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生活給了我一地雞毛
我也要把它扎成漂亮的雞毛撣子
講述｜石梓澄 撰文｜李清淺
今天文章的素材來自群里一個媽媽。那天聊到兒時的往事，她說三歲到七歲那幾年，爸爸媽媽為了躲避計劃生育去了外地，她則過上了“東家吃西家睡”的“流浪”生活。我于是采訪了她，于是有了下邊這個令人看后忍不住落淚的故事。
我兒時最早的記憶，發(fā)生在我兩歲多的時候。有一次，爸爸媽媽帶我去外婆家，說他們要回家砍竹子，然后好幾天都沒來接我。
我在外婆家住得心焦，決定回家找他們。
外婆家和我家并不是很遠，我趁外婆不注意，就一個人回家了。因為小，走得慢，我好像走了很久才到家。
走到家發(fā)現(xiàn)房門緊閉，我家后園有個絡腮胡子的伯伯在干活兒，看到我說：你爸你媽不要你了，去生弟弟了。
我剛走了很久的路，又累又怕，“哇”一聲就哭了。
這時隔壁一個婆婆看到了，她說：妹妹乖（我們那邊管女孩兒叫妹妹），去婆婆家吃好吃得好不好。
我于是跟著這個婆婆回了家，盡管婆婆一直在安慰我，爸爸媽媽不是不要我了，我還是抽抽嗒嗒哭了很久，因為看到緊閉的大門，我真的覺得他們不要我了，畢竟我好久都沒有看到他們了。
在婆婆家呆了小半天，一直到傍晚，小舅舅騎著一輛自行車來接我了。
但是兩個舅媽家孩子也都和我差不多大，也需要外婆帶，所以外婆其實是有心無力的，兩個舅媽好像也并不是很喜歡我。
所以大多時候是剛結(jié)婚的小姨帶我。除了小姨家，我也經(jīng)常在各個“流浪”，從三歲到七歲，差不多四年時間，說是吃百家飯，睡百家床一點兒也不夸張。
關于爸爸媽媽為什么一定要生個兒子，我想插述幾句。
爸爸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爸爸算是獨苗。在我們老家，沒有兒子是件抬不起頭的事情，所以爸爸對生兒子有很大的執(zhí)念。
其實家里家境并不是很好，奶奶在我半歲時，去河邊洗衣服，著涼了，回家烤火，然后就在火爐邊安靜地過世了。
爺爺身體一直不太好，能自理，但經(jīng)常臥床不起。
我三歲左右的時候，有一次，我爸偷偷回家，為的是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藏起來，如果不藏，村里計劃生育小組是會搬走的。
那次趁爸爸回來，爺爺就拿一條麻繩在家里的豬圈旁邊上吊了，現(xiàn)在想來，應當也是為了不給爸爸增加負擔吧。
我現(xiàn)在對爺爺都有很深的印象，偶爾回家，我會扒著窗戶往里望，好像還能看到爺爺躺在自己的坑上，招呼我吃他做的熏肉。
兩個姑姑一個嫁到了外地，一個在我們本村兒。
可能因為爸爸一心想要兒子，過于執(zhí)拗，本村兒的大姑姑和爸爸關系不是很好。我現(xiàn)在都記得，姑姑家很大，前后院的房子，前院挨著馬路，爸爸媽媽把我一個人丟下后，有幾次我經(jīng)過大姑姑家門口，看見她起身把門關了，好像特別害怕被我粘上。
但是，我是絕對不會去大姑姑家的，雖然我才幾歲，但是誰喜歡我，誰不喜歡我特別敏感，如果誰不喜歡我，我就絕不再去他家。
繼續(xù)說我在小姨家的生活。小姨和小姨夫都對我很好，但是他們太忙了，要去城里做生意。于是小姨的婆婆經(jīng)常帶著我，她不但喜歡我，還對我很好，我管她叫奶奶，我小時候不知道憋尿，尿過幾次褲子，都是她幫我洗的。我衣服不多，偶爾沒得換洗，我就穿她的大內(nèi)褲，因為我太小了，所以她的大內(nèi)褲會罩到小腿，平時小姨和小姨夫去城里做事，我就跟她玩，晚上還會跟她睡覺。
但小姨夫的弟弟很不喜歡我，小姨夫家有個大床，我特別喜歡那個大床，但是小姨夫的弟弟不許我上床，經(jīng)常讓我下來。
我有個大姨，她對我也挺好，只是嫁到了城里，不怎么回來。只要她回來了，就會四處找我，給我買好吃的。暑假還會帶我去她家住，給我洗澡，洗完澡我沒有換洗的衣服，就穿我大表哥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大表哥很嫌棄我。
表姐也不喜歡我，他們出去玩從不帶我。他們一般在院子后面玩，有很多附近的小朋友，但是不許我加入。
印象最深的是，大姨父弟弟的妻子（我叫她嬸嬸）和大姨家住隔壁，一次我去她家找表姐，那個嬸嬸明知道我是大姨的外甥女，還趕我走，我委屈得在她門前哭，她還是繼續(xù)趕我。
除了親戚，還有一些鄰居或者親戚，對我也很好。我記得有個奶奶，是媽媽的師娘，每次我從外婆家回我家，遇到她，她都會帶我回家吃東西。
好幾次，她知道我什么時候放學，就在路上等我?guī)ニ页燥?，現(xiàn)在想起來，我覺得很溫暖。
前文提到的鄰居婆婆對我也很好，記得有一次村兒里下大雨發(fā)洪水，我們都沒上學，我當時正好在她家，就在她家逗留了近一個月。她管我吃管我住，不但沒嫌棄我，還總說我是“可憐的娃”。我還記當時我頭上生了虱子，那個婆婆就用細細的梳子幫我篦虱子。
能這樣待一個頭上長了虱子父母都不管的小丫頭，這個婆婆心地真是非常善良，前段時間聽說她去世了，我回老家的時候，還特地去她墳上看她了。
就這樣，東家住，西家待，我一直長到七歲，父母抱著弟弟回來。
有人問我有沒有恨過父母，其實說真的，我覺得他們也很可憐，父親偏執(zhí)，媽媽也沒辦法。
有一次，小姨帶我去縣城看媽媽，那時候媽媽剛生下來二妹妹，媽媽看到我，拉著我的手，直掉眼淚，她就一直一直哭，當時的我并不理解她的心事，于是也跟著哭。
二妹生下來沒多久，就被小姑姑帶走了，因為媽媽又懷孕了，小姑姑一直幫忙帶二妹帶到三四歲才送回我家。
媽媽再次懷孕，又生了個女孩兒，也就是三妹妹。
我從來沒有見過三妹妹，因為生下來沒多久，三妹妹就被送走了。媽媽現(xiàn)在依然覺得最對不起的是三妹妹，也沒勇氣聯(lián)系她。不過聽說三妹妹被送的那戶人家條件很不錯，對三妹妹也很好，這對父母來說也是一種安慰吧。
一直到我七歲那年，媽媽生下弟弟，他們才回家，我才結(jié)束了流浪的生活。
現(xiàn)在的我，父母健在，兄妹和睦，先生對我不錯，兒子也很體諒我，半年前我又生下老二，是個千金，也算兒女雙全了，我很知足。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兒子會很暖地說：這個給媽媽吃吧，因為媽媽小時候那么可憐。
我總是笑著說，都過去了啊，媽媽現(xiàn)在有你們很幸福啊。
是的，現(xiàn)在很幸福，但是偶爾，我還是會想起兒時的經(jīng)歷。
我記得從外婆家到我家的路上，有一顆大槐樹，樹上有很多毛毛蟲，我每次經(jīng)過那棵樹都會害怕，現(xiàn)在偶爾做噩夢，會夢到毛毛蟲在我身上爬。
我一個激靈醒過來，透過房間里微弱的光，看到兩個孩子熟得正睡，總是忍不住去摸摸他們的頭，給他們蓋蓋被子。
多年前，不知道是否有一雙手，在這樣的深夜，摸摸我的頭，給我蓋了蓋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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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清淺，兩個孩子的媽媽，主職奶娃，兼職寫作。著有《愿你獨立，愿你強大，愿你貌美如花》、《所有美好，都值得用心等待》等書。微博@清淺李，個人公號：李清淺（ID:wliqingq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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