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喚醒·沉醉
濟南幼兒師范高等?？茖W校 于 琮
誦讀是感知語言最直接的來源。學生讀得多了，自然便能抓住聲音節(jié)奏，進而體會到作品的情趣和神韻。上海特級教師戴建榮老師深諳此道，其執(zhí)教的《活見鬼》一課緊緊圍繞著“讀”層層展開教學，以入情入境的吟誦喚醒學生對聲韻的審美感知與體驗，激發(fā)起其學習的欲望，樂此不疲地游于學癡于吟，物我兩忘，沉醉不知歸路。
一、喚醒
學生接觸古文較少，沒有預習便讀此文，自然難以入境。要想在有限的時間內喚醒學生對美的感知與體驗，直抵文本內涵，讀的數量和質量便格外重要。粗略統(tǒng)計，整堂課全體學生讀全文的次數約十遍，個別學生則讀得更多。讀的形式也多種多樣，有范讀、齊讀、快讀、慢讀、指名讀、自由讀、接龍讀等等。最為重要的是，戴老師教學生用吟誦這種中國詩文特定的展讀方式來學習，原原本本地呈現出古文的聲情之美，為學生指明了一條更貼近詩文認知規(guī)律的學習路徑。
吟誦，即吟詠誦讀。《現代漢語詞典》把“吟”解釋為”“吟詠”，也就是“有節(jié)奏有韻調地誦讀詩文”?！罢b”，即為“誦讀”，“誦”與“讀”意義相通，孔穎達在《周禮·大司樂》中指出“以聲節(jié)之曰誦”，也就是有節(jié)制地念出抑揚聲調和徐緩節(jié)奏?？梢?，“吟”與“誦”略有不同，“吟”更重音樂的節(jié)奏，是用樂音、成曲調地讀，“誦”則重語音的節(jié)奏，是用自然語音、不成曲調地讀。另外，平聲字的語音節(jié)奏長于仄聲字，故平聲字多取“吟”的方式，仄聲字多取“誦”的方式。當然，“吟”與“誦”其實是很難明確分開的。
相比于詩歌，古文格律較為寬松，所以，詩著重于吟，文著重于誦（讀），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吟詩”、“讀文”?！痘钜姽怼芬徽n的教學便是以誦為主，以吟為輔，戴老師遵循認知規(guī)律，由易到難，先誦后吟，水到渠成。
因學生們不會吟誦，戴老師就從較為簡單的“誦”入手，用自然語音讀，無需曲調，抑揚頓挫的吟誦，如同美妙的音樂深深吸引著學生。初次范讀，戴老師注重字正腔圓，抓住徐緩節(jié)奏和典型的入聲字指導學生誦讀。戴老師讓學生邊聽邊給不會讀的字注音，在無標點但應停頓處標上斜線，畫出句子節(jié)奏。同時，還強調了入聲字“立、濕、愕”等要讀得短促頓挫。我們知道，入聲字屬仄韻，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已經消失，僅在吳、粵、閩等六大方言中保留，既然是吟誦古文，那么，識別入聲字則是必需的，唯有把握平仄，才能體會到聲韻之美。
再次范讀，戴老師仍以“誦”為主，強化節(jié)奏，并適時引入“吟”。在讀“俄頃，復見/一人，遍體/沾～濕，踉蹌/而～至，號呼/有鬼，亦投/其家”一句時，起初，學生朗讀生硬，經戴老師悉心指導，慢慢摸索出語速快慢和聲音高低的變化，活脫脫地展現出夜歸者急速逃離之情狀：讀至“號呼/有鬼”，驚恐萬分之中語勢大而急，隨后“亦投/其家”，語勢隨三個齊齒音的口型漸扁而慢慢舒緩，“二人/相視/愕然～”，入聲字“愕”讀時短促，口半開，正是二人相見極為驚訝之狀，隨即恍然大悟，所謂的“險”境不過是一場虛驚，“不覺/大笑”，此處最妙的是戴老師將響亮的開口呼“ao”音反復了兩遍，頓覺余味無窮，學生入情入境，切身感受到二人脫“險”后的輕松、快活和心有余悸，趣味盎然中明了了“世上本無鬼，庸人自擾之”這樣一個淺顯而又深邃的道理。
基于古文節(jié)奏和仄聲字，學生已誦之自如，那么，平聲字該如何吟呢？與仄聲字短促不同，平聲字宜長言之，“歸、人、投、行、而、趨、呼”等要放聲吟詠，讀得綿長悠遠。吟誦時，最好用手勢演示出聲調的起伏，身心投入地體會平長仄短之氣韻。如此循序漸進，戴老師又將吟的方法交與了學生。
至此，戴老師以其聲情并茂的吟誦喚醒了學生對聲韻之美的感知，更喚醒了其學習的欲望?？诙b，心而惟，無需講解，一切自明：古文是如此之美，閱讀是如此之簡單。此時此刻，有了師所授之“漁”，學生如箭在弦。
二、沉醉
完成了對文本的初步感知，學生情緒高漲，繼續(xù)跟隨戴老師吟中品，誦中悟。老師用小木魚打節(jié)奏，學生用右手在桌面輕拍節(jié)奏點，清脆動聽的“噠噠”聲中，吟誦不絕于耳：
有/赴飲/夜歸～者，值/大雨，持蓋/自蔽。見/一人～立/檐下，即/投～傘下/同行～。久之，不語，疑為/鬼也，以足/撩之，偶/不相值，愈/益恐，因/奮力擠之橋下/而～趨～。值/炊糕者/晨起，亟/奔入/其門，告以/遇鬼。俄頃，復見/一人～，遍體/沾～濕，踉蹌/而～至，號呼/有鬼，亦投/其家，二人/相視/愕然～，不覺/大笑（ao、ao）。
靜心聆聽，言之長短，聲之高下，皆相宜，聲情亦出：
“久之，不語，疑為/鬼也” ——“不”為入聲字，讀來短促且聲音細微，以顯此時靜寂無聲，夜歸者心中之恐初生。
“因/奮力擠之橋下/而～趨～”——夜歸者心中之恐漸增，奪命奔逃，“而”字之前讀時節(jié)奏較快，之后漸緩，“趨”字尾腔拖長，愈長愈見其逃離之快之遠，正所謂：“言之不足，故長言之。”（《禮記·樂記》）
“亟/奔入/其門，告以/遇鬼” ——夜歸者手無足措，狂奔入門，語速漸急，聲音漸高，至“遇鬼”二字驚恐達到極點。
曲折紆徐中，師生與夜歸者共鳴共舞，聽課教師亦深深沉醉其中，恍若“遇鬼”。
本文對夜歸者心情的描摹可謂精妙，音韻的確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然而，它卻常常為我們所忽視，為使學生認識到這一點，戴老師欲擒故縱，先請學生圈出表示“恐”的句子，學生很快從“心理、動作、語言”等方面找到“疑為/鬼也、因/奮力擠之橋下/而～趨～、告以遇鬼”等句。隨后，戴老師追問，既然馮夢龍在寫人物方面所用方法與今天無異，那為什么他的文章流傳千古呢？師生就以第一句“有/赴飲/夜歸～者”為例疾讀緩讀反復揣摩，旋而發(fā)現停頓之處的“有、飲、者”三字極為精妙，短促的“上聲”和“i”齊齒音交錯營造出陰森恐怖的氛圍，令人毛骨悚然。這樣的背景中，夜歸者出場了，由恐初生到益恐到驚恐至極，再到最后的釋然，抑揚頓挫張弛有致中，“恐”之情縈繞全文。學生猛然醒悟，原來，音韻也是有情感的。細致入微的描寫之外，巧妙精當的音韻自然是錦上添花。正如戴老師所言：“長長短短的節(jié)奏里面也在告訴我們故事的內容”。
接著，戴老師還加重了“吟”的成分，用樂音、成曲調地讀古文，以更為優(yōu)美的吟誦帶領學生感受聲情。師生相吟相和，從“不語，疑為/鬼也”至“因/奮力擠之橋下/而～趨～”，從“告以/遇鬼”至“號呼～/有鬼”再至“不覺/大笑”，行云流水，雋永無窮。此時的課堂，何者為物，何者為我，早已分辨不清，教學氣氛也隨之達到高潮，全場再一次沉醉，沉醉于這節(jié)奏疾緩回環(huán)、仄聲鏗鏘頓挫、平聲綿延千里的吟誦之中，沉醉于馮夢龍所營造的這個或“恐”或“喜”的藝術情境之中。
最后，戴老師鼓勵學生把這個故事講給他人，可以無曲調地誦，也可以有曲調地吟，“有/赴飲/夜歸～者”，學生正欲興味十足地跟吟，孰料戴老師話鋒一轉，“下課!”學生仍沉醉其中，還未回過神來，課已戛然而止。
余音繞梁之中，戴老師以吟誦切入教學的良苦用心不言自明。我們知道，自古以來，詩文創(chuàng)作之初都是先吟后錄，盧延讓“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杜甫“病減詩仍拙，吟多意有馀”，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中也提到謀篇要“尋聲律而定墨”，聲律在先，“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聲律的尋找是要靠吟詠的，古文是吟詠出來的，所以，清代方苞主張“因聲求義”。那么，如果我們用創(chuàng)作之初的形式來學習，以吟誦為路徑鑒賞詩文，或許會更容易批文入境。
整堂課，理智與激情并存，戴老師收放自如，以吟代講，為學生創(chuàng)造了一個靈動想象和妙趣橫生的聲情藝術空間，喚醒，并使其沉醉。學生時“醒”時“醉”，漸入佳境，得意、得言、得法，樂此不疲的學習過程如羚羊掛角，純任自然。正所謂“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保ā独献印さ赖陆洝罚?/span>
02 享受徜徉國學殿堂的吟唱教學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 王 雪
仰望歷史的天空，唐詩宋詞等國學經典猶如一顆顆璀璨的明星熠熠生輝。千百年來，它們以其精湛的語言、深邃的意境而膾炙人口，吟唱千古，滋潤了無數的中國人。時至今日，吟唱教學在小學語文界的推廣，令經典國學再次大放異彩。
在這次名師課堂研討會上，北師附校孩子們的經典誦讀令我心生震撼，陳琴老師的吟唱教學更令我感動不已。在他們那里，經典國學得以傳承，中國優(yōu)秀文化的根得以茁壯成長。“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當陳琴老師抑揚頓挫的吟唱聲響起時，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詩詞不單可以吟還可以唱。“一二聲平三四仄，入聲規(guī)則較奇特。平聲讀長仄聲短，入聲急促音不轉?！标惽倮蠋熞贿呉鞒贿呌檬种副葎澲曊{，仿佛是詞人在向我們傾訴滿腔衷情，孩子們不自覺地比劃著，老師們也不自覺地比劃著。此情此景，已經完全超越了時代的界限，超越了師生的界限，大家都在用心感受陸游的悲愴憂憤。
也許有的老師會覺得胡漢麗老師、陳琴老師之所以講課很成功，是因為北師附校的學生具有一定的國學底蘊。但是聽完戴建榮老師小古文教學后，吟唱教學的魅力便顯而易見。
詩詞可以吟唱，古文同樣可以吟唱。戴建榮老師給濟南的學生上的是《活見鬼》的古文課，戴老師先讓學生劃分朗讀節(jié)奏，又通過聲情并茂地朗讀，使學生不斷去揣摩人物的心境。如果課上到這里結束，那么這堂課也就與一般優(yōu)質課沒有太大區(qū)別。但是戴老師接下來聲情并茂地吟唱，將學生帶入一個別樣的天地。這群學生沒有接受過吟唱教學，一開始感覺非常拘束，可是通過戴老師表情、肢體與吟唱的完美結合，學生很快進入情境，課堂氣氛非?；钴S，那一聲聲充滿驚恐的吟唱“遇鬼”“有鬼”將課堂推向了高潮。不知不覺中，學生學會了吟唱課文，明白了“節(jié)奏表現內容，音韻傳遞情感”。下課了，孩子們還沉浸其中，意猶未盡。我想，孩子們將會終生銘記這一堂特別的古文課。從戴老師這節(jié)課中，我們可以意識到吟唱教學值得推廣，而且是可以推廣！
如今的古詩文教學，學生與老師的對話往往是蒼白無力的，要么是教師主宰課堂，要么就是學生昏昏欲睡，難以激發(fā)學生的學習熱情，無法體驗經典文化的美好，感受經典詩詞的魅力。古詩文課堂的低效性，陳寅恪、季羨林等一批國學大師的離世，數字化時代的到來……這一切都讓我們感覺到國學經典離我們越來越遠。但是這次名師研討會上，吟唱教學的示范卻讓我們感受到經典文化的回歸。古人曰：“詩言志，歌詠言”。詩所表達的志趣、抱負和情感，為“志”，可以用“誦讀”的方式表達，也可以用美妙動聽的音調詠唱出來，并傳之久遠，曰“詠言”。倘若語文教師可以在課堂中恰當地運用吟唱教學，那么母語中的音韻之美、意境之美、意象之美……，一定會使我們的語文課堂絢麗繽紛、似有余音繞梁之美。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徜徉國學殿堂，吟唱國學經典，孩子們得到的不僅是快樂，還有意蘊深厚的國學知識，更有潛移默化的人生啟迪，因為“經典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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