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祖母
作者:劉博
那是一個叫大雪攪得周天寒徹的日子,祖母,走了。
接到電話,匆匆趕回老家,當(dāng)時的心境,早已不是單純意義上所謂生者對于逝者的哀思,老人逾耄耋以遠(yuǎn),到了落葉歸根的時候。
我想象不出祖母是怎樣走完她那段艱難的彌留之日的。她的獨子——我的父親,遠(yuǎn)離縣城三十多公里外的小鎮(zhèn)上班,家中只有羸弱的母親與之相伴,母親料理家務(wù)尚難,伺候行將遠(yuǎn)去的婆婆成了一件難事。諱莫如深的是婆媳倆“積怨”已二十多年了。我們晚輩不知原故,她們也從不道與人聽。跨過耄耋之后,風(fēng)燭殘年的祖母嘮叨明顯一天比一天多:吃的硬的硬了、咸的咸了、爛的又爛了……逢年節(jié),我們回去,或者家中有客人來,祖母逢人就一把鼻涕一把淚,苦似楊白勞一般,控訴起母親的種種不是。母親也有口難辯,只好將數(shù)落與苦楚深埋在心底。面對年過半百,亦為人至祖的母親,我們進退維谷,唯一可做的是勸慰母親:媽媽,您耐點煩,留給奶奶的時日不多了。我們一邊勸母親,母親一邊淚雨漣漣,憑直覺,我們完全可以體會到這淚水有多么復(fù)雜和苦澀。
前些日子,父母來我處小住,父親談起母親對已離世的老祖母的種種好來。老人謝世的前一天,母親特地買了把新剪刀,為老人修完指甲,又修趾甲,為了讓婆婆好干凈著上路,婆婆愛潔凈,冬天都是一個星期洗兩個澡。當(dāng)母親一聲“姆媽——給你修指(趾)甲”喚起,四肢無力的祖母,人一下子從病床上彈了起來,婆媳倆尷尬了好一陣后,母親一而再,再而三的勸導(dǎo)與懇求,祖母不得不答應(yīng)下來。幾十年來籠罩在婆媳心間的陰霾與隔閡積淀,從此在淚雨和相擁下煙消云散。指(趾)甲在潔白的被單上每鉸下一點,祖母的淚就沉沉的砸下一滴。母親用熱水絨布為老人凈身,從頭擦至腳,“洗索利些哦,麻煩噠,不是到那邊不收嘞?!蹦赣H拖著病懨懨的身子骨,費盡周折將祖母抱起,坐好,為她梳了三遍頭,等不及將老人發(fā)髻盤理入貼,母親就逃離出門,竟然嚎啕大哭起來……那一刻,母親再也控制不住積郁心中的苦楚、感念與懺悔,一齊將其痛快地釋放了出來。
祖母出殯那天,母親哭成了淚人:“娘啊,老二(二弟)的腳趾被火燒致殘,哪能全怪罪你哪!要不是我們兩口子拌嘴,我賭氣回了娘家,也不至于釀造這個禍喲,害了這個伢子一世呢,我的娘啊——”原來弟弟的腳是冬天烤火致的殘。
爹疼滿崽,爺疼長孫。祖母疼孫,哪有二心?歸去來兮,祖母!
活了85歲的祖母,六歲就做了劉家的童養(yǎng)媳,共生養(yǎng)了二子三女,我的父親念了中專,叔父上了名牌大學(xué),大姑姑當(dāng)過國家干部。老人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見過自己的重孫,四世同堂于她只是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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