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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周永/ 文
這篇文章，一改往日里的風(fēng)貌，頗有民國之風(fēng)，似也夾雜著魯迅氣息。作為雜文，卻能在其中糅入人物，以及樸素的行為，真摯的情愫，還有哲理的巧妙。這是十分難得的！一篇短文，讓土地與棉花有了生死相戀的扯拽，也有了物我兩忘的酣暢。特別是能觸及生死，這是人生化境！體質(zhì)隨著我半百的年齡增長而愈加蒼弱，去冬今春，一直抱怨忽悠在二十這個刻度線之下的室溫水銀柱，猶如一條半死的紅色長蟲，就是拱不過二十度這個坎。我的體感更加寒冷，裹了厚厚的睡衣蜷在厚厚的被子里，沒有了微微出汗的感覺，入眠便更難了。身體若烙餅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冷風(fēng)恰如敏捷的賊，從每一次翻身掀開的被角里鉆進(jìn)來，相擁相伴著我，使我不由自主地又收緊了筋骨，本就長得矮挫的我在被窩里縮成了更小的一團(tuán)。熬得仲春，天氣漸暖，我在漫步的長堤上見了柳枝居然怯怯地吐出點點嫩黃來。我的體感也好了許多，在被窩里密密的沁出些細(xì)汗來，失眠的癥狀大有改善。白日漸長，暖風(fēng)漸熏，我脫掉厚沉的睡衣，夫人幫我換掉厚重的被子，準(zhǔn)備迎接輕巧舒展的初夏了。豈料只在兩三日之內(nèi)，冷空氣又至，本應(yīng)是輕裝薄衣的舒爽，復(fù)又從衣柜的最高處拽下了厚厚的被子。卸了厚實的冬季睡衣，我是如此無間隙地和棉被有了親密的接觸，每一處裸著的肌膚與棉質(zhì)被罩摩挲著細(xì)沙般的磨礪感，沁入心田的微微發(fā)癢和麻酥彌漫著全身，七斤重的棉花芯寬大厚實，重量恰如其分地覆蓋著，沒有任何的壓迫感，如年少時父親的懷抱，慈祥而寬容地?fù)碇??；蚴瞧v，或是焦躁，亦或是忙碌，棉花的這般體貼入微的感受倒是不曾記得何時有過了，不曾想在這初夏反常的天氣里，著著實實體味了棉花的入骨柔情。棉花作物多種植在比較貧瘠的土地，我在小學(xué)和初中的放學(xué)后和假期時，也與母親一道刨起一個個土坑，挑了一擔(dān)擔(dān)水灌滿了小坑，灑下兩到三顆略帶棉絮的種子，用腳輕趟覆蓋了土，靜待棉花的發(fā)芽，大約十來天，就要選苗間苗了。棉花地多難以水澆，全依賴?yán)咸鞝敚禃r較多，容易滋生“野漢”害蟲。我便在初夏的早晨天色微亮?xí)r，被娘喚起，背起兌了“1605”農(nóng)藥的大半壺水壓力藥箱，由于身材矮小，整個藥箱幾乎蓋住了我的屁股。在左手“吱呀吱呀”的手柄反復(fù)按壓下，耗去了一大清早時光，挨個將花苗噴灑遍，兩條背帶勒得我雙肩生疼。在棉花收獲的季節(jié)，我也要在腰間扎上藍(lán)布大水裙，折過來成為一個大布兜，在如小孩兒一般高的花棵之間緩慢前行，從每一顆已怒開的花莢里揪出一把帶籽的花團(tuán)來，塞到水裙兜里，干癟的棉花葉子剌手，更別說堅硬如鐵裂開的尖利果殼瓣了，娘的手指頭時常纏了一圈圈白膠布，晚上油燈下撕開來，在割裂的創(chuàng)口抹上一層凡士林，揉了揉泛白腫脹的指頭，又在第二天早上裹了昨天小心翼翼放在窗臺上還略帶黏性卻已黑漬的一綹綹膠布，又要下地了，但看得出她的笑容是欣喜的。我的二姑奶素性勤勞，在二兒媳娶過門分家時，偷摸著多給了多年積攢在閣樓里帶籽的五斤棉花，被大兒媳得知，妯娌間矛盾頓生，扯了嗓子在街上嘴仗互害，至今不相往來。惹得我二姑奶偷偷抹淚，也成為了她晚年凄苦、兒媳漠視的重要原因之一。想著也是，大兒媳“老二家孩子怕冷，我家孩子就不怕冷了”的抱怨，女人的天然母性，為一生辛苦搏命“溫飽”中的“溫”騰出如母雞般護(hù)子的翅膀，生活所迫，難以輕易言之對錯。我家隔壁的俞大嫂，每到應(yīng)季采收棉花時，便會招呼了方圓鄰近的勤勞姐妹，坐上咣當(dāng)咣當(dāng)幾天的火車來到新疆，不畏長日的曝曬，不辭哈腰的酸疼，歷近兩個月的時間，從她們回來后醬紫的臉上能看出回報的滿足，但我深知那不是一個人人都能做得來的營生，不說氣候、水土、飲食等的不習(xí)慣，也不說舟車顛簸、坐到虛腫的雙腿和起早貪黑、席地而臥的艱辛，單是開裂的棉桃對手指的刺傷就如錐心般疼痛。我的第一床棉花被子大約還是結(jié)婚時母親備下的，大紅緞作面，白棉布作襯里，裝了八斤簇新白花花的棉花，疊了放在了木床之上，暄騰騰特別惹眼，不像孩提時蓋的棉花下腳料——“套子”那般，蓋在身上，沉重卻不保暖。來祝福的老娘們兒都要忍不住拍上兩下，打諢的小段子也張口即來，大家前仰后合咯咯地笑了。棉花絨長，母親手巧，在“吱吱呀呀”的紡車上和“咔噠咔噠”的織布機(jī)中，抽絨成線、織線為布，漿洗漂白，染色裁制，使我不曾有過徹骨的寒冷感受。夫人也在前些年痛下決心，換置了絲緞質(zhì)的床照和被套，多了細(xì)膩絲滑的熨帖，少了顆粒溫暖的感受。我有嚴(yán)重失眠癥，每每在輾轉(zhuǎn)入眠時，絲般的夏涼被不經(jīng)折騰，被我扭作了如大腸樣，沒有了棉質(zhì)無畏蹂躪、始終舒展挺括的包容。歲月漸長，身體和心理雙重平靜，夫人又在今年重又配置了全棉床品，只是機(jī)器精織。在這初夏乍冷的幾天，充分享受了小顆粒摩挲狀的棉質(zhì)溫暖，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青蔥的時光。在一個資料上偶然看到：人在彌留之際，體感非常寒冷，體溫越來越低，卻架不住活著的人好心堆砌在身上的棉被重壓，無力呼喚，靈魂出竅嚴(yán)重受阻，將要逝去的人痛苦不堪。我愿意在那個時刻，只把雪白的棉花堆在我的身體上，讓我的靈魂溫暖而輕盈的趁勢而飛，忘卻了羈絆我一生的溫飽錢名、兒女情長。子 簡 原名郭周永，私企文秘，愛好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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