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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居
劉潤美
三大爺剛剛出殯，大娘送走老伴，一連睡了幾天。今天終于想起床了，出門打水洗了把滿是淚痕和塵土的臉，照了照墻上那面陪了她幾十年的老鏡子。記得這面鏡子還是老伴賣了第一年自留地里的棉花錢，特意跑了十幾里路到鎮(zhèn)子上親自買回來的。掛在墻上擦了又擦，如今已是斑斑駁駁的布滿了銹跡。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滿頭的銀發(fā)，疲憊滄桑的臉上一道道皺紋?！鞍?，老了，真的老了，老頭子也走了......”嘴里都囔著，淚水不經(jīng)意的落下來。搖搖晃晃的走到院子里，枯敗的野草和落葉到處都是。原本這些是不用自己操心的，記得前些年每天早晨老頭子都會早早起床打水、掃地、喂雞喂鴨。如今哪里還有當初的欣欣向榮，院子里早已成了破敗不堪的樣子。
自從老頭子被確診癌癥起，生活中的一切都被打亂，地里家里都亂成一鍋粥，一趟趟的跑醫(yī)院、化療、手術(shù)、康復(fù)治療。人呆在家里的時間越來越少，家里的積蓄也漸漸從有到無直至最后四處借債。老頭子卻一天天的瘦下去，病也一天天的加重?？粗稍诓〈采贤吹乃廊セ顏?，苦苦哀求的樣子，幾十年的夫妻相濡以沫怎么忍心？自己只好一次次的求親告友。但最終沒能留住命，還欠下了一屁股的債。
想到這里大娘急忙趕回屋里，翻出賬本：一筆筆的賬目清清楚楚，從幾千元到幾萬元后來甚至到幾百元都分分明明的擺在眼前。老頭子就這樣匆忙的走了，留下了傷痛的回憶以及這一筆筆的債。該怎么辦？想想自己已經(jīng)六十二歲，這個年紀沒有了體力沒有了精力，但帳是必須要還的，否則自己就是死也不能閉上眼睛，被人指著脊梁骨的罵，就連下輩子也不會心安的。
摸摸索索的拿起電話，給兒子打過去。“小兒，你在忙嗎？我想給你說個事......”猶猶豫豫的剛想張口，“娘，我正在腳手架上干活，不方便接電話，你要是沒什么事就晚上說，我掛了......”放下電話，想想兒子也不容易，一個人在小縣城里打拼，還生了兩個孫子，最近幾年剛剛買了樓房還要每月按時還貸款。不行，不能給兒子添負擔了。
再次拿起電話，打給女兒?！澳輧?，你在哪兒？現(xiàn)在說話方便嗎？”“媽，我正在車間里干活，聽不清楚，晚上我打給你吧”電話里傳來了忙音?！鞍?！都說養(yǎng)兒防老，養(yǎng)兒防老可如今...”大娘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暗自垂淚。
拿起老伴的遺像，輕輕地撫摸著，“你這個老頭子，為什么這么自私說走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說好了白頭偕老，說好了一起走，說話不算話.....現(xiàn)在讓我怎么辦？怎么辦？”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急忙放下照片，擦干眼淚。原來是鄰居老劉。老劉進屋寒暄一陣，沉默下來，屋里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最后老劉還是嘆了口氣說“嫂子，你看哥哥剛走，按理說我不該來要帳，可是我也是沒辦法呀？小女兒要上學(xué)，莊稼要肥料，大兒子要結(jié)婚，我知道你困難，可是....唉！”“老劉，你別說了，我都明白，當初你能借給我們錢，為你老哥哥治病，依然是莫大的情分，這錢我一定還，一定還，可是我...當時沒有...你容我緩緩....”“行啊嫂子，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們幾十年的鄰居，我了解你，從來都是一口唾沫一個釘，說話算話。那我就回家等信？”“你放心，大兄弟，這錢嫂子一定盡快還?！?/span>
送走老劉，大娘的心里七上八下。這錢怎么還？再次翻開賬本，細細算來還有七萬元的債，七萬元呀，一個老婆子，到哪里去賺？家里還有二畝地的樹，那小樹是八年前老伴還沒有生病時，自己和老伴一棵一棵精挑細選的買來，費了十幾天的功夫，一個樹坑一個樹坑的細細的挖好整平、栽種、澆水修枝，就像孩子一樣細心呵護成長起來的。如今一棵棵小樹長成了棟梁之材。老伴卻走了，永遠的離開了。本來還想留個念想，唉！你看如今這情景...，也罷！老頭子你拼了老命留下的這點東西就隨你去吧！明天就處理那些樹，賣錢還債。打定主意，剛要休息，親戚三姑登門了，先是勸了勸大娘，人死不能復(fù)生，要節(jié)哀，要向前看，接著就是言辭婉轉(zhuǎn)的想要回自己的錢。大娘的臉一陣陣的發(fā)紅，眼角的淚在打轉(zhuǎn)，可是還是強壓著自己，怯怯懦懦的說著抱歉的話，答應(yīng)盡力湊齊，盡快還錢。三姑見大娘一口答應(yīng)，也就很快起身離開。
送走三姑，大娘環(huán)顧整個屋子，到處空蕩蕩的，只有被煙火熏得漆黑的屋頂和墻壁上的幾幅年畫伴著自己，墻角的蜘蛛網(wǎng)上的掙扎著一直垂死的蒼蠅，灶臺里還有一捆干柴，那是老伴臨死前的那天夜晚，喊著渾身發(fā)冷，為了給老伴取暖，大娘抱進來燒炕取暖用的。這時肚子不爭氣的咕嚕嚕叫個不停，大娘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是幾天滴水未進，突然感到眩暈，慢慢扶著炕沿坐下來。緩了緩，稍好了些，開始燒火做飯。
灶火點著了，火光中有浮現(xiàn)出老伴的面孔，還是年輕時的樣子，自己燒火做飯，老伴就坐在炕上逗著幾個月的兒子，開心的笑著。那時候真好真年輕，日子雖貧苦但生活充滿希望有滋有味。盼著日子越過越紅火盼著兒子快快長大。如今盼著盼著兒子大了，女兒大了，都成家了放心了，自己卻過成了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老伴老伴并沒有成為到老的伴，反而走得匆忙留下一屁股的債。讓我怎么還？
敲門聲再次想起，讓大娘從過去的思緒中陡然驚醒，大娘頓時感到心驚肉跳，不會又是來要賬的吧？大娘扶著灶臺艱難的站起身，腿不禁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但還是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打開了門。原來是娘家二妹。大娘的心松了下來，“二妹來了，正好我要吃飯，一塊來吃吧？”二妹面露難色，盯著大娘的眼睛說：“姐，不了，我還有事。姐，我也不是外人，今天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當初哥哥看病借了我們家3萬元錢，這事你還記得嗎？”大娘的臉抽搐了一下，低下頭輕輕的說：“記得，當然記得，姐姐怎么敢忘？”二妹急切的抓著大娘的手，“可是姐姐我們現(xiàn)在也缺錢呀，過幾天你外甥要訂婚，女方要二十萬的彩禮錢。你也知道現(xiàn)在男孩子多，女孩子少，你外甥說個媳婦不容易呀，所以這彩禮錢我們必須給呀！我們一直在湊，到現(xiàn)在也沒湊齊，你看姐姐能不能把借給你的錢，先還給我們？大娘的頭低得更低了，搖了搖頭苦笑道：“可是你看看，我現(xiàn)在成什么樣子了，別人來要賬，你也來？你抬頭看看你姐姐，你還想讓你姐姐活嗎？我可是你的親姐姐，從小一塊長大的一奶同胞.....”“姐，你這是什么話，怎么好像是我們欠你錢似的？你難，誰不難...？誰給你們家開著銀行呢？窮窮窮，就是理由嗎？就可以不講道理嗎...？”二妹的聲音一聲聲加高引來了鄰居的勸阻，二大娘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墒窍胂胧驴傄k，債總要還。于是過了一會大娘忍住哭聲，沙啞著嗓子大聲的喊道：“今天既然鄰居們都在，就幫我做個見證吧！這些帳都在賬本上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在我的心里記著呢？大家放心，“人不死，帳不滅?！蔽仪返馁~我這輩子砸鍋賣鐵也要還上。就是我還不完，我還有兒子和女兒替我還。請大家看在多年鄰居的份上容我慢慢還，好嗎？大家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一定記在心里?！贝竽镎f完向著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時大家都圍上來，有的說：“誰還沒個困難的時候，殺人不過頭點地，不要趕在人家遇難時，落井下石吧？”有的說：“人家是本分的家庭，就是遇到了當時的困難，也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干嘛要趕盡殺絕？”這時，二妹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灰溜溜的走了。眾人于是七手八腳的扶著大娘回家休息了。
經(jīng)過一夜的思索考慮，大娘決定進城。家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牽掛，進城或許還有出路，自己已經(jīng)六十二歲了，身上還背著沉重的債務(wù)，只好去城里碰碰運氣。第二天，大娘簡單的收拾妥當，天蒙蒙亮就出發(fā)了......
三年后，恰逢三大爺?shù)募扇眨竽锘貋砹?。?jù)說是用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送回了家。大娘氣色紅潤，打扮入時，嫣然是一個城里來的退休職工，渾身上下看不出一點當初的影子。人們驚訝的竊竊私語，仿佛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西洋景。
三大爺?shù)膲炃?，大娘淚如雨下。默默的拔光墳上的野草，用手抓了幾把土，幫三大爺覆蓋在墳頭上。就像當初幫老伴蓋上被子掖好被角。大娘蹲在墳前，擺上貢品還帶來了一瓶酒，幫老伴倒上，一邊燒紙一邊自言自語的訴說：“老伴，我三年沒回家看你，不要怪我。孩子們自己顧不了自己，我也沒給他們添麻煩。我去城里了，開始白天做鐘點工晚上出來撿廢品。后來去醫(yī)院當護工，現(xiàn)在在一個老干部家里做保姆。他們?nèi)胰藢ξ液芎?，這次還是他們兒子把我送回來的。你放心吧，我們欠的賬都還清了，我也可以閉眼了?！边@時，大娘從包袱里拿出兩件衣服，放進火里，“老伴，你看這是我給你做的衣服，你滿意嗎？你再等我?guī)啄晡铱粗蹅兊膶O子再長大些，我放心了，就去那邊陪你?。∧愕戎?/span>......”
鄰居們奔走相告，議論紛紛，大娘逐個拜見左鄰右舍一一表示感謝。夜幕降臨之時，大娘揮手告別鄉(xiāng)親們，也告別了她生活里幾十年的家鄉(xiāng)，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作者簡介】劉潤美，筆名：山鷹，山東高唐人。現(xiàn)就職于山東高速集團有限公司。國家一級消防工程師、國家執(zhí)業(yè)中藥師、國家中級會計師。高唐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公眾號《山石榴》、《淡味茶文藝》、《長征文法小鎮(zhèn)》以及《鄉(xiāng)土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家》等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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