
紅教(紅帽子)——寧瑪派
花教(寺廟涂紅、白、黑三色)——薩迦派
白教(白色僧衣)——噶舉派
黃教(黃帽子)——格魯派
修訂版注:筆者第一次進藏認知不足,實際上教派劃分沒這么簡單,更不能簡單地用色彩進行劃分。
我們到的塔公寺,就是薩迦派著名寺廟之一,據聞有一千多年的歷史,看看圖片中三個廟外墻涂覆就可以知道,這是花教(薩迦派)的地盤。
寺內存有一尊與拉薩大昭寺相同的12歲釋迦牟尼像,傳說是文成公主入藏路經此地,將自己攜往拉薩的釋迦牟尼像,按照原樣造了一尊,留供于寺中,所以塔公寺又有“小大昭寺”之稱。塔公寺內的介紹卻說,真的留在了塔公寺,復制品帶到拉薩,不然車不能行,馬不能動。
這是個挺奇特的故事,文成公主從西安到拉薩,走的是唐蕃古道,即由西寧到玉樹,之后進入川藏北線。怎么會千里迢迢地橫穿到茶馬古道的川藏南線上來?和我們一樣喜歡到處亂逛?還是想繞路溜回西安吃羊肉泡?
寺內還珍藏著元朝帝師八思巴法王在石頭上留下的足印以及薩迦派各代祖師的塑像。八思巴在藏傳佛教的歷史上可是大大的有名,今天沒時間討論他。
塔公寺里的酥油燈
這是第一次走進藏傳佛教寺廟,開了眼界,相關知識儲備不足,不好做過多評價。
丹八線是丹巴縣到八美縣這一段省道。我們的走法就是從川藏南線入西藏,之后轉到川藏北線,沿著丹八線掉頭向成都而去,跑那么遠是為了看“丹巴碉樓”,據說那是早期羌族留下來的東西。
丹八線的前半段,是著名的草原牧區(qū)。公路兩側草場更寬闊,山丘更圓潤秀美。這里的藏房與新都橋的又不一樣了,二樓有平臺走廊。
后半段,新修的柏油路,路況很好,卻極險峻,十幾公里內速降,從海拔4000到了2000多,相當于廬山的盤山公路縮短一半后的坡度,坐在車里有種俯沖飛翔的感覺。此處昨日大雨,山溪水奔騰咆哮而下,時有落石擋道。
到了山下,藏人民居的風格又變了,房屋外為白色泥墻,紅柱子,頂部四個尖。藏族房子很好看,每個縣都不一樣,有意思。
晚上六點到丹巴縣城,這是一座很小的城鎮(zhèn),人口僅三萬??h城依河而建,幾無平地,兩側山崖極是陡峭,平均在超過80°。到這里才能理解,為何汶川縣城能夠被一場地震完全消滅。還是不發(fā)照片了,看得難受。
到縣城后方知,前幾日一場大雨,縣城通往外界的四條路斷了三條,唯一能通行的就是我們來的那條。城內已停水三天,住宿沒法洗浴。
在賓館向老板娘咨詢。
問:何時可以去看碉樓?
答:等半個月就行了。
問:怎么辦,有路可以繞過去么,離縣城不遠么?
答:還是趕緊走吧,再下雨說不定你們那條路又被沖斷了。
總不能開夜車,就只能住下。賓館緊挨著街道,后窗就是陡峭的山崖,即使住在三樓,你都會相信如果關不好窗戶,晚上就會有人從山壁爬進來。住這種地方需要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賓館無網絡,半夜停電。
西藏的生活條件是如此的惡劣,超出了我的想象,即使在這種條件下,居住于此的人們還是保持著樂觀精神。
晚飯后在縣城逛逛。這里不會有廣場,卻依然有廣場舞,藏族男女在街道上歡快地跳著,對我們這種陌生人也很熱情。同樣是康巴漢子,比起在新都橋、塔公寺那種旅游區(qū)那些站在街中心四下張望、對著女孩吹口哨的家伙們,這里人平和親近得多。
西藏的旅途充滿未知,一天變兩次計劃,不知道后面還有什么驚喜等著我們。
我們這種走法也不尋常,前天早上四川盆地出發(fā),進了西藏卻又掉頭返回,今天海拔最高4000,晚上只有2000,坐過山車一般。
西行第三、四天行程見下圖。這是在倒行逆施么?
那年寫到這一篇就覺得不對了,高反的顛簸之中,每天碼四五千字,到后面腦子已經糊了。閱讀本篇您或許能感覺得,后半段在趕進度。
2014年的西行沒能造訪丹巴碉樓,兩年后一個人開車再到丹巴縣,最終卻依然未能走進碉樓,那一段故事,在《問道》系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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