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7月04日 總317期
馬建芹小說《故鄉(xiāng)人》之
小 滿
小滿，是一時季候，是一種情態(tài)。不！其實小滿還是一個人名，一個小而不滿的人。
小滿，二十出頭了，似乎誰也記不得他的音容笑貌，甚至記不得他姓甚名誰，大家從來都是叫他小滿。誰是第一個這樣叫他的人？這樣叫他的期望是什么？誰也說不上來，大概一貫喜歡約定成俗的規(guī)矩，既然大家這樣叫他合意，他就是小滿好了。
小滿曾經(jīng)是有父有母的人，可恨他生在一個并不殷實富裕的鄉(xiāng)下農(nóng)家，他未滿周歲，父母為了南下求取謀生之道，覺得帶上他有諸多不便，就留他在鄉(xiāng)下老家，他自然成了留守兒童。
打小住在親叔叔家，由爺爺奶奶監(jiān)護照管，和幾乎同齡的堂弟一起吃飯，一起上學。睡覺，放牛，割草，背糞，種地。
小滿其實是很聰明。他上學時候，熟識他的人都得承認，可惜被他辜負了，他的功課從來不如堂弟的好，而進入初中之后更是一落千丈，被叔叔打罵自然比堂弟的多。
小滿被罵，不說話，被打，也不說話。頂多就是哭一哭就好了，小時候還有幾滴眼淚掛著，后來，誰也沒有見過他有淚流出來過。他被罵得多了，被打得多了，誰都可以罵他，誰都可以打他。
他心里苦悶。
他特別想父母。
可以的話，與父母見上一面也好?？上?！終未見面。
這在高中之前，他將一切心事掩藏得極好，從未有過分出格的言行舉止。他照常和堂弟一起吃飯，一起上學；睡覺，放牛，割草，背糞，種地。他心里可盤算清楚了的，爸媽打回來的錢，由叔叔代管著，除了叔叔家，他別無去處。
在叔叔家寄住了多年，終于上了高中。至于和堂弟一起吃過多少頓飯，一起上過多少天學。睡過幾回覺，放過幾次牛，割過幾簍草，背過幾年糞，種過幾畝地。小滿全記不清了，他除了想早日逃離出去，大概也從未細細算計過什么。
自從上了高中，他的性情從此得到釋放，直至成為反面教材。因為中考之后，和堂弟成績懸殊太大，雖和堂弟同在一所高中讀書，卻再也不必和堂弟一起吃飯，一起上學；周末不必回叔叔家，放假亦不必。整天與成績差而且混畢業(yè)證的同學為伍，抽煙，喝酒，賭錢，染發(fā)，打架，談戀愛，混社會……他似乎天性使然，無師自通，一一學會。他的成績終于從一落千丈繼而一落萬丈，而堂弟依舊只懂埋頭苦讀，日有所進。
三年高中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堂弟充分利用小滿去抽煙，喝酒，賭錢，染發(fā)，打架，談戀愛，混社會的這些時間，順利進入重點大學深造學習。小滿終于徹底結(jié)束和堂弟一起上學，一起吃飯的日子。
小滿絕非考不上大學。他填了志愿，也下了錄取通知書，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填了什么志愿，更沒人知道他的錄取通知書去了何處。誰也不愿意去問他，他也沒對誰談起。
他的讀書生涯就此結(jié)束。南下打工去了。
當然，也沒有百分之多少的把握就是南下，有人認為他去了江湖。江湖是錢塘江和西湖嗎？誰也沒問，誰也沒說。
小滿身在江湖，老想有一門吃飯的活。他進過廠，這是他行走江湖干過的第一職業(yè)。
有了職業(yè)，有了收入，雖不豐厚，也不穩(wěn)定，到底好過挨打受罵，最起碼不會落得挨凍受餓的下場。
這職業(yè)在老家是被人瞧不起的下流小人物的活。
堂弟自從上了大學，和他也斷了聯(lián)系。
他心有不甘。
他心里明白著呢，不發(fā)點財，這輩子都不會出息了，而且熟識他的人，都教育孩子說：不好好讀書就和小滿一樣。他想另謀出路，得發(fā)財。
這財?shù)萌绾伟l(fā)？天生我才必有用呀！他似乎對此理解得十二分透徹，既然如此，肯定天無絕他之路。
誰也不知道他向誰問來父母的聯(lián)系方式，也不知道他們聯(lián)系上了沒有。南下近二十年的父母和他突然回到老家，還有一個十一二歲乖巧懂事的小妹妹。
他的父母回來后，他說想在老家的縣城買房子，父母出錢，他去付了首付款，在縣城買了房子……
他想學廚，出師后自己干一番事業(yè)，且寄希望于此而發(fā)筆小財。他去學了廚。放牛，割草，背糞，種地，進廠，這些苦他都吃過，卻吃不了學廚的苦。可惜！終未成功。
不知是他心生愧疚，還是他另有打算，他帶了些錢，獨自離家出走了。誰也不知道他的去處！
后來，他突然聯(lián)系上他父母，并索要一大筆錢，他父母問及原因，他卻支支吾吾的，一說要做彩禮錢，可是誰也沒有見過女孩子。一說要做筆大買賣，可是他也沒有說出好思路。他并不知情的，是他父母的錢，全給他付了首付款。他父母只好一致對他，說沒錢。而他卻一副死活非得弄一大筆錢到手的架勢。此事最終因一家人鬧得不愉快而作罷。
他直說父母對不住他，所有人都對不住他。他和父母斷絕關系，和所有人斷絕關系，并以死相逼父母離了婚。之后他與所有人斷絕了聯(lián)系。
他的母親因為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離開了老家，再次南下打工去了。
他的父親也無心理家，早上送女兒上學，回來一直精神恍惚，下午接女兒下學，回來也一直精神恍惚。
再后來，他父親從親友處分析得知，小滿可能加入了傳銷組織。他父親頓時恍然大悟！
“小滿啊小滿，之所以叫你小滿，是想望你這輩子為人啊處事啊什么的，都要保持得住小滿，才是最佳狀態(tài)，你就領會不了這‘小滿’二字的苦心哩……”他父親在無數(shù)個難眠之夜里這樣想。
事未止于此。父子斷絕關系。近二十年的血汗錢因按揭購房后銀行貸款逾期而打了水漂。離婚妻子南下后也沒了聯(lián)系。還好有個乖巧懂事的小女兒，小滿的父親卻又覺得女兒畢竟只是女兒……
為什么走到這步田地呢？
小滿的父親心里既懊惱且憋屈。
——己亥小滿憶念舊人舊事而作
作者簡介
馬建芹，筆名半盲先生，齋號眚盲世界，90后，苗族，貴州金沙鄉(xiāng)下人。
附《故鄉(xiāng)人》鏈接：
1、故鄉(xiāng)人《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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