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一個炎熱的下午。陽光明媚，細細的風吹在臉上，很是舒服。從縣城出發(fā)，向西，翻過盤旋而上的廣武坡，再向南，沿著平坦的鄉(xiāng)村公路，大概二十分鐘路程，再折向西，在兩百米的地方，就到了有名的盤古川荷花池。聽朋友說，這里是最近兩年才開發(fā)的旅游景點，以欣賞荷花為主，池塘養(yǎng)魚為次，兼農(nóng)家樂。因為交通便利，盛夏荷花亭亭之時，正是游人如織之時。
這片荷花池是利用河邊空曠之地開辟出來的。大概有兩百平方米左右。周圍有五個面積相近的池塘。整個景點處于兩座山之間，東面有公路，西面隔河與山相望。早晨，有朝霞灑滿這里；傍晚，落霞滿天，又是別樣的景致?；蜿柟饷髅模蛴暌獾痛??？傊?，沒有一時是寂寞的，也沒有一時是空白的，詩意和生活的氣息相依相存。故而游人乘興而來，興盡而歸。
二
我們一行人，老遠看到一池荷花在風中搖曳，不由得歡呼起來，像個小孩般雀躍著，在荷花池邊，仔細地欣賞起來。
眼前，荷花無拘無束地盛開著。荷葉層層疊疊，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下面的水。一些水草，不屈地從縫隙里鉆出來。在這綠色的幕布上，不計其數(shù)的荷花，像星星，像明珠，又像剛出浴的美人。有的花苞初繡，嬌羞無限；有的燦然盛放，舒展自如；有的漸近凋零，但是花色依舊嬌嫩柔弱。微風過處，清香縷縷，一些氤氳的氣息溫柔地擁抱過來。有風的時候，葉子自然是不甘落后的，它們順著風的方向，輕輕點頭一般，一波顫動就過去了，好像在問好大家。水里也是有動靜的，細聽之下，有潑剌之聲。撥開層層綠色，仔細一看，原來是魚兒受到了驚擾，從岸邊游到水池中央去了。
我的面前，就有一株荷花，優(yōu)雅地舒展著?；ò晗虏康?，頂部微紅，自如收束，色彩過渡自然，瑩潤如玉。映著傍晚溫柔的陽光，薄如蟬翼的花瓣吹彈可破。嫩黃的花蕊環(huán)繞著蓮蓬，細密而又包容。碧綠的荷莖，擎著一縷淡香，在這個夏日的傍晚，自有一種韻味。
荷塘的四周，有許多的游人，男女老幼。或仔細注目荷花，或用手輕輕撥弄圓圓的荷葉，把臉貼在那一層翠綠上。小孩子們呢，并不怎么喜歡靜態(tài)的花和葉，他們感興趣的是水里的小魚兒。他們用胖乎乎的小手，折半截小草，蹲在岸邊，悄悄地用手隔開寬大的荷葉，瞅著有無小魚兒冒出水面。他們不知道，人這樣多，那些小魚兒鬼精鬼精的，早藏在水深的地方去了。
和小孩相比，大人們玩得不亦樂乎。女人們穿著鮮艷飄逸的長裙，找一處喜歡的景致，拍一個美照；男人呢，也樂顛顛地給女人們建議怎樣的角度取景好。還有一些人，只是靜靜地坐在池塘邊上，任漸涼的風吹拂，任這一池的荷香情韻，陶醉自己；任這一份素雅的情懷，填滿夏日的記憶。
三
忽然想起一句話，就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最早聽到這句話時，好像帶些貶義的，是說，人們喜歡將自己裝扮得美麗。后來，慢慢知道，它還有另外的意思，即人人都喜歡美的事物。在這里，大自然是美的，荷花是美的，那在荷葉下面默默流動的水也是美的。吹過面頰的風是美的，旁邊沉靜的樹是美的，多少年來橫亙著的山是美的，即將落下的、灑在東面山頭上的夕陽也是美的。在我看來，尋覓這一處美景的這些人，也應(yīng)該是美的。
在這一片天地里，美得不可方物的，自然是這玉立潔凈的荷花了。于是想起漢樂府《江南可采蓮》：“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中有雙鯉魚，相戲碧波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南?！比绻@個荷塘足夠大，是可以像南方一樣，蕩舟采蓮，也可以剝開蓮子吃吧。又記起一句歌詞“蓮葉深處誰家女，隔水笑拋一枝蓮”，因了這蓮花，萌生了各種各樣的故事。北宋歐陽修《蝶戀花》詞：“越女采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景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明凈的秋水河畔，一位美麗的江南少女正在采蓮。羅袖輕盈，皓腕勝雪；烏發(fā)如云，眉宇俏麗。金釧時隱時現(xiàn)，淺笑依依。低回轉(zhuǎn)身間，勾勒出她綽約的豐姿。她的嬌顏倒映在水上，與蓮花爭妍，她的纖手摘取了香藕，卻看見藕“絲”縷縷，不由得撩起了她的綿綿情思…
自然，這些都是讓人賞心悅目的文字，也有一些能讓人內(nèi)心產(chǎn)生悲涼情緒的，如元代朱庭玉的散曲《天凈沙·秋》：“庭前落盡梧桐，水邊開徹芙蓉。解與詩人意同。辭柯霜葉，飛來就我題紅。”大意是說，庭院前梧桐樹落盡了葉子，稀疏料峭。水中的荷花也早失去當日的豐姿。一切仿佛是通曉我的心思，一片經(jīng)霜的紅葉離開樹枝，飛近身來讓我題詩。詩人認為，秋天固然有蕭瑟的一面，但對熱愛生活的人來說，卻同時意味著希望和奮起。在這里，荷花雖已凋零，但是因為有紅葉的呼應(yīng)，卻也并不使人覺得太過悲哀。
四
在荷塘的四面，有五六處水塘。其中幾個水塘里生長著蘆葦。水面波平如鏡。有風拂過時，水面的淡紋，快速散開，到最遠的地方，停下來，細微到再也看不到。相比荷塘，這里安靜很多，因此有魚兒大膽地到水面游弋，吐泡泡，快速追逐，玩興奮了，甚至翻起筋斗，不怕發(fā)出很大的響聲。有的甚至到岸邊長時間停佇，就像人們仔細觀察它們一樣。
時令已經(jīng)到夏末，在夏天的雨水和陽光的呵護下，恣肆生長的蘆葦高出人頭。蘆葦碧綠通透，映著無可挑剔的藍天，就像一塊巨大的翡翠，在水面靜默。修長的蘆葦?shù)那o里，正有一束束的蘆花在孕育。不久后，它會在人們不經(jīng)意的時候，抽出恬靜、淡雅、飄逸的花兒。待到秋末，天地蕭瑟，只有雪白的蘆花在風中唱著離歌，一些文人浮想翩翩，總覺得有一片雪白落在了自己的鬢角。但是現(xiàn)在，這一叢叢的綠，恣肆放任，招呼完過往的風后，繼續(xù)與腳下的水訴說情意綿綿的絮語……
在西面靠近水塘的地方，有一條水渠，深不過一尺。半渠清水緩緩流著。同行的友人，玩心大起，脫了鞋襪，赤足在水里踩行。凹凸不平的水底，讓他們腳底癢癢難耐，時不時發(fā)出孩童般無邪的笑聲。我于是說，有沒有洗頭洗衣的呀，如有，那就是名符其實的“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贝蠹乙魂嚧笮Α?/p>
此時天色欲晚未晚，天空湛藍如滴，眼前波平似鏡，兩面的山、岸邊的樹在水面留下暗黑的倩影，空氣中的荷香若有若無，不遠處，人們的喧鬧之聲漸近于無。此刻，可歌唱可起舞，可吟詩可作畫，可深談可沉思。沒有俗世的羈絆，大可以放空身心，與自然融為一體。蔣勛有一句話我很喜歡，即：“我想記憶生活里每一片時光，每一片色彩，每一段聲音，每種細微不可察覺的氣味。我想把它們一一折疊起來，一一收存在記憶的角落?！边@個時候，我內(nèi)心的想法正好如此。
五
有一個成語叫做“秀色可餐”，是說，美麗的景色可以讓人忘卻疲勞饑餓。流連在這山水之間，我們幾個像是找到玩具的孩子，摩挲不夠，賞玩不已。朋友說，有友人在此地，已經(jīng)準備好了家常飯，來電話催了好多次，于是大家戀戀不舍地離開這山光水色，和滿池依依裊裊的荷花。
這是一個典型的農(nóng)家小院。小院主人品味極高，院子按照結(jié)構(gòu)布局，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和鮮花。東面是個小菜園，茄子、蕃茄、辣椒、南瓜、黃瓜，重疊著金色花瓣的油葵，長長的豆角等等，只要是廚房里能用到的菜蔬，這片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菜園里應(yīng)有盡有。主人說，這些菜蔬從不打農(nóng)藥，真正的純天然綠色食品，可以放心食用。
除過這個小菜園，院子四周就是數(shù)不盡數(shù)的各色花卉。月季、旱蓮、牽?；?、芍藥、夜來香等等叫不上名字的花，高低前后參差點綴，隨意綻放。最讓人驚嘆的是一株海娜花，筷子粗的莖，居然長著重重疊疊的色澤鮮艷的花兒，淡綠的葉子只是稀疏的點綴。
頭頂上，是串串晶瑩透亮的葡萄。院子里還有酥梨、核桃在夕陽下閃著誘人的光澤。我們一邊吃著現(xiàn)成的瓜果，一邊猜測，這個農(nóng)家小院里到底有多少種植物的時候，有人大聲驚呼，這個花盆好獨特！大家一齊看過去。只見一盆巨大的綠蘿上面，又重疊放置了一盆綠蘿，而這個花盆，是洗潔凈用完后，廢物利用的，手柄當做花盆的耳朵，桶身做了花盆。大家嘖嘖稱贊，都說是生平第一次見到。
這時候，香噴噴的農(nóng)家飯已經(jīng)端上桌了。四盤小菜，都出自菜園。油熗漿水的香味早已讓肚里的饞蟲急不可耐。二話不說，我們幾個不等主人招呼，一人一碗，大快朵頤，直到肚皮圓滾滾了，才放下碗筷。
鄉(xiāng)村的黃昏原來如此迷人！夜風習習，歸鳥掠過頭頂。西面的山頭，最后一抹余輝隱退了。我們留戀這個溫馨美好、品味高雅的農(nóng)家小院，舍不得離開。是啊，常年生活在緊張的狀態(tài)下，對大自然的感知淡漠了許多，對于田園生活也只局限于向往，對于未來可能擁有的生活，只停留在一種朦朧的理想狀態(tài)。今天，當每個人真切地享受了靜謐祥和的鄉(xiāng)村生活后，對于未來的生活都有了較為明確的規(guī)劃。
這個盛夏，與荷花相遇。與山水相遇。也與靈魂深處的渴望相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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