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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遲傳榮||桂花樹下


桂花樹下
文/遲傳榮

天,是灰蒙蒙的。地,是灰蒙蒙的。在灰蒙蒙的天地當中,雨,時斷時續(xù)地下著。
村頭那條彎彎曲曲的土路,已經被娃兒們的小腳丫兒和成了泥糊糊。
他把手里的草帽按到頭頂上,站在磚垛子的左邊,仰起臉兒,瞅著灰蒙蒙的天際。就在那一片蒼茫之中,他看到幾個娃兒,邊走邊甩著粘在腳底的泥巴糊,朝西望小學方向走去。
“半個多月了,啥時候是個頭呀!”他自言自語地說。
“等發(fā)財?shù)炔坏剑葌€晴天還能等不到?”她挺著個大肚子,慢吞吞地從屋檐下挪到磚垛子的右邊。
他瞅一眼她的大肚皮,關心地說:“你注意著點,回屋去吧,別淋著咱們家的小棉襖。”
“你怎么知道俺懷的一定是小棉襖?”她不服。
“俺聽娘說過,男娃四魁腰,女娃臍下墜…”
“哦!爹想抱大白孫子呢!”她低下頭,輕輕地撫摸著凸起的肚皮,喃喃地念叨著。
“爹喜歡男娃,看人家生了男娃兒他就說真好,生個女娃兒他會說也好。你別介意。”
說完,他彎下腰,搬起一摞磚頭,頂著毛毛細雨就朝西望小學方向走去。
唉!她望了望他的背影,無奈地嘆口氣說:“整日里閑不住,這兒修修,那兒補補,就像著了魔?!?/span>
從村囗到西望小學大約一公里遠,他想把這條一公里左右的小路,鋪成一條干干凈凈的磚頭路。
爹說:“鋪吧,路鋪好了,等將來俺有了大白孫子,也踩著這條路去上學?!?/span>
娘說:“兒呀,你一個民辦教師,管那么多干嘛?這些磚頭,可是恁爹留著給咱大白孫子蓋青磚大瓦房用的呀!”
小妹說:“爹每年都把麥秸稈拉到窯廠換磚頭,害得俺跟娘一年到頭拾柴火燒鍋。”
說歸說,聽歸聽,他依舊我行我素。
終于,在一家人的勸說和埋怨聲里,那條一公里左右的青磚路鋪成了。
從村頭到西望小學,彎彎曲曲的青磚路像一條時隱時現(xiàn)在莊稼地里的大青龍。不管陰晴雨雪,娃兒們腳踩青龍去上學,再也不會因為在路上甩泥巴而耽誤上課了。
爹給他未來的大白孫畫的三間青磚大瓦房,也在爹的夢里化作一條青龍飛走了。爹琢磨著,總得給未來的大白孫子留下個念想吧?想來想去,爹把糧食賣了,托人買回來一棵桂花樹,父子倆親手把桂花樹種在院子里。
桂花樹開花那年,她又生了一個男娃兒,爹終于如愿以償?shù)乇狭舜蟀讓O子。
他遵從爹的囑咐,把兒子的胞衣埋在桂花樹下。
一轉眼,他的一雙兒女都長大了,姐弟倆背上小書包,踩著他鋪的青磚路去上學。他望著小家伙扭扭歪歪的小碎步,滿意地笑了。
一片鍋底黑的云彩在頭頂翻涌,咔嚓一個響雷,頃刻間,天和地被白嘩嘩的水流連接在一起。
他呆呆地望著望著,眼前的天和地仿佛變成了花果山上的水簾洞。
這么大的雨,怕是又要出幺蛾子啦!想到此,他又扛起鐵鍬沖進雨里,在村里各個叉路囗來回踅摸著,凡是積水的路面他都挖幾鍬土墊墊。哪里不平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時光一晃而過,爹的大白孫子大學畢業(yè)又考上了研究生。小棉襖也長成了大姑娘。
某一天,爹坐在桂花樹旁曬太陽,低頭打了一個瞌睡,就含著笑走了。
爹走后沒有多久,他病了,治病花掉很多錢。
她說:“有個老板,愿意出一萬塊買咱家的桂花樹?!?/span>
他說:“死也不能賣樹?!?/span>
兒子研究生畢業(yè)后又考上了博士,家里實在供不起。
她又說:“有個老板,愿意出十萬塊買咱家的掛花樹。”
他說:“給一百萬都不賣。”
兒子博士后畢業(yè)了,對象也談好了,兒子結婚前,他在老家的院子里,也跟兒子一起種下了一棵桂花樹。
他對兒子說:“等你有了孩子,記著把孩子的胞衣埋在桂花樹下,等桂花樹大如傘蓋時,咱們家還會再出個小貴人。爹沒什么值錢的東西留給你,就把你爺爺留下的這把栽樹的鐵鍬留給你吧,希望你常回家看看,照顧好這一大一小兩棵桂花樹?!眱鹤雍瑴I點點頭。
不久之后,他也坐在桂花樹旁打了個瞌睡,含笑走了。
那一年,西望小學低矮的瓦房搖身一變,變成了寬敞明亮的教學樓。爺爺?shù)拇蟀讓O子回到老家,把村里所有的土路都修成了水泥路,唯獨他鋪的青磚路沒有動,青磚路兩旁多出來兩排桂花樹。
那年的八月,正是金桂飄香的時候,爹當年的大白孫子變成了一位溫文儒雅的學者,他牽著兒子的小手,踩著腳下的大青龍,給兒子講桂花樹下的故事。



作者簡介:遲傳榮,中國寓言文學研究會閃小說會員,山東高密東北鄉(xiāng)作協(xié)會員。安徽阜陽潁州區(qū)作協(xié)會員,有作品散見《湛江科技報》美國《明洲時報》加拿大《七天》《西塞山》《群島》《小說快報》等。現(xiàn)任中華小說平臺短篇小說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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