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三部曲”的作者二月河先生15日仙逝,文壇一顆亮星隕落。
記得小號在15年曾發(fā)過推文《二月河研紅著作介紹》,介紹了二月河先生與“紅學”有關的書籍著作:《采紅集》、《二月河妙解紅樓夢》、《匣劍帷燈二月河作品選》、《二月河作品自選集》、《隨性隨緣》、《人間世》,還有《紅樓掇瑛》,《梅溪掇紅葉組譚》等書,及南陽市紅樓夢研究會會刊《掬紅一葉》等等。
今聞聽先生駕鶴,特發(fā)一篇先生的紅學文章,以為悼念。該文曾載于《二月河妙解紅樓夢》一書,由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年8月出版。
二月河,原名凌解放,1946年生,山西昔陽人。自稱漢族,中共黨員。國家一級作家,河南省優(yōu)秀專家,享受政府特殊津貼。1967年高中畢業(yè),1968年入伍,在部隊歷任戰(zhàn)士、宣傳干事、連副指導員。 1978年轉(zhuǎn)業(yè),任臥龍區(qū)宣傳部科長、區(qū)文聯(lián)主席,1995年當選為南陽市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共產(chǎn)黨河南省第六屆代表大會代表。他的突出成就是創(chuàng)作清代“帝王系列”歷史小說。
二月河創(chuàng)作清代“帝王系列”歷史小說之舉發(fā)端于他的“紅學”研究。這里尚有一段小插曲:
從部隊專業(yè)后,初涉文壇的二月河把研究紅學作為開始,給《紅樓夢學刊》投了一篇稿件但卻石沉大海,半年多都沒見回信。心有不甘的他便給當時編委會之一的馮其庸先生寫了一封信“討說法”,并附上另一篇稿子。不到一個星期馮其庸就回信了,不僅推薦刊發(fā)了二月河的文章,還建議他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二月河自此開啟了寫作的念頭。不久,他在“紅學”會刊上,接連發(fā)表了《史湘云是祿蠹嗎》和《鳳凰巢與鳳還巢》等文章,引起“紅學”界的重視。
1982年,他以“紅學”學會最年輕的代表身份出席了在上海召開的“紅學”年會。在研究“紅學”過程中,他萌發(fā)了創(chuàng)作“帝王系列”的強烈沖動,從1984年起著手撰寫“帝王系列”小說。1985年,馮其庸先生看完《康熙大帝》前10章后,對二月河說:“你不用研究什么紅學了,這就是你的事業(yè)?!边@讓二月河備受鼓舞。因此在接下來的20年里,二月河寫就了520萬字的鴻篇巨著,這就是《康熙大帝》、《雍正皇帝》和《乾隆皇帝》的“落霞三部曲”。
因此有人評價:在中國作家圈,二月河是一個特例:沒上過大學,卻是大學的博士生導師。大器晚成,卻寫成了《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成為歷史小說中難以逾越的豐碑,被拍成各種影視劇廣為流傳。
正如二月河所言:“當時我在文學界毫無知名度。我一個高中生說寫了《康熙帝國》,肯定會被扔到廢紙簍里,但如果說我是紅學會理事,寫了一本《康熙大帝》,人家可能會看一看?!庇纱?,小文的題目就用:凌解放曦起紅樓事,二月河霞落三朝帝。
由于受公號的篇幅限制,因此這里只能選《二月河妙解紅樓夢》一書中篇幅最短的一篇文章,送先生遠行。
三春嗜好淺析
早幾年讀《紅樓夢》,看到賈府“四春”的貼身丫頭,元春的叫“抱琴”,迎春的叫“司棋”,探春的叫“侍書”,惜春的叫“入畫”——以“原應嘆息”(元迎探惜)恰恰和“琴棋書畫”相對應——這一“發(fā)見”雖無處發(fā)表,但也頗使我欣欣然快意了幾天。近年來各種珍版《石頭記》秘本相繼刊出,一讀脂批“前所謂賈家四釵之環(huán)暗以琴棋書畫排行”不禁愕然,原來在二百多年前別人早已看到這一點了。真是“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
人的名字本是一種符號,叫得明應得響即可。如果說僅僅“琴棋書畫”而已,別無深意,也不過文人雅趣,信筆拈來,卻也無足深思。卻不料這么一個小小的問題,一經(jīng)融進《紅樓夢》,竟變得令人不敢妄下斷語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入畫的主人惜春。這個女孩子孤介頑執(zhí)、冷僻入骨,是一個很不合群的人。她的最大嗜好,恰便是繪畫。這一點在小說中曾大事鋪張過,給經(jīng)的印象極深,似乎無須再來嘮叨了。
而探春呢?除了精明強干,理家治人頗有方略外,于詠詩一道也只平平。但如果觀察得稍細一點,她的喜歡書法是很容易看出來的。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中對探春房中陳設有這樣一番描繪:
這三間屋子并不曾隔斷。當?shù)胤胖粡埢ɡ娲罄硎蟀?,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并數(shù)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nèi)插的筆如樹林一般西墻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付對聯(lián),乃是顏魯公墨跡,這樣的擺設,一望可知是書法家的派頭。
如果這尚不足以說明問題,那么再請看第三十七回探春致寶玉結(jié)詩社的帖子:
昨蒙親勞撫囑,復又數(shù)遣侍兒問切,兼以鮮荔并真卿墨跡見賜,何惠愛之深哉!這大概就是劉姥姥看到的那帖“煙霞閑骨骼,泉石野生涯”的墨寶了——這里剛送去那里馬上就掛起來,還能說是不愛好么?
惜春愛繪畫、探春喜書法、那么司棋的主人迎春呢?我的答復是,迎春嗜圍棋。只因為除了“送宮花賈璉戲熙鳳”一回外,并沒有正面描述她的這一愛好,人們不大注意她的這一特點罷了。
第二十二回“制燈謎賈政悲語”中,迎春的詩謎是這樣寫的:
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
因何鎮(zhèn)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shù)不同。
賈政看了說是“算盤”,迎春笑著回答“是”,遂成鐵案。
但究竟是不是算盤呢?我卻以為“不是”的,而是“圍棋”。八O年十二月,我在給《紅樓夢學刊》主編馮其庸教授的一封信中曾談及這一問題,馮其庸同志亦認為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現(xiàn)在將原信摘錄于下,以就教于讀者(略有變動)。
“前去信言迎春所制燈謎詩,其謎底不是‘算盤’,茲作說明如下:”
“我意應釋為‘圍棋’,因為只有圍棋才能與此四句詩所述全部特征完全吻合?!?/span>
“按算盤以木為框,隔以橫木名曰‘梁’,穿縱桿十余名曰‘檔’;梁上每桿貫木珠二,一以代五,梁下貫木珠五,一以代一。每檔以十進位,同時依法計算?!?/span>
“不須咬文嚼字,‘理不窮’這一特點算盤是具備的。但‘有功無運也難逢’就頗為費解,因為只有在每一粒算珠都有相逢的可能性這一條件下,這句詩才是有意義的。但現(xiàn)在無論實際使用算盤時還是不用時掛起來,每一粒算珠都有其固定的‘鄰居’,不相鄰的算珠無論怎樣‘有運’也是碰不到一起的,而相鄰的算珠無論怎樣‘無運’也總要相逢的?!娂妬y’就更成總是了,算盤是一種計算工具,運算時有口訣、有法則,一個子兒也亂撥不得,怎么可以用‘紛紛亂’來形容?(局外人或可以為亂,局中人心里清楚得很)至于‘陰陽數(shù)不同’,用在算盤上也實在勉強得很?!?/span>
“但如解為‘圍棋’,那么所有不通之處均可迎刃而解。圍棋盤縱橫十九線,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黑白子各自有八十粒。雙方執(zhí)子著棋,變幻無極、層出不窮,自有棋以來無同局之盤,‘天運人功’在這小小棋盤上演出無數(shù)局面,還不是‘理不窮’么?具體到每一粒黑白子來說,雖然實際上都有可能在棋盤上相遇,但這是要靠執(zhí)棋人的籌算的,確實既要有‘功’又要有‘運’才能與對應的子相逢;算盤有口訣法則,而棋子布盤卻是有法而無則,攻左視右、聲東擊西、瞻前顧后、著法不一、千變?nèi)f化;滿盤上星羅棋布、死活不一,劫殺刺征、黑白勢力狼牙犬齒——的確是‘紛紛亂’——為什么會這樣?就是因為執(zhí)黑(陰)、執(zhí)白(陽)子的棋手掌握著棋子的命運,而他們運籌計算的力量和方法各不相同,因此才形成了‘理不窮’、子‘難逢’、‘紛紛亂’的局面?!?/span>
“既然如此,為什么賈政說是‘算盤’迎春答‘是’呢?我想這是很簡單的——因為賈政是她的長輩,而長輩是說不錯的。假如是司棋猜‘算盤’,怕難免就要得一個‘糊涂’的考語了?!?/span>
當然,不應排除一個謎有幾種謎底的可能,猜算盤也不是一點道理也沒有。但作為迎春之謎,除了我致馮其庸同志信中所舉理由外還有一個心理上的依據(jù)。我以為“命運把一個人當作棋子兒擺布”要比“當算盤子兒撥”的說法要多少漂亮、貼切一些,不知讀者以為然否?
再,算盤是賬房里的工具,不是閨房里的擺設。賈府一干公子小姐沒有見過當票,不認識秤星兒,從物質(zhì)生活到精神生活都和算盤絕緣,賈迎春一個深閨秀女怎么會憑空想起用算盤的形象造一個謎呢?
第七十九回,實際上直接披露了迎春的這一愛好。在她搬出大觀園后,寶玉作《紫菱洲歌》云:
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靶荷紅玉影;
蓼花菱葉不勝愁,重露繁霜壓纖梗。
不聞永晝敲棋聲,燕泥點點污棋枰;
古人惜別憐朋友,況我當今手足情!
前四句寫人去樓空、草木搖落的黯淡姜慘景色;后兩句直點與迎春惜別的手足之情。中間兩句是回憶迎春在時的情景——永晝敲棋——現(xiàn)在迎春一去只怕此時香樓空落、點點燕泥要污了棋枰罷!試想,如果此物不是紫菱洲素日最典型、最經(jīng)常的娛樂器材,怎么會引起寶玉的這種聯(lián)想和感慨呢?
惜春愛繪畫,但她并不是一個高明的畫家;探春喜書法,但未見得字就寫得特別漂亮;同樣的,迎春之嗜棋,也并不說明她是什么八段九段棋手。曹雪芹寫她們的這些愛好另有深意,除了這些嗜好符合她們形象的內(nèi)在素質(zhì)外,與安排她們未來的命運亦不無關系?!芭承〗恪庇赫婢拖褚幻镀遄右粯佑芍四笈瑪[到了死地;即如探春精干、強勁、瀟灑的風度,亦不能說與書法毫無關系;那惜春“獨臥青燈古佛旁”的凄涼景象,難道不是一幅油畫的絕好題材?
至于元春的抱“琴”問題,我以為復雜得多了,不是本文篇幅可以囊括的,筆者已擬專文闡述,這里就不喋喋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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