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人愛秦腔,母親也是,這是先天基因決定,因為外爺愛戲,三個舅舅都是村里戲團的頂梁柱,所以母親追戲理所當然。
小時候,隊里唱戲,家人都去看熱鬧,我獨自坐家門畔遠遠聽著喇叭,為腔調催眠,滾下崖畔,刺扎的生疼,但這沒阻止我對秦腔的向往,因為受母親的遺傳。
村人看戲,只看歡歡,大概聽個調子的好壞,并不管戲詞的內容,母親也是,甚至看了戲都不知道唱的啥,回家后要是問起來,只說的上是某某裝的身子。父親可不同,他能看懂戲,也略知腔調,回家細心給母親講解,可今天講了,明天還得給忘了,總對不上號,而我們就在這種爭吵講解中,耳濡目染,竟然懂了一些大戲的內容,母親也漸漸懂了一些,成了更忠實的戲迷。
村里每逢有戲,母親必去捧場,村里唱戲演員不需外請,自拉自唱。每當正月間社火游莊結束,就開始搭臺唱戲,母親聽到有戲,總會提前安頓,早早去戲場占位,那時候看戲都是站著的,小孩爬在戲臺前的木椽上,打打鬧鬧、哭哭啼啼,吵鬧太厲害,就會有維持秩序的兇狠之人拿棍子嚇唬一下,稍時安靜,一會又鬧起來。但當板胡響起,鑼鼓齊鳴,幕后叫板聲傳來,站前排的母親更是專注有神。
每當縣城有會,父親騎自行車三十里路上看大戲,而母親不會騎車,也要照顧老小,就沒這樣的家庭待遇。父親回來時已很晚,驚醒起來,枕頭有冰冰的柿子,聽父親給母親講說劉茹慧《轅門斬子》唱段,母親面生向往,回頭又噓住了父親將要唱出的唱段,并抱怨她一年辛苦,沒時間去看大戲。
那時候,縣城是村人向往的地方,平時是不可能去的,只有等八月十五縣城有交流會時才能去,交流會一般都是十天左右的時間,而學生們只有等到周末,去時還得提前給村里有拖拉機的人預訂,而且村里只有兩臺手扶拖拉機,得看人眼色。所以小時候去縣城看大戲就是種奢望。
有一次父親找了開大車的王姓朋友,順途拉我們去看戲,盡管大車東顛西簸,母親只手抓車,颯爽站在風里,面生笑容。
到了戲場,我早已被棚子里傳出的香味俘獲,邁不動腳步,可還是被母親拉進了戲場,隨著戲的進行,我最初的心思也被帶進戲里,為包公的正直感染,也為秦氏香蓮的命運悲嘆!更痛恨仕美的薄情寡義,也討厭藍屏公主的高傲冷漠,為韓琦的自殺悲嘆不已!我想此刻母親定和我一樣,因為我們母子都是戲迷。
過完了戲癮,肚子嘰里咕嚕,母親給我要了碗燴面,用一卷毛錢付完賬,站到飯館外等我,那時的我不會想太多,但此后的日子里,每當回憶母親站在棚外的場景,就會禁不住淚水涌動,而母親為當時的場景解釋為“精神勝過食糧”。
隨后家里有了碟片,可生活更加忙碌,晚上母親央爹放碟聽戲,可還是呼呼睡去,待驚醒時這戲已完。
后來上了年紀,母親還常打聽哪兒有戲,但自己卻不能獨自去看戲,有時接母親來縣城看戲,雖然設備樂器先進,但已經沒過去看戲的味道。
可無論如何,母親總是散場后離開,站在遠處等候的我,看著戲場稀稀拉拉的人影,而母親佝僂的后背,觸動我對過往的辛酸,這辛酸用任何文字都無法完全書寫和記錄。
后來母親也有了觸屏手機,除了在圈里操心我們家小,有時也看秦腔視頻,我在外忙碌之余,就給母親發(fā)微信里的秦腔視頻,而母親愛看的戲就那么幾部,總是翻來覆去的看著,專注而堅持,正如她坎坷而堅強的人生,恰如一面心靈的旗幟,永遠對她的子孫以堅定的引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