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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菲芳文學微刊

總594期

2022年02月24日

人物速寫

包大嫂

金震 ‖ 文

我說的這位包大嫂是我的大表哥后來娶的女人。我要寫這位包大嫂不是今年春節(jié)才有的想法，而是當我得知大表哥要娶的這個女人是我八九歲時就知道的女人時，就已經(jīng)有了，特別是去年大年初二，我第一次在姑媽家見到她時，在回家的路上就有想寫的強烈沖動。我為什么要寫這位包大嫂，實在是因為這個女人的前半生充滿了辛酸和傳奇。

這話還得從頭說起。

首先得說我的大表哥。我的大表哥是我姑媽的長子，今年60歲，是一個老實巴交、性格溫和、忠厚善良的莊稼漢，因為合肥新橋機場選址在他們老家，成了拆遷戶，分了幾套房，并進而在新橋機場謀得一份保安的工作。據(jù)他說，工作不累，是內保，上一休一，雖然工資不高，但伙食不是一般地好，吃的是空勤灶，與機場老總和飛行員吃一樣的飯菜。他說這話我信，因為我看他現(xiàn)在紅光滿面，如果不是吃得好、油水大、壓力小，是很難有這樣身寬體胖的身材的。大表哥生性樂觀，以前在農(nóng)村干活時，無論家庭負擔多重，田里干活多苦多累，回到家還要燒煮洗刷，但每天總是哼著小曲、吹著哨子樂呵呵的以苦為樂。大表嫂年輕時長相俊美，也有文化，是村里連選連任的婦女主任，經(jīng)常參加各類大小會議，經(jīng)?；馓幚泶謇镪犕獾募议L里短。她為人熱情，大方好客，是一個場面上的人，記得我兒子小的時候，每年春節(jié)我?guī)焦脣尲野菽辏蟊砩┛偸敲Σ坏囊o他壓歲錢，我明知她家庭困難，執(zhí)意不收，但她仍不肯罷休。有優(yōu)點的人，當然也有缺點。大表嫂的缺點是大大咧咧，不會做家務事，加上擔任婦女主任的村官，經(jīng)常參加公務活動，顧不上家，就這樣，家庭的重擔幾乎全落在了大表哥的身上。大表嫂也是一個苦命的人，先天性心臟病，隨著年齡的增長，又衍生出好幾個并發(fā)癥，動過幾次大的手術，幾場大病下來，幾乎把家底掏空，最終還是沒有能留住生命，不到60歲就拋夫別子離開了人世。

雖然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畢竟是少年夫妻，大表嫂的去世對大表哥的打擊很大。悲傷總是有的，但日子總得要過。老天到底還是獎賞忠厚善良的人，大表嫂去世一年后，周邊就有好幾個熱心腸張羅著給大表哥介紹女朋友。有一次回家，媽媽說起大表哥找女朋友的事，說有好幾個女人都看上了他，都要跟他過日子。我當時聽了，又高興又好笑，沒想到老實巴交的大表哥還“老來俏”了。我問媽媽大表哥談的女朋友是誰？媽媽笑著說我認識。我頓時瞪大了眼睛，是誰？我怎么可能認識呢？媽媽說，就是你小時候在河東中學住的時候、小時候的玩伴“小毛孩”的嫂子。??！我頓時驚得嘴都合不攏了，直言不敢相信，繼而又驚又喜。這個世界怎么這么小、這么奇妙??！

現(xiàn)在進入正題，來說說這位包大嫂。包大嫂今年大約55歲，理論上講，在我八九歲的時候就知道了她，為什么說知道而不是認識，確實是我知道有這么一個人，而且在我的腦海里有深刻的印象，但我并沒有見過她。知道她而且記憶深刻的緣故，那時大約在1982年的冬季，父母是鄉(xiāng)村中學的教師，我家就住在學校后面的一排房子，東邊不足四米寬的一塘之隔，是一個叫騎龍集的村莊，兒時的我，整天和村里的孩子們玩耍。記得那年冬天的一個晚上，離我家不足300米、外號叫“小鼓手”的家里張燈結彩，原來是他的大兒子娶媳婦。據(jù)說新娘只有十四五歲，是從四川拐賣來的。當年我小的時候，安徽的農(nóng)村男人娶不起當?shù)叵眿D，只好花大價錢娶人販子從四川拐來的女人，是極為普遍的現(xiàn)象。安徽農(nóng)村當年就已經(jīng)很窮了，想必四川那會更加貧窮。但是，這個四川女孩死活不肯嫁給比她大十幾歲，而且又矮又瘦的老大。人心都是肉長的，安徽農(nóng)村的農(nóng)民，人雖然貧窮，但心是善的，既然女孩死活不愿，也不能強逼成婚。但畢竟是花了三千四百元買來的，禮送回家也是不可能的。就這樣僵持了三四天，被包大嫂感激一生的老公公“小鼓手”對幾天不吃不喝的包大嫂說，你既然不愿意和老大結婚，我們也不能強逼，強扭的瓜也不甜，我還有個二兒子，今年18歲，現(xiàn)在公社參加民兵集訓，你如果愿意，我就叫他回來，你看一看，如果你還不是愿意，我就送你回家。在那個信息極度閉塞，交通極其落后的年代，用“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眮硇稳荩儋N切不過。對于還沒有成年、不經(jīng)世事的女孩來說，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可選擇的嗎？女孩看上了這家濃眉大眼的二兒子，就這樣，在那個貧窮落后的年代，一段荒唐的婚姻就這樣開始了，這也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后來，隨著父母工作調動，我上學，入伍，參加工作，這個四川女人早已停留在我的記憶深處，沒有人知道，連我自己都不知曉。但是，當我媽媽突然說起她時，而且說起她就是大表哥談的女朋友時，塵封的記憶一下打開，我整個人都驚到了。世界竟然有這么巧的事嗎？

原來，這個四川女人結婚以后，相繼生下一兒一女，現(xiàn)在兒女也都長大成人，結婚生子。起初，夫妻倆感情還好，只是她的丈夫脾氣暴躁，后來經(jīng)常醉酒后無故對她家暴，常常把她打得渾身是傷，夫妻感情慢慢消失殆盡。包大嫂忍辱負重，終于等到兩個孩子成人后，勇敢地拿起法律武器，與前夫離婚了。飽受心靈創(chuàng)傷的女人不圖男人的錢財和長相，只圖有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身體健康，體貼她、對她好，這就是她最大的愿望。就這樣，在好心人的撮合下，兩顆受傷的心走在了一起。

但是，中老年人的再婚哪有那么輕易的成功。起初，大表哥的兒子堅決反對，怨恨父親無情，這么快就忘了母親，更怕家產(chǎn)被分。聰明的包大嫂已認準了大表哥，她懂得迂回戰(zhàn)術，千方百計對我八十多歲的姑媽好，每天端茶送水，燒菜做飯，噓寒問暖，幾乎比親女兒還貼心。老姑媽一說起她，總是贊不絕口，逢人就夸她人好、賢惠、孝順。就這樣，在長輩做好大表哥兒子的思想工作，在做好財產(chǎn)分割，在沒有爭吵、沒有糾紛的情況下，兩個受了大半輩子苦的善良人，終于結合在了一起。

日久見人心，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大表哥的女兒，特別是兒子逐漸接受了她，人前人后喊她包大媽，逢年過節(jié)，大表哥的女兒總會給她買來新衣服、送上禮物，感謝她照顧父親、照顧奶奶，給他父親一個完整的家，而包大嫂也義無反顧地承擔起兒媳和母親角色，就像對待親生母親一樣贍養(yǎng)婆婆，對大表哥的兩個孩子也都視同己出，甚至看得更重。今年大年三十，大表哥的兩個孩子都不約而同帶著子女回家過年，包大嫂高興的從早晨忙到晚上，臨走還特意給每一個孩子包一個大大的紅包，一家人其樂融融，還是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

今年大年初二，我和父母、弟弟照例到姑媽家拜年，自然也看到包大嫂忙碌的身影。吃完飯，我特意走近她與她說話，問她今年怎么沒回四川過年？她說，我媽今年身體不好，離不開人，你大表哥又要上班，我每天都要照顧她，不然不放心。這樣算來，他們倆結婚也有兩年時間了，她已經(jīng)完全融入到這個家庭了。

交流中，包大嫂說她的老家原來叫四川省長壽縣，因為區(qū)劃調整現(xiàn)在叫重慶市長壽區(qū)，父母仍然健在，家里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都是幾大家人了?，F(xiàn)在長壽區(qū)的生活條件比合肥這邊還要好，她家的房子寬敞明亮，靠近高速公路，交通方便，這些年來她也回去過幾次。她說她當年想不開，國家政策剛放開時，她的爸爸、哥哥到長沙做生意賺到錢了，要是遲幾年出來，也不會是今天的這個樣子。她看似輕描淡的幾句話，在我的心里產(chǎn)生了巨大的振蕩，人生哪里有后悔藥吃喲，人生哪里有回頭路走啊。

接下來，我終于鼓足勇氣問起她我一直想要了解的真相，問她當年是怎么從2000多公里外的四川來到這里的。她坦然地說是因為不想上學。她說她的家離學校有20多里的山路，每天凌晨三點多，她的爸爸就要起床做飯，說是做飯，其實就是一天三頓山芋稀飯，然后爬坡過坎送她上學，走到天亮才到學校，中午在學校吃一頓，下午放學再走20多里的山路回家。每天來回都要走四五十里路，天天如此，特別是刮風下雨，她說我真是給上學上怕了，又吃不飽，實在不想上了。上到初一時，聽一個女同學的姨夫說外面有工廠招工，就和女同學偷偷跟著他跑了出來，哪知臨上火車，女同學沒有上車，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被拐賣到了安徽騎龍集這個偏僻的農(nóng)村，她說，我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啊！

包大嫂現(xiàn)在完全是合肥當?shù)氐目谝?，說話快言快語，笑聲爽朗干脆，言語中沒有絲毫怨天尤人的情緒，反而能夠感覺到她對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很珍惜。她說在安徽生活也有40年了，完全適應了這邊的生活習慣，也有了幾大家人，現(xiàn)在回老家反而不習慣，只能當做親戚走了。我常常在想，一個人的歸宿在哪里？一個人的幸福又是什么？每個人、每個家庭都會有不一樣的答案，平凡人有平凡人的念想和幸福觀，對于大表哥、包大嫂來說，他們的生活還不富裕，但他們有對幸福的理解和認識，苦盡甘來的人更加珍惜和滿足當下的生活，兩個好心人、善良人、受過大半生苦的人終于組建了一個新的家庭，終于有了一個美好的結局，還有什么比這種幸福的感覺更幸福的呢。

人生六十幸福始。我衷心祝愿我的大表哥、我的包大嫂相濡以沫，彼此珍惜，互相扶持，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