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算盤”
孫延朝
作者父親 圖片孫延朝提供
在父親的“百寶箱”中,有一個用紅布層層包裹起來的老物件,一把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的木質(zhì)老算盤,棕灰色的木框,銅皮包裹著四角、中梁的兩端,底部特意加上一塊樟木板,刻著爺爺?shù)拿郑瑲v經(jīng)歲月滄桑,顯得有些年代感,有幾個地方都開裂了。父親說,這把算盤是咱家的“傳家寶”,承載著兩代人的記憶,將來還要繼續(xù)傳承下去。
去年,回家探親時,又看見父親蹲坐在房子的門檻上,用算盤計算賣糧食的收入,但與以往感覺不同的是,父親斜靠在門框上的背影顯得越發(fā)佝僂瘦小,在算珠“噼里啪啦”撥動聲中,暮暮往事不禁涌上我的心頭。
父親是一個吃苦耐勞、勤勞節(jié)約的人,工人、種田、放牛、養(yǎng)豬、搬運和經(jīng)商的活兒他都干過。尤其是在種田的那些年,每到春回大雁歸時,就開始張羅著給地里施肥,到縣城農(nóng)資店選品質(zhì)優(yōu)的種子。待到天氣暖和后,腰上系著袋子,手里拿著舀子,和母親在地里一舀子一舀子的施肥。即使是三伏天的中午,也是母親將飯送到地頭,熱了就到地頭的河里洗個澡,困了就在大樹下搭建的簡易草棚中,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草帽蓋在頭上睡到下午太陽不毒辣再起來繼續(xù)干活。父親雖然不會怎么表達,但我明白他心里打的算盤就是:做人要勤勤懇懇。他常常告誡我說:“要勤勞吃苦、堅強不屈?!?/span>
2016年作者的父親和母親 圖片孫延朝提供
記得有一年夏天,連續(xù)一個月烈日當(dāng)空,莊稼大旱。當(dāng)村里所有人放棄自家田地時,唯有父親,還是天天守在地頭,不知疲憊地除著地里的雜草,一擔(dān)一擔(dān)地挑著水到地里,一點一點地灌溉著莊稼。終于堅持到8月的一天,等來了一場前所未見的暴雨,莊稼在一夜之間長了一大截。
“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事,不到最后一刻千萬別放棄,你的一個小小的堅持就有可能扭轉(zhuǎn)局面?!鼻锸諘r,父親一邊脫下身上的汗衫一邊對我說??粗赣H黝黑的胳膊和脊背上那一塊塊脫皮的印痕,我默默地記住了父親的話。
父親是高小畢業(y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農(nóng)村算得上是個文化人,因為算盤打得出色,1970年被縣城物資公司招為工人。1982年,父親所在的單位精簡員額,他考慮到父母年紀大、家里孩子多,需要人照顧,主動提出辭職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那時,家中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都是靠幾畝地耕作的糧食,村里賣糧要到20里外的鄉(xiāng)糧管所,雇四輪車運送家里的糧食需要20多元的費用。為了節(jié)省開支,父親從親戚家借來板車自己運輸,他在前面用力拉,我和母親、姐姐在后面用勁推,往返一趟要2個多小時,賣完家中的3000斤糧食往往要來回拉4趟。父親的精打細算在十里八村有口皆碑,上街趕集從來都舍不得吃一份早餐,鄉(xiāng)親們稱他為“鐵算盤”。有一次,我跟著父親用自行車去鎮(zhèn)上賣油菜籽,上坡時我在后面推,下坡時父親騎上車,我在后面跑。賣完菜籽,我累得滿頭大汗,看到路邊擺的炸油條的攤子,香氣撲鼻,我向父親央求道,“爸爸,我想吃那個”伸手指了一下。父親的手在口袋里掏了一下,停留一會,又朝我看了一眼,仿佛做出了一個天大的決定,才向攤子邁開腳走去。“老板,給我拿兩根油條,一碗豆腐腦?!薄昂绵?,一共是二毛六?!钡弥獌r格的父親,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一分錢,蘸了口口水,細細數(shù)起來“一分、兩分、三分……老板,二毛六,給你放這兒了?!?/span>
自父親辭工以后,家里再也沒吃過豆腐腦?!翱斐园?,我不餓,你趕緊吃,吃完我們好去辦事。”父親將油條和豆腐腦放在了我面前,可能是早上累著了,我看著放在面前的“山珍海味”,卻就跟想嘗個鮮似的,吃了一根喝了半碗就不想吃了,“爸爸,我吃飽了,我們走吧?!蔽曳畔驴曜?,起身去拉父親?!斑@怎么能浪費呢?”父親喃喃自語“你先去外面等我,我把這收拾一下。”當(dāng)我回頭看父親時,他一手端碗,一手拿著油條正大快朵頤。
2017年作者的父親在耙地 圖片孫延朝提供
回到家,父親掏出算盤和隨身攜帶的本子,細細的算著今天的每一筆開銷,“一分、兩分、三分……”,算罷,將算盤放在床頭,把我叫過去“你怎么能浪費糧食呢,我們家孩子多、開支大,今年雨水不好,糧食又減產(chǎn)了,家里的每一分錢來的多么不容易啊……”聽著父親的教誨,想起白天在集市上的事,我心中充滿了愧疚。經(jīng)過父親嚴厲的家教,上中學(xué)后,我克服了壞毛病,上街時不再向父親要吃零食了。
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十口之家的溫飽是頭等大事。父親起早貪黑,操持家務(wù),把一家人的生計盤算得細致入微。雖說家人也吃過茴坨、藜蒿等雜糧野菜,但沒有人餓過三餐、凍過一次,過年時還能穿上一套新衣服。其實,在我的心里,父親只是鄉(xiāng)下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樸實無華,平平淡淡,但他總在用一件件事影響著我,激勵著我。時常我也會帶著疑問,與父親聊起他那過往的經(jīng)歷,特別是談到被他視若珍寶的“御用”算盤時,就好像打開了他的“話匣子”,因為這是爺爺留給他的“家底”。
我的爺爺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加入了黨組織,是一名老黨員,曾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新中國成立后被鄉(xiāng)親們推舉為村生產(chǎn)隊隊長。平時為了村里人能過上好日子,他整日忙忙碌碌,村里灌溉條件差,爺爺就帶著大家修水渠、挖水池,村里耕地少,爺爺就帶著大家開荒種地,有時半夜下雨,爺爺就悄摸著起床,戴起斗笠,披上蓑衣,獨自一人去堵水壩蓄水。有一年,村里經(jīng)濟在全公社排名前列,得到了獎狀,爺爺也因帶領(lǐng)村民致富卓有成效受到了表彰,這把算盤就是當(dāng)時的獎品。
當(dāng)大隊長一干就是30多年,后因戰(zhàn)時受過傷、工作操勞過度,雙目失明20余年。父親說,爺爺勇于吃苦、踏實擔(dān)當(dāng)、勤儉節(jié)約,這把算盤代表的不僅是一份榮譽,更是對爺爺身上一種精神的肯定,你們想要有出息,這些都是我們要傳承下去的。
昔日的過往終究會淡出人們的視線,可我家里的那把算盤傳承至今,依然被父親珍藏。在父親的影響下,從參軍、提干到一步步成長,在辛勤汗水的澆灌下,我每一步都走得踏實而堅定。
如今,古稀之年的父親,身體依然十分硬朗,種了5畝多田地,閑時還到工地上做工,甚至還到家鄉(xiāng)的山上摘野菊花、采蘑菇等賣錢。許多次跟母親視頻,看到父親在旁邊撥打著算珠,認真的計算著什么。
雖然現(xiàn)在衣食住行條件相較于以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那把算盤帶給我勤儉節(jié)約、艱苦奮斗的品質(zhì)始終沒有變。每逢休假回到家鄉(xiāng),我和女兒都會拉著父親給我們講算盤的故事,那些永遠聽不厭倦的故事一次次叩問著我的初心,激勵著我在人生道路上不斷克服困難、勇毅前行。
2018年春節(jié)作者的父親母親和子孫輩合影 圖片孫延朝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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