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換
文/宗玉柱
換換出生在青島,家在鄉(xiāng)下,有一個姐姐。換換出生前,小姨躲在二姨青島的婆婆家,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時二姨一家還在新疆。因為計劃生育抓的緊,特別是農(nóng)村,如果這一家沒有男孩,還非得想要男孩的話,就必須保證交足罰款之后,二胎生下的一定不是女孩。小姨一家沒有把握確定這二胎究竟是不是男孩,就讓小姨早早躲了出去,準備一旦生了女孩就送給人家,好保留二胎的指標。恰好我母親也和二姨約好了回關(guān)里老家一聚,姊妹三人就都到了青島。
大概也就一個月左右,母親就和小姨一起回到了東北,帶回來一個小小的包裹,里面就是還沒有滿月的小表妹。父親說給這丫頭起名叫“換換”吧,下一個就該換是男孩了。后來我才知道,由于母親堅決反對,小表妹才沒有被送人,母親說:“這個孩子我來養(yǎng)著!”母親在沒有征得父親同意的情況下,毅然做出了這個決定。在這之前,我姐姐家三歲的小外甥女就已經(jīng)寄養(yǎng)在我家了。表妹滿月后,小姨就走了。當(dāng)時我剛剛十六歲,山里一個野小子正是貪玩歲時候。小姨走的時候我沒在場,體會不到那種揪心的哀痛,但五年以后這種痛就深深植入我的心里,并將伴隨我的一生。
不知不覺中,表妹換換開始學(xué)會說話了,她叫我大哥哥,叫我父親大姨夫,叫我母親大姨媽媽。按我們老家的習(xí)慣大姨就是大姨,有了“媽媽”兩個字,那種感情就不一樣了。換換非常懂事,好像她來到這個世上真是為了換一個弟弟,第二年小姨就生了一個男孩,寵得像個小皇帝。我們家條件一般,換換吃飯從不挑食,漸漸開始自己穿衣,自己洗臉、扎辮兒,比我那小外甥女不知省心多少倍。再大一些后,開始自己到外面玩兒,從來不往小賣店跑。鄰居都知道她的事,有了好吃的也給她一點。母親不讓她吃人家的東西,怕不衛(wèi)生,別人再給她東西吃的時候,她就告訴人家說:“俺媽不讓!”堅決不要。換換喜歡站在門口,看見有人路過就叫著人家問:“你干啥去?”被問的人都笑呵呵地回答,見著我母親都夸:“你家換換真懂事!”
我高中畢業(yè)沒有考上大學(xué),呆在家里待業(yè),直到八九年換換離開我家,這些年里,我從討厭小孩子到喜歡換換,經(jīng)歷了很長很長時間。不高興的時候也在她的小屁股上打一巴掌,踢一腳,像個不折不扣的小混蛋。當(dāng)然這些都得背著母親,現(xiàn)在想起來后悔的真希望那段日子能從頭再來。
換換最愛爭著給父親燙酒的缸子里倒水,小外甥女往往爭不過她,噘嘴厐腮地賭氣。換換倒完水后就坐在一旁看父親喝酒,等父親喝完酒后,就趕緊搶在小外甥女之前飛快地把燙酒的水喝掉。這個時候就是我們一家人最快樂的時刻。
到了八九年的春天,換換眼看快滿五周歲,母親卻病了。經(jīng)過醫(yī)治后,母親還要在醫(yī)院住很長一段時間。那時我也參加了工作,因為是掙計件,上不上班均可,就由我護理母親,父親則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兩個留在家里的小孩子。大約過了一個半月后,姐姐和小姨得到了消息,都從關(guān)內(nèi)趕了來。這時母親的病已經(jīng)輕了很多,征得醫(yī)生同意,就出院回家住了幾天。
自從換換滿月,五年來小姨從來沒有見到過她,只是在每年寄去照片中知道她的模樣。換換見到小姨,小眼睛盯著她看,看的小姨眼淚唰唰地流成小河。小姨看了我們這種情況,決定把換換帶走。父親和母親雖然舍不得,但想孩子總是要回到親娘的身邊,如果再長大些就不好送走了,萬般無奈也就只好同意了。可是怎么對換換說呢?姐姐說:“就騙騙她吧,告訴她跟媽媽回家住些日子就回來。”
到了走的那一天,母親也要回醫(yī)院,那時到林場的客車兩天一回,坐車的人就特別多,好在是坐下午的那趟,就不怎么擠,換換搶在頭里,用一個小兜和兩只小手占了三個座位。母親一上車,換換就叫:“大姨媽媽快過來,我給你占了座??!”母親的眼淚就又流出來。
換換也是頭一次坐客車,而且是要出遠門,顯得特別興奮。鄰居的嬸子在車下問:“換換你要上哪兒?”換換說:“我要到我媽媽家住些日子,過幾天就回來。”嬸子就眼淚汪汪地走掉了。車下好多人都知道換換要走,站在一邊看。只有換換不知道,趴在車窗上向父親招手。父親牽著小外甥女,茫然地站在那里,直到車子離去。
到了地區(qū),我們送母親進了醫(yī)院,開往山東方面的火車要等到半夜才發(fā)車。晚飯我們只是對付了一口,只有換換吃的很香。我送她們上火車站的時候,換換對母親說:“大姨媽媽不用想我,我到我媽媽家住些日子,過幾天就回來??!”母親說:“我不想,可是要聽媽媽的話,俺換換真是個好孩子,啊!”
火車就要開了,姐姐和小姨都攆我下車,換換也攆我下車,換換說:“大哥哥下去吧,我到我媽媽家住些日子,過幾天就回來??!”換換不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欺騙她,她這一走,就永遠不會回到這個家里了。
一九九一年秋天,我結(jié)婚了。這一年換換七歲,也是學(xué)前班的學(xué)生了。這兩年的時間里,正是換換從懵懂學(xué)事兒到開始記事兒的時候。我和愛人回山東探親,愛人以前也經(jīng)常見到換換,我們猜想著換換會不會還記得我們。到了小姨家,恰巧小姨沒在,一進門,我就看到了換換,長胖了,也長高了,我一把將她抱起來,眼淚就止不住涌了出來。換換有些困惑地看著我。愛人指著我問她:“還知道叫他什么嗎?”換換脫口而出說:“叫大哥哥!”然后又是很疑惑地看著我們。我和愛人互相看了看,都覺得她對兩年前的事已經(jīng)沒有太深的印象了。
父親退休后突然動了落葉歸根的念頭,和我母親毅然回到了山東老家。這一年換換也考上了平度市的一所衛(wèi)生學(xué)校,我又有十多年沒有見過她了。因為有她經(jīng)常去看望我的父親母親,我的心里特別放心。多年來,我早已把換換當(dāng)作了一奶同胞的妹妹。
都說是往事不堪回首,直到現(xiàn)在,我還時常想起換換小時候的樣子,想起她回小姨家時說過的話,她說:“我到我媽媽家住些日子,過幾天就回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