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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shí)的生活，似乎總與土地相關(guān)。那是父親的土地，也是母親的土地。

印象中，總是天還未亮，父親和母親便已下地。及至太陽已然明晃晃掛在天空，才從地頭回家。汗涔涔，濕漉漉，一身泥濘。洗洗漱漱，然后早餐，再又馬不停蹄重又趕了回去。完了，又是中午。再者，又是晚上。如此反復(fù)，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可謂寒來暑往，一直未曾變過。似乎總有事情。而這些事情，卻又無一例外，皆與土地相關(guān)。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所有的主題，不過是土地。

很小很小的時(shí)候，自然幫不了父親母親什么。但是，卻盼著他們忙碌。每每這個(gè)時(shí)候，便常有機(jī)會(huì)去田地里去溜達(dá)。一日三餐，可以去喚他們回來就餐。很有成就感。奶奶說一聲“輝子，去叫你爸你媽回來吃飯”，那就是命令，只要聽清了，便“嗖”一下，立刻沒了影。都是跑的。腳下生風(fēng)，恨不得兩只腳下各踩一只風(fēng)火輪。生怕飯菜涼了，生怕父親母親餓了。

有時(shí)情不能已，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父親母親的身影，迫不及待就喚。一邊跑，一邊喚。鄉(xiāng)間小路，到處是水田，兼著田埂又并不寬敞，于是難免滑跤。于是，一邊喚一邊跑，便有風(fēng)險(xiǎn)。也許“爸爸”或是“媽媽”才剛剛喊了出口，那余下半句還噎在嗓子里，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便摔在田埂之上。甚或，直接滾進(jìn)水田里，或是田溝里。不過，泥猴子一般爬將起來，抹一下臉面，便又開跑。即便再跑再跌，也在所不惜。鄉(xiāng)下孩子，耐糙?？蓿@得沒出息。更何況，爸媽還餓著肚子，飯菜還涼在那里。

年歲再長一些，便隨著父母一起下地干活。盡管只是零碎，卻是不可缺少。

最簡單的，不過薅草。田埂之上，雜草長得快，一不小心就有人高。跟著父母一寸一寸地薅。你得佩服這些不知名的草兒，總有沒完沒了的勁頭。這邊廂才薅完，沒過幾天，它又長出來。當(dāng)然，你可能斬了頭也除了根?？墒菦]用?？傆袣堄?。除非你掘地三尺四尺五尺更多尺，把它所有零零碎碎的親戚都挖了干凈，否則，便任由它滅了又生，再滅再生。于是，便不得停歇。

雜草生在田埂之上，更生在莊稼地里。稻田里，麥田里，油菜田里，棉花田里……這么說吧，但凡一切有土地的地方，它都無處不在，生生不息。除不掉，殺不完，滅不盡?？傆醒h(huán)。不奇怪，土在那里。哪怕只有一絲一毫，也足以扎根。根只要扎下，便可以蔓延拓展。于是，慢慢地，便有更多。漸漸的，也就長大，長高，長長，長得愈發(fā)繁茂。不必澆水，自有甘霖雨露。不必多，夠喝就好。喝飽了，就長得郁郁蔥蔥，就長得茁茁壯壯。

當(dāng)然，小娃兒親近土地遠(yuǎn)不只除草這么簡單。秧苗要移植到水田里，要拔出來。拔好了，一擔(dān)一擔(dān)挑至田邊，要拋出去。這些可都是小娃兒可做的活。盡管四處是水，但樂此不疲。深一腳，淺一腳，拔秧拔得渾身污水，秧苗被拋得東倒西歪，但仍有機(jī)會(huì)。爸媽并不責(zé)備，但只要不放棄。拔不好，再拔。拋不好，再拋。一把秧苗，還有一把秧苗。一塊田，還有一塊田。只要不放棄，很自然就越拔越快，越拔越好，很自然就越拋越遠(yuǎn)，越拋越準(zhǔn)。

土地給予野草生命，也給予娃兒們生命。最妙的，是送下午茶。其實(shí)茶，也就白開水。不過還有附帶內(nèi)容。炒米，炒米糖，或是鍋巴。左手一只水瓶，右手一只竹籃裝著大大小小的碗。一邊想跑，一邊又小心翼翼。那是每個(gè)下午三四點(diǎn)光景，家家戶戶必有的風(fēng)景。老人在前，小娃兒在后。送至田間，送至地頭。給爸爸給媽媽，給叔叔給嬸嬸。就是開水泡一泡，就著白砂糖，大人們喝一些，吃一些，然后勁頭上來，一鼓作氣，效率更高。

于是，那時(shí)節(jié)，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畦畦的秧苗，一堆堆的稻谷，不論何時(shí)，也莫要抹殺小娃兒們的功勞。其實(shí)，還有打菜籽，捉田雞，割鵝草，放牛羊……所有這些瑣碎，全是娃兒們須在田地里要完成的功課，一個(gè)都不曾少。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而今憶起這片土地，所有皆成定格。許多人，走著走著，漸漸就遠(yuǎn)了。然而，這土地依舊散發(fā)原有的芬芳。于是，今天身處其間，邊走邊望，便依稀聽得一個(gè)聲音在唱：

父親曾經(jīng)形容草原的清香

讓他在天涯海角也從不能相忘

母親總愛描摹那大河浩蕩

奔流在蒙古高原我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

如今終于見到這遼闊大地

站在這芬芳的草原上我淚落如雨

河水在傳唱著祖先的祝福

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

2018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