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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首發(fā)】作者  |  王保周

我和張東順是坐同一趟列車到的塞北軍營。我是林縣人，他是安陽縣人，又在一個新兵連還是一個排一個班，睡一個大通鋪，互相挨著。睡覺時的鼻息聲都聽得真切。

第一次在班里面對面說話時，東順的方言太重，就連我這個近老鄉(xiāng)也是聽得一頭霧水，大頭鞋說成“牛皮拐兒”，軍大衣說成“大氅兒”，被子說成“鋪蓋卷兒”，腦袋說成“的腦兒”等。因為說家鄉(xiāng)話不會說好普通話，我記得班長讓我和東順做過幾次俯臥撐。

我倆個頭相似，都是穿二號軍裝。第一次看到他，軍裝袖口基本蓋住了手，兩條褲腿掃著地，兩只大眼睛不敢與人正視，總是看地，說話甕聲甕氣，舌頭總象捋不直似的發(fā)出的聲音很土。

十月份的塞北軍營已經很冷，早晚寒氣襲人。剛到部隊的新鮮感還沒來得及品味，我們已進入了緊張的訓練狀態(tài)。五點多一點就開始起床整理內務了，新被子非常難于整理，想達到老兵被子豆腐塊一樣的效果，真是難壞了我們這些血氣方剛的毛頭小伙。摳、捋、壓、抻，手段用盡還是像張飛繡花一樣不得要領。三折兩扣看似簡單，但要有角有楞、橫平豎直、四面見方，那確實需要手上功夫和心靜如水的磨練。每當班排、連檢查內務衛(wèi)生時，東順的臉總是紅紅的，因為他的被子整理得總是像面包，鼓鼓囊囊缺少楞角；隊列訓練東順總是慢半拍，一個齊步走的動作要領，他一星期都沒背會，經?？吹讲賵錾习嚅L給他開小灶的身影。

真正進入軍人境界，應該是新兵連第一次的緊急集合。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班長破天荒地一改往日的兇捍，溫柔的命令大家：“今天的仰臥起坐，俯臥撐等輔助動作取消，洗漱后抓緊時間息燈休息?！碑敱粋€多月來，緊張而又充滿挑戰(zhàn)的新兵連魔鬼般的訓練生活，把我們的青春張揚得像一個個打了雞血似的，整天處于亢奮狀態(tài)，能夠踏踏實實的睡足一覺，那真是不敢想的奢望。大家確實是太累了，沒多久宿舍里已鼾聲如雷，此起彼伏，像一首動聽的交響樂悠揚而肅穆！

嘟嘟嘟……嘟嘟嘟……急促的哨聲劃破了夜的寧靜，室內的鼾聲戛然而止。班長低沉的聲音在屋內發(fā)出：“緊急集合，快！快！快！”一片漆黑，沒有大呼小叫，沒有噪音，只有悉悉嗦嗦穿衣服的聲音，刷、刷打背包的聲音，緊張的喘氣聲，三分鐘已有人跑出去，五分鐘不到全班七個人已集合完畢。朦朧的月光下，只聽到嚓嚓的跑步聲。

“全連都有！”連長是位山東大漢，聲如洪鐘，身似鐵塔，一米八零的個頭不怒自威，一聲大喊，全連一百多條漢子，刷的一個立正，操場上鴉雀無聲。

“有一支來犯之敵，竄入我防區(qū)，上級命令我部拂曉之前進入303高地設防。黨和人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我們要發(fā)揚我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英勇頑強戰(zhàn)斗到底優(yōu)良作風，決不讓一個敵人從我防區(qū)漏網。大家能不能做到？”

連長話音剛落，全連上下異口同聲一個字“能”！聲音在夜的山谷中回蕩，白楊樹上的寒鴉被驚得四處紛飛。這場面平生只在電影上看到過，渾身汗毛直豎，血脈僨張。我聽到了東順急促的喘氣聲，小聲問了他句：“怕不怕”？東順毫不猶豫回道：“不怕，就是有點緊張！”

五公里的急行軍，有的戰(zhàn)友已身體不支，隊形也不像剛出發(fā)時那樣整齊了。班排長開始為身體弱的戰(zhàn)友背背包、背槍了。記得我們班長是天津武清人，個頭不高身體特別壯，他身上已背了兩支槍了，他悄悄地跑到我身邊半開玩笑的問：“秀才還能堅持嗎？”

“我沒事的。”我的話還沒說完，東順不由分說硬生生地把我的槍拿過去橫著放在他身后的背包上，嘴里還嘟囔著：“你平時幫我寫信，這時候也該我?guī)湍阋话蚜?。?/p>

我拗不過他，槍只好讓他背了會兒。戰(zhàn)士視槍如生命，很快我又把槍搶了回來。就這樣互相鼓勵，互相幫助一路向前奔跑著，戰(zhàn)友情也在不斷升華！

“停止前進，原地待命?！敝蛋嗯砰L下達完指令，跑步到連長面前，立正敬禮：“連長同志，部隊全員滿裝按時到達指定地點，請指示?！?/p>

“請稍息，今天的緊急集合訓練課目已圓滿完成……”連長的講評我已記不大清了，但每當回憶起那次的緊急集合我還記憶猶新。特別是我和東順緊急之中穿錯褲子的笑話，時隔多年還是那樣溫馨，濃濃的戰(zhàn)友情揮之不去！

回到營房，把槍擦拭完畢，整理好內務，我看看東順他看看我，最后把目光盯在了彼此的褲子上?！拔覀兇╁e褲子了吧？”我不好意思地問東順。

“反正口袋里都沒錢，一樣一樣的，沒什么區(qū)別，就那樣穿吧?！睎|順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我感覺他成熟了很多，話也洋氣了很多。

部隊就是鍛煉人！新兵連三個月煉獄般的生活，讓我們從一個社會青年轉變成一個充滿正義血性的軍人，不論是軍事素質還是個人素養(yǎng)都有了前所未有的提高。1985年元月1日，我們終于戴上了紅五星、紅領章，實現(xiàn)了“一個紅星頭上戴，革命紅旗掛兩邊”的兒時夢想！

新兵連結束就是分兵，各位戰(zhàn)友都陸續(xù)被分配到了老連隊，東順也高高興的被老兵領走了，空曠的操場上就只剩下我們四個人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心中七上八下忑忐不安，誰也不知道我們這幾個人為什么沒人來領。正在大家互相猜測時，一輛吉普車停在了我們身旁，一位老兵手里拿著一沓檔案逐個點了一遍名，然后揮手上車，就這樣我們幾個來到了師部特務連。后來才知道在我們平時訓練的時候，師特務連早已把我們的檔案調走了，只等新兵連集訓結束才來把我們接過去。后來我們這些戰(zhàn)友，有的給首長當了警衛(wèi)員，有的當了偵察兵，有的當了防化兵。

我和東順再見面時已是姹紫嫣紅，柳絮滿天飛的五月了。塞北的春天來得晚走的快，讓人來不及感受。部隊剛換完裝，東順來師部大院找我時，頭上戴著大沿帽，新的確涼夏常服穿在身上是那么得體精神！白靜的臉上點綴著幾顆青春痘，兩只會說話的大眼睛閃爍著青春的光芒。星期天的軍營靜謐而溫馨，少了往日地動山搖的“一二三四”隊列口號聲，鏗鏘有力直線加方塊的隊列行進的腳步聲。一切都是那樣祥和，那樣讓我們這些新兵留戀而珍惜，因為在這一天我們必須處理完個人衛(wèi)生，洗衣服、外出、會友等雜事。

徜徉在柳蔭下，聞著花壇中五顏六色的小花的幽香，我和東順忙里偷閑盡情享受著星期天給我們帶來的快樂！望著深藍色的天空悠閑的白云，山坡上自由自在的羊群，閑庭信步的馬兒牛兒，我們指指點點非常開心。但開心歸開心，我觀察東順好想有心事似的，東順終于忍不住說話了：“我想上老山前線參加輪戰(zhàn)，請戰(zhàn)書都寫了幾次了，一直沒回復，你在首長身邊工作能給我把這份請戰(zhàn)書遞上去嗎？”

東順的話太突然，我都沒回過神來。接過東順遞給我的請戰(zhàn)書，看著那歪歪扭扭有不少錯別字的皺皺巴巴的一頁普通信紙，我感覺沉甸甸的，抬頭望了望東順，他用毋庸置疑堅定的目光對視著我，我沉默了許久說了聲：“我一定帶到！”

我最后一次見到東順已是深秋了，百萬大裁軍已近尾聲，老部隊已解散，新部隊正在組建，人員調動頻繁。一天午休過后，操場上停了幾輛帶蓬布的軍車，當我從車旁匆匆走過時，突然從車上跳下來一個戰(zhàn)士，擋住了我的去路，我抬頭一看是張東順。已是初冬時節(jié)，東順和車上的戰(zhàn)友們已穿上了厚厚的冬裝，來不及過多寒暄，東順直奔主題告訴我，他已調到軍偵察大隊，集結完畢馬上進入戰(zhàn)前訓練明年參加輪戰(zhàn)！他的話說得輕松自然，兩只大眼睛深沉而堅毅。真是判若兩人，我上下打量著東順，身上的那套軍裝正是入伍時武裝部給我們配發(fā)的，新兵連的磨爬滾打，這套軍裝給我們留下了太多的烙印和回憶。也許是個頭見長了吧，那套肥大的二號軍裝現(xiàn)在穿在東順身上是那樣自然而熨帖，褲腿邊磨得有點發(fā)毛，衣服也有點退色，但更顯成熟帥氣，我下意識的多看了一眼東順的那條褲子。

車已發(fā)動，東順和我緊緊擁抱后翻身上車，再也沒回頭看我。車輛徐徐前行，我一直目送著車隊消失在大山之中！此時我的眼中已噙滿了淚花……后來我也調離了老部隊，有關東順的消息斷斷續(xù)續(xù)聽到過一些，有人說他立功提干了，有人說受傷后轉業(yè)到地方了，有人說在犧牲的烈士名單中看到過他的名字，總之我沒得到到過他的確切的消息。所以我一直把這些美好保存在記憶中，等待著相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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