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丨月下
圖丨北堂文學舍 底圖丨網絡
前世今生的羈絆
01
“孔子提出'仁’與'禮’的學說，主張在人人道德自覺的基礎之上建立一個禮樂文明的社會;孟子繼承并發(fā)揮了孔子的'德治’思想，提倡'仁政’學說;荀子在天人關系上，一方面強調'天行有常’，另一方面又指出人道有為，提出了'制天命而用之’的重要思想……”
李四晚第一千零一次，懷疑自己的腦容量可能只有普通人的三分之一大，背同樣一段話，她要花三倍的時間才能磕磕巴巴地一個字一個字憋出來。
寒冬臘月，北京時間二十三點整，高三學生李四晚，僅僅因為沒有完成歷史老師兼她的父上大人布置的背誦作業(yè)，已經在家門口吹了兩個小時的西北風了。
好吧，其實是她自己犟著一口氣，揚言不背完就不睡覺。
李媽媽在房間里邊抹眼淚，邊埋怨李爸爸：“都怪你，大晚上的非突發(fā)奇想讓晚晚背書。當初明明知道她記性不好，還堅持讓她選文，你親自教又有什么用。這孩子從小就倔強，大冬天的，凍出病來可怎么辦！”
女兒吹吹冷風李爸爸覺的沒什么，年輕人嘛鐵打的筋骨?？煽蠢顙寢尶薜美婊◣в晁R上就心疼了，忙溫言軟語地安撫：“我這就去把晚晚勸回來?！?/span>
一陣寒風拂過，卷起幾片枯敗的落葉，李四晚從瞌睡中清醒過來，打了個寒噤，才發(fā)現自己蹲太久，腳都麻了。她剛想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突然聽到屋里傳來腳步聲，連忙低下頭，假裝投入地背起書來。
朦朧月光下，看著自家女兒瘦骨嶙峋蹲在那里小小一團的模樣，李爸爸也有些于心不忍，他清了清嗓子，用盡量溫和平緩的聲音說：“晚晚，明天再背吧，現在太冷了你身體吃不消的?！?/span>
“古有囊螢映雪，于艱難的條件中求學，現今我不過是吹吹冷風，不足為提?！崩钏耐沓掷m(xù)嘴硬中，不然還能咋辦，flag可是她自己立下的。
這般豪言壯語讓李爸爸不得不為之動容，他嘆了口氣：“既然你堅持，我和你媽媽就先睡了，她身子弱熬不得夜的。這錢給你，待會餓了就去前面小吃街買點吃的?！?/span>
“誒……”看著大門被無情關上，李四晚攥著張二十元人民幣在風中凌亂，這么無情啊，還真是親爹。
也罷，那就先去買點好吃的吧。羊肉串我來了！
十分鐘后——
“什么啊，這都還沒到大年三十呢，街上小吃攤居然都沒了，我的羊肉串好想你?。 崩钏耐矸薹薏黄降乜辛艘豢趶奈ㄒ贿€開著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里買的紅豆派，又打了個噴嚏。臨近過年，街上空空蕩蕩，怪滲人的，李四晚不禁加快了步伐。
再拐個彎就能看到小區(qū)大門了，“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平等后面是什么來著……”李四晚背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給自己壯膽，“哎呦喂——誰在這路中間放了塊磚頭?。 ?/span>
摔了個狗吃屎，李四晚的倔強之魂又熊熊燃燒了起來，待本女俠拍碎這塊板磚為民除害！“誒？居然是本書。”
只見明晃晃的路燈下，一本厚如第七版新華字典的綠皮書方方正正地擺在馬路中間，封面上是分外亮眼的兩個正楷字“歷史”。
這是老天爺要助我學好歷史了？又是一陣冷風刮過，李四晚來不及作他想，拾起這塊“板磚”揣進懷里便急匆匆地小跑回家了。
好一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人兒。膚若凝脂眉如遠山，盈盈纖腰似弱柳扶風，眼波流轉間便有風情萬種，真真是芙蓉粉面玉如霜，鐘靈毓秀渾然天成。
媽媽，我看到仙女了。
李四晚沐浴完回到房間，看到半臥在自己床榻上的不速之客時，第一反應居然是這么沒出息地拜倒在對方的美色下。
“你是誰？怎么進我家的？你想干什么？偷東西還是搶劫??？如實招來不然我可就報警了！”恢復了神智，李四晚發(fā)出連珠炮般的提問，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兇神惡煞。
問完又覺得不對勁，這穿著古裝的美人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壞人。難道，難道，難道是來劫色的？！
“姑娘可真有趣，是你不問我的意愿就將我?guī)Щ丶以谙?，怎么倒打一耙質問起我來？”
美人就是美人，連聲音都這么動聽啊，糅合了恰到好處的清冷和一點點嫵媚，像貓爪子撓癢癢般一下下撓得人心神蕩漾。
李四晚酥了半邊骨頭，保持著最后的清醒思量起她的話：“你這是什么意思？你可別和我說你是我撿回來的那本歷史書，我告訴你啊，現在是二十一世……”
話音未落，李四晚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道綠光閃過，眼前的美人消失了，床上只剩下那本方方正正的綠皮書。
“這樣你該信了吧？”又是一道綠光閃過，美人重現人形，只是臉色像是又蒼白了幾分，襯得她有些病態(tài)美，“太久沒化形了，不過短時期內變換兩次就累成這樣。誒？你愣在那里干什么，給我倒杯水啊。”
李四晚從雕塑狀態(tài)回過神，身體先于大腦，乖巧地去倒了杯溫開水來。
“所以你是來幫我學好歷史的嗎？美女姐姐?！闭f服自己接受這個設定后，李四晚開始有了絲絲激動。
“美女姐姐？我有名字的，你可喚我嬿嬿?！泵廊擞幸幌聸]一下地搖著手里的團扇，懶洋洋地睨著李四晚。
李四晚撓了撓后腦勺，她的思維本就天馬行空：“燕燕？是環(huán)肥燕瘦的燕嗎？”
“噗嗤。”美人以扇掩面，笑出聲來，“呆子。嬿，意為美好。喏?！币唤厣徟喊愕挠癖凵爝^來，帶著絲絲縷縷的馨香，光滑的掌心上，赫然浮現出“嬿”這個字來。
“哦——”李四晚恍然大悟，“嬿嬿，可我覺得這名字不太符合你的御姐形象，我可以叫你阿史嗎？”
阿史？好像也不錯。反正她的名字已經一千多年沒有人叫過了，“姑娘開心就好。”
李四晚得了便宜，更加沒皮沒臉，巴巴湊過去，笑得傻里傻氣：“阿史阿史，我叫李四晚哦。李，是因為我爸姓李，我跟我爸姓；四，是因為我在媽媽那邊的同輩里排第四位；晚，是因為爸爸和媽媽相識在晚霞漫天的時候。怎么樣？是不是很浪漫？”
阿史卻沒有及時作出回應，甚至停下了搖動團扇的手臂，若有所思。
是一千年前吧，不，是一千三百多年前。同樣容貌姣好的少女，同樣的豆蔻年華，同樣的笑靨如花。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不若叫你燕燕？”
“好像有些落于俗套。嬿，意為美好，以后就叫你嬿嬿可好？”
“嬿嬿，我叫思婉，李思婉，是父皇親賜的名字。”
……
“阿史，阿史？”
從回憶中艱難地抽回思緒，面前是蹙著眉一臉擔憂的李四晚。眼前的少女和那人擁有同樣容貌，只是她們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一個熱情，一個恬靜。
阿史抿嘴一笑，“你剛才說，幫你學好歷史？你歷史很差？學好歷史很難嗎？”
“從現在開始，我來幫你！”
一如那時，她斬釘截鐵的誓言：“從今往后，我都陪在你身邊！”
一個月后。
“媽！媽！我歷史考了九十分！爸爸都忍不住當全班的面夸我了?！崩钏耐硐耜囷L般沖進家門，扔下成績單后又像陣風般沖進自己的房間。
“唉呦我的寶貝你可慢點，別摔嘍。馬上就可以吃飯了啊，收拾收拾就過來吧?！崩顙寢屆雷套痰啬弥煽儐危Φ煤喜粩n嘴，“話說回來，晚晚進步得可真快啊，不愧是我的女兒?！?/span>
李四晚推開房門，看到阿史倚在床邊正在看書。她急急忙忙地跑過去，激動地晃著阿史的肩膀：“我居然考了九十分！九十分??！阿史你可真是我的貴人?！?/span>
“不敢當。不過是盡我所能傾囊相助罷了，四晚冰雪聰明又刻苦，這是你應得的，只是——”阿史眨了眨眼睛，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順著阿史的目光看下去，李四晚這才意識到不對勁。阿史穿的是襦裙，披的外衣本就寬大，被她連拖帶拽地晃來晃去，便整個散開，露出了細嫩雪白的臂膀，烏黑如墨的長發(fā)披散在肩頭，落在清晰可見的鎖骨上。她也因沖擊力被李四晚按著仰躺在了床上。
好，好香艷的畫面。
李四晚觸電般猛的彈起，臉一下子像燒起來似的一直紅到了耳朵根?！安?，不好意思，我，我先去吃飯了?！?/span>
落荒而逃。
看著被匆匆關上的房門，阿史慢悠悠地從床上坐起，意味深長地綻開了微笑。
其實今天是元宵節(jié)，李爸李媽吃完晚飯，便相互依偎著去看電影了，絲毫沒有帶上女兒的意思。
李四晚突然想到，阿史一千多年沒化過人形了，肯定也很久沒有感受過人間的熱鬧繁華，不如乘這個機會帶她去街上逛逛。
“你上次化形的朝代，應該有上元燈節(jié)吧？其實元宵節(jié)就是上元燈節(jié)，只不過現代科技發(fā)達了，燈也做得更高大上了。”李四晚不厭其煩地噴灑著唾沫星子，想要說服阿史和她一起出門。
“上元燈節(jié)？”
記憶驀地又洶涌而來。
“嬿嬿，陪我去游上元燈節(jié)可好？”
“一年之中也只有今日我可以被準許出宮了?！?/span>
“我們多猜幾個燈謎贏些燈籠回來，讓這冰冷的宮殿也沾些煙火氣?！?/span>
……
李四晚還在喋喋不休，阿史揉了揉太陽穴，打斷了她：“走吧?！?/span>
“誒？好的好的?！?/span>
隨著漢服復興的展開，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了漢服日?；男辛校钏耐砭幼〉囊菜銈€二三線城市，因此阿史走在街上并不突兀。又趕上了元宵節(jié)，街上穿漢服的人便更多了。
可即便如此，阿史在人群中也是十分艷絕的存在，她本就來自遙遠的從前，和穿漢服的現代人有著本質的區(qū)別，路過的人，無論是把她當成同袍的漢服男女還是純粹賞燈的游人，目光都會忍不住為她停留。
不知怎么，看到一束束投過來的目光，李四晚感覺到了十分的不爽快，很強的占有欲開始作祟，她突然后悔帶阿史出來了。
如果沒帶她出來，這個世界上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她的美好了。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李四晚自己都吃了一驚。
怎么回事？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李四晚忙用力甩了甩頭，企圖壓下這奇怪的想法。
“你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嗎？”阿史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混著清冷和嫵媚，此刻卻像撒了一把玉珠在李四晚的心上，讓她胸腔里的小鹿驚慌失措。
“砰——砰砰——”煙花升空了。天地間霎時流光溢彩，星辰黯淡了光芒，為這滿天火樹銀花讓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阿史淺笑著仰頭，低聲吟出這句詩，“許久未見過這般美景了，四晚，我真的很開心，謝謝你?！?/span>
忽明忽暗的光線下，阿史的面龐像是籠上了一層薄紗，素來清麗的臉頰也染了些許緋色，更讓她看起來美艷不可方物。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撲通。
怎么心跳，也像那煙花升起的頻率一樣快呢。李四晚出生至今的十八年，從沒為誰心動過，也從沒有感受過這樣一顆心像是要掙脫胸腔的束縛而逃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喜歡嗎。
鬼使神差的，李四晚拉住了阿史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虔誠地落下了一個吻。
李四晚閉著眼睛，不去聽那震耳欲聾的放煙花聲音，不去理會周遭來來往往的人群，她只想到了網上看到過的那句話——
“遇見你的時候，上帝在我耳邊說了四個字，在劫難逃?！?/span>
一入宮門深似海，厚重的宮墻，鎖住了多少本該熾熱的心臟。
少女著一襲綠裙，難以接受自己剛剛聽到的話，秀眉緊緊地擰在了一起，“為什么要答應和親？不是說好從今往后有我相伴嗎？”
回應她的是思婉良久的沉默，沉默過后，她微嘆了口氣，“我是公主，本就擔負著維護家國和平的重擔?！?/span>
“你喜歡他嗎？”
“素未謀面，談何喜歡。”
“那你，喜歡我嗎？”
“……”少女獨有的爽朗直白，是這深宮中不曾有的，也正是最吸引她的地方，思婉苦笑一下，“你我同為女子，難為世俗所容?！?/span>
少女怒極反笑，“憑他山高水遠，你跟我走，宮墻鎖不住我，我們逃到沒有人的地方去，只我們兩個，不好嗎？”
“嬿嬿，這是我的宿命，是我身為公主不得不擔的責任?！笨偸菕熘晃⑿Φ哪樕?，此刻綻放出堅毅的微笑，卻深深刺痛了少女的心。她只她素來如此，看起來柔弱，可一旦決定好了某件事，便會堅定地走下去。
她無奈地離開，公主出嫁那一夜，全城同歡，她卻在城南的酒肆，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
后來她才知道，在離開皇都的第一時間，李思婉就吞下了早已備好的毒藥，她無法逃避自己的命運，她選擇用死亡來成全自己。
從此，就是孑然一身了呢。
她原是本記載了歷史的書，是思婉喚醒了她，給她取名叫嬿嬿。以后，都不會有人叫她嬿嬿了。她又變回了書的樣子，輾轉于各書坊。她不想，也不能再化為人形了。
能喚醒她的人不在了，她也無法再行走于這世間。便這樣捱過了一個又一個寒來暑往，人世間過了多少輪回，她的本體記載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厚。
那一日，她在運輸途中因工人的失誤被落在了馬路中央。她并不怎么在意，反正在哪都是睡，大馬路上也可以睡。只是再次醒來時，她驚奇地發(fā)現自己居然又化為了人形。
難道，是她回來了？
果然，房門被打開時，她看到了那張她朝思暮想熟悉的面龐。她喚她阿史，這一世她仍姓李，甚至名字也相似，她終于實現了自己的愿望，活得真實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她在心里說了一句：“好久不見?！?/span>
這一千多年孤獨的光陰，在那樣含笑的眉眼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她不想傾訴自己踽踽獨行的委屈，也不想得到什么承諾，她只想實現當初，自己未能實現的愿望，永遠陪在她身邊。
這一次，一定不會離開你了。
一年一度的高考結束了，高中三年前兩年半歷史從來沒及格過的李四晚，在高考中取得了十分優(yōu)異的成績，成功拿到了理想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李爸爸在李媽媽面前挺起了胸膛：“我就說吧，還好當初我堅持讓她選了文，你看看，多棒！真不愧是我的女兒啊。”
“你可別邀功，這明明是我們家晚晚自己努力的成果?！崩顙寢尯敛涣羟槊娴胤瘩g。
至于他們口中的主人公，李四晚同學，此刻正佳人在側，泛舟湖上。
阿史換上了現代人的衣服，一襲薄紗長裙，和西湖美景六月天一起成了幅賞心悅目的山水畫。
“怎么突然想要換下襦裙了？不過這樣也很好看！”李四晚的本質應該是個癡漢，看到美女就走不動路的那種。
正是荷花盛放的時候，可是那般出淤泥而不染的純潔也比不上花叢中那個美人的低眉淺笑，朱唇微啟，吐氣如蘭——
“因為，以后都想陪在你身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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