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閱讀請您移步~飛碟飛過這世界(上)
青春的回憶,偶像的工廠
很多人說起飛碟唱片,總會貼上“偶像制造工廠”的標簽,這種印象應該是從1988年開始的。這一年飛碟推出了兩組女生的偶像組合——憂歡派對和星星、月亮、太陽,那時市場上流行女生組合:寶麗金的城市少女、可登唱片的紅唇族都紅極一時。
(星星、月亮、太陽專輯封面)
同年年底張雨生誠懇而深情地唱著《天天想你》,他也被塑造成了偶像的樣子,事實上張雨生是個很有想法的音樂人,現(xiàn)在回頭再看,在飛碟當時的體制和策略下,他一次次地在市場與理想之間求得平衡,其中有件事讓人印象特別深刻。1994年他推出創(chuàng)作輯《卡拉OK·LIVE·臺北·我》,談起這張專輯時他說:“一些同業(yè)認為在商業(yè)機制下,我有夠膽大妄為,制作助理一再提醒我費用超支的情況,公司內部屢屢投來的迷惘但同情的目光,為宣傳的切入點傷透腦筋……”,不過最后還是在彭國華堅持與完整授權下,這張與當時市場格格不入的專輯還是發(fā)行了。結果當然是叫好不叫座,但作為一張90年代出品的專輯,卻因其當時探索、超前的理念而顯得非常獨特,這讓人們看到了音樂的各種可能性,更看到了張雨生的才華橫溢。
(張雨生 《天天想你》專輯封面)
1989年1月底,臨近春節(jié),新年氣氛漸濃,三個陌生的帥小伙出現(xiàn)在“憂歡派對”《新年快樂》專輯的封面上,放入專輯里的《青蘋果樂園》等兩首半歌曲,原本只想試探市場的反映,卻意外地爆紅?!芭Z虎”吳奇隆,“小帥虎”陳志朋和“乖乖虎”蘇有朋三人組成的小虎隊,很快成為島內少男少女瘋狂崇拜的偶像,并迅速紅到了大陸及東南亞。
(小虎隊《青蘋果樂園》MV)
飛碟乘勝追擊,5月份正式推出了屬于他們的個人專輯《逍遙游》,這張匯集了陳志遠、陳秀男、丁曉雯、陳耀川等創(chuàng)作精英的專輯,精良的制作及詞曲很好地彌補了三個剛學會唱歌的大男生在演唱技巧方面的不足。飛碟內部高效運轉,很快又推出了小虎隊的后續(xù)專輯,也讓飛碟嘗到了制造偶像所帶來甜頭。有意思的是,飛碟的老對手滾石唱片跟風似的在1989年的10月推出了自己的偶像團體“滾石小子”,但卻鎩羽而歸,于是滾石及其他唱片公司從此不敢輕易涉足偶像團體這個領域了。
(小虎隊《逍遙游》專輯封面)
1989年底,我在內陸一個小縣城里深刻體會到這股偶像旋風的狂潮,并因此開始喜歡上了流行音樂,小虎隊可算作我喜歡流行音樂的啟蒙老師。那一年,小縣城里為數(shù)不多的幾家音像店里,整天播放著“周末午夜別徘徊,快到蘋果樂園來,歡迎流浪的小孩……”,店主則反復地告訴不斷跑來買卡帶的年輕人,小虎隊的卡帶已經(jīng)賣完了,要去市里進貨,需要等上一段時間。學校里,大伙開始熱烈討論自己喜歡哪只小老虎,交換著小虎隊不同的卡帶,貼紙。青春期的年輕人,確實需要一個出口,去宣泄自己的青春和熱情,那時感覺小虎隊的歌就是“屬于我們的歌”,歌里有我們的心情與夢想。
(小虎隊《愛》專輯宣傳圖片)
記得1991年小虎隊發(fā)行《蝴蝶飛呀》這首歌時,省臺每天傍晚都會播放這首歌的MV,那時正值晚自修的課休時間,趁著這一丁點兒的空隙時間,大家會跑去學校旁邊的同學家里一起看一起學唱。晚自修下課后回家,在郊外的公路上我們一邊騎車一邊合唱“蝴蝶飛呀,就像童年在風里跑……”,那種青春無畏的感覺現(xiàn)在回想起來真的是記憶深刻。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手機的彩鈴聲都是這首《蝴蝶飛呀》。
1991年年底小虎隊的解散,對當時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來說,都是一件大事。還記得是在冬夜里的電臺聽到他們解散的消息,心里莫名地難受,就像是知道了一個老友要離開的感覺。沒過多久,引進版的《再見》專輯里,那首《放心去飛》更是讓很多人難過地掉了淚,專輯里的《再見》、《驪歌》后來也經(jīng)常在畢業(yè)季被人唱起。從此,每次在給同學寫畢業(yè)留言時,我總愛寫上這樣一句歌詞:放心去飛,勇敢地去追,說好了這一次不掉眼淚。最近蘇有朋執(zhí)導的追憶青春的電影《左耳》中,也把這首歌作為了宣傳曲,激發(fā)了很多人懷舊的情緒。
(《左耳》中重新演繹的《放心去飛》)
雖然后來逐漸明白了小虎隊只是飛碟唱片公司為了獲取更多商業(yè)上的利益而刻意打造出來的偶像組合,目標人群主要就是低齡的學生族群,但我并不后悔在那花樣的年紀對他們所付出的喜愛。小虎隊其實承載了我們那代年輕人的夢想,對于未來,對于世界的想象,在那個物質條件不太寬裕的年代里,他們其實已不單純是歌手的角色,更是陪伴許多人一起成長的伙伴。所以前幾年當小虎隊在春晚重聚首時,電視機前多少人用力地鼓著掌,眼里則泛著淚花,這其實都是他們對于自己青春的無限追憶。這的確是飛碟唱片在營銷上的成功,不過當時誰也不會想到,“小虎隊”會紅成這樣并影響至今。
(虎年春晚上的“小虎隊”)
說到小虎隊就一定會說到李子恒,他從小虎隊的第三張個人專輯《紅蜻蜓》開始“接管”,給小虎隊帶來了更多全新的感覺。出身民歌時代的他,嘗試著把民歌的元素放到小虎隊的歌里,民歌的質樸與小虎隊的單純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前文提到的那首《蝴蝶飛呀》就是出自李子恒的手筆,他的筆下經(jīng)常出現(xiàn)白云、藍天、大海這樣美好的字眼,所以在他的作品中你感覺不到大悲大喜,也沒有對現(xiàn)實的深刻批判和歷史的沉重感,但卻可以輕易地被歌里的青澀與純真所感動。
李子恒說,在早期創(chuàng)作時,他一定要找一個寧靜的地方,讓自己處在一種沒有人、沒有暄擾的環(huán)境里,將思緒慢慢地沉淀,然后分解出一些東西。他說他最常去的地方是山上,因為夠安靜,或許這真是一種不錯的方式,《秋蟬》、《蝴蝶飛呀》等都是從山林間發(fā)出的想法。
(小虎隊《紅蜻蜓》專輯封面)
我十分欣賞李子恒的音樂風格及創(chuàng)作才華,也因為他的作品開始關注流行音樂背后的創(chuàng)作人們。2011年年底,當我在臺北偶遇到李子恒老師時,無數(shù)次在唱片內頁上看到的名字變成活生生的人站在我的面前,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想說很多感謝的話,只是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不過在心里還是說了無數(shù)個“謝謝”。
(陳志遠紀念音樂會偶遇李子恒老師)
那時的李子恒還和姜育恒有著很多的合作,并且把姜育恒的演唱事業(yè)推向了高峰,按李子恒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把自己劈成了兩半,一半給了小虎隊,一半給了姜育恒”,要在這兩組風格完全不同的歌手之間切換,確實要花很多功夫,但也就此誕生了不少經(jīng)典的作品?!帮w碟”旗下優(yōu)秀的音樂人還有不少,囿于篇幅無法一一展開,以后有機會再單獨寫。
做強做大,本土偶像和港星齊上陣
在制造“青春偶像”這條道路上,飛碟越走越順。當時在香港籍籍無名的舞者郭富城搭配廣告一炮而紅,在飛碟的包裝下,1990他發(fā)行了《對你愛不完》專輯,成為炙手可熱的偶像。發(fā)型、動作、歌曲都成為了經(jīng)典,在發(fā)行了一張專輯之后便位列“四大天王”之一。
(就是這支廣告讓郭富城一夜走紅)
比起郭富城發(fā)片之前在香港的籍籍無名,林憶蓮加盟“飛碟”前,在香港的事業(yè)已是如日中天。也是在1990年,林憶蓮在飛碟唱片出版了個人首張國語專輯《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同名主打歌是典型的臺式情歌,陳志遠的曲和丁曉雯的詞無疑就是市場的保證,難怪吳楚楚在聽到DMEO時會說“我聽到錢掉下來的聲音”。
(陳志遠接受訪問時講述了這個趣聞)
這張專輯的成功,也引發(fā)了香港歌星前往臺灣發(fā)展的熱潮:葉倩文、林子祥、劉德華、呂方、溫兆倫都在飛碟留下了自己的聲音——《瀟灑走一回》、《選擇》、《忘情水》、《老情歌》這些華語歌曲的經(jīng)典作品,你不可能沒聽過。其實在1989年,另一位港星鐘鎮(zhèn)濤已在飛碟發(fā)行了專輯《詩人與情人》,小蟲創(chuàng)作的主打歌《只要你過得比我好》唱遍了大街小巷,這并不是鐘鎮(zhèn)濤第一次進軍臺灣市場了,上世紀70年代末他已經(jīng)嘗試登陸臺灣歌壇。這次在飛碟的重新包裝定位下,化身“生活中的詩人,音樂中的情人”的形象。
(鐘鎮(zhèn)濤 《詩人與情人》專輯封面)
由此看來,不管是新人、老將,還是港星及本土歌手,飛碟都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將他們定位包裝推向市場。三位“跳槽”而來的歌手,也被飛碟重新包裝后隆重推出,一位是從可登加盟飛碟的鄭智化,這也是飛碟對創(chuàng)作型歌手的補充,結果鄭智化在大陸狠狠地火了一把,尤其是那首《水手》成了在大陸無人不曉的歌曲。另一位是飛鷹轉投來的伊能靜,為了擺脫她之前青澀小女生的模樣,飛碟對她進行了重新包裝。飛碟的當家花旦黃鶯鶯跳槽到滾石,而滾石的潘越云卻跳槽來了飛碟,1992年潘越云加盟后發(fā)行的《心的誘惑》專輯洋溢著摩登又復古的感覺,曲風溫暖、飽滿。有意思的是,有豐富小提琴演奏經(jīng)驗的著名樂手李琪生平首次擔任了演唱專輯的制作人,在編曲方面的弦樂配置讓人驚嘆。
此時的飛碟唱片和滾石唱片一起領跑市場,這兩家公司互相競爭又互相依存,這樣的局面為推動華語流行樂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無限可能。
1991年底小虎隊解散,被稱為“小虎二軍”的紅孩兒組合顯然無法挑大梁,飛碟對此早有準備,為了填補小虎隊解散后留下的低齡歌迷市場,飛碟不僅讓吳奇隆、蘇有朋單飛發(fā)行專輯,更是在1992年初打出了“小旋風”林志穎這張牌,當時的廣告宣傳語是:1992年臺灣最亮一顆星。小旋風的魅力讓無數(shù)少男少女為之瘋狂,一年之內竟然連發(fā)《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今年夏天》、《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三張專輯進行了密集轟炸,但回首看去,這卻是飛碟成功打造的最后一個偶像了。
(林志穎,臺灣1992年最亮一顆星)
1993年元旦伊始,兩場名為“飛向未來”的演唱會在上海萬體館拉開大幕,飛碟唱片派出了蘇芮、鐘鎮(zhèn)濤、姜育恒、張雨生、吳奇隆、伊能靜、鄭智化的強大陣容,在本地引起了轟動,萬體館更是座無虛席,這也反映了飛碟唱片意欲加強在大陸市場宣傳的欲望,而上海則是其中的重鎮(zhèn)。若當年留心過引進版的飛碟卡帶,一定會記得上海音像公司那“鷹和象”的LOGO總和飛碟唱片的LOGO放在一起,作為飛碟唱片在大陸的重要合作伙伴,上海音像引進發(fā)行了不少飛碟的專輯唱片。
(1993年元旦“飛碟”群星上海演唱會海報)
1993年飛碟唱片又和上海的東方廣播電臺、上海音像公司合作,每晚九點播出張小燕主持的《小燕有約》節(jié)目,主要介紹飛碟旗下的專輯唱片及歌手,有意思的是魔巖文化代表滾石唱片與上海電臺合作,開辟了《滾石音樂雜志》節(jié)目,主持人是張培仁,這兩家公司的較勁從唱片做到了廣播,卻讓當時聽電臺廣播的年輕人們從中收獲良多。
遠行,無聲的告別
不知有沒有樂迷留意到,1993年4月份開始,飛碟唱片的專輯編碼已經(jīng)從傳統(tǒng)的UFO 年份 流水號變成了華納唱片的統(tǒng)一編碼。從1984年飛碟唱片取得了華納唱片的臺灣代理權,發(fā)行了第一張西洋專輯Prince的《Purple Rain》開始,這兩家公司就有了密切的合作。代理發(fā)行華納唱片,尤其是歐美的流行樂專輯,也是飛碟唱片的重要業(yè)務。而華納唱片對飛碟唱片的逐步控股從上世紀80年代末就一直在背后暗流涌動著,1994年的8月,張雨生的《卡拉OK·LIVE·臺北·我》專輯里,“發(fā)行吳楚楚”,“監(jiān)制彭國華”,“統(tǒng)籌陳大力”鐵三角組合的名字悄無聲息從唱片內頁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字:“發(fā)行:飛碟企業(yè)股份有限公司”,敏感的人已經(jīng)察覺到一場變革正在進行,華納唱片正在逐漸完成對飛碟的控股。
(“飛碟鐵三角”的名字從唱片內頁上消失)
1995年底,飛碟發(fā)行了一張合輯唱片《相親相愛》,匯集了當時旗下的許多歌手,但無論他們再怎么煽情地合唱“因為我們是一家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也無法挽回飛碟即將離去的現(xiàn)實。彭國華離開飛碟創(chuàng)辦了豐華唱片,陳大力、陳秀男等人創(chuàng)辦了擎天娛樂,飛碟唱片在其最輝煌的時候卻選擇了遠離,華納唱片逐步完成了對它的收購。國際唱片業(yè)巨頭的殺入,讓臺灣本土的唱片公司土崩瓦解。
2011年12月10日晚,當我在臺北國際會議中心陳志遠紀念音樂現(xiàn)場見到了吳楚楚、陳樂融、李子恒、蘇芮、黃鶯鶯、姜育恒、葉歡、鈕大可、李壽全等人,這些和飛碟唱片、和青春緊密相連的人時,仿佛時光一下子倒流回那個簡單而溫暖的年代。這場紀念音樂會的主題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樹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請你抬頭看,我的孩子,茂盛的樹蔭會讓你看見我的身軀;穿過樹葉的微風,會讓你聽見我的聲音……”
(陳志遠紀念音樂會現(xiàn)場)
若沒有了陳志遠,華語樂壇一定失色不少,若沒有了飛碟唱片,滾石唱片會顯得那么地落寞。
它沒有說過再見,當你抬頭看,你會看見那痕跡,飛碟曾飛過這世界。
(原刊載于《遇見臺灣 我曾聽過你的歌》有修改)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